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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道:“你說刻什麼字好?她們都愛刻一個受命於天、既壽永昌,我倒不喜歡。”

侍從放下聖旨就退出去了,此刻室內隻有兩人手談。

裴飲雪落子的手微微一顫,白子叮地一聲掉落下來,砸落在棋盤上。他穩了穩心緒,說:“那你要刻什麼?”

薛玉霄琢磨片刻,道:“皇天景命,有德者昌?”

自秦漢以來,天女手中除傳國玉璽外的印璽有六個,所謂“天女六璽”,即為此意。而“皇天景命、有德者昌”,乃是前世武則天稱帝時所增設的印璽。薛玉霄對“有德者昌”倒還算喜歡。

裴飲雪未答,他知道無論要刻什麼字,在事未竟之前都隻是討論而已,薛玉霄絕不會提前做此事留下把柄。他低聲問:“凡起義舉兵,皆有大義加身。你作何考量?”

薛玉霄道:“王莽篡漢,以權臣之位代皇帝臨朝,稱為‘攝皇帝’,預備祥瑞、圖讖,應‘天意’代漢。司馬氏控製朝政,篡曹魏政權,逼其禪讓。嗯……前輩們的思路都很好用啊。就連當今謝氏皇族,不也是臨朝攝政,將前朝皇帝射斃於東門,立幼女為主,旋即取而代之麼?但凡民心所向,即大義所歸。”

裴飲雪道:“看來你要做她的愛臣了。”

薛玉霄微微一笑,並不回答,隻是說:“裴郎,你又輸了。”

裴飲雪就沒贏過。他已經習慣,正待複盤錄譜時,屏風外響起一陣甲胄碰撞之聲,韋統領跪在屏外,呈上一封書信,稟道:“少主,南行商船的信報。”

“南行商船”就是周少蘭等人的代稱。

薛玉霄親自起身取來,展信一覽。上麵寫著“水路通暢,無風無浪,四海肅然,商賈可行”,代表著周少蘭已經抵達藏寶之地,並且覺得可以秘密發掘。

薛玉霄道:“代我回一句,望平安。”

裴飲雪挽袖代她寫信。他是內宅男子,字跡很少顯露於外,像這種商船的消息,士族主家雖然會過問,但親自寫信慰問,就稍稍有些突出了。所以薛玉霄不能經手的信件字跡,都是裴飲雪代勞。

他字跡飄逸清楚,即便放在女郎當中,也是屈指可數的。

回信過後,韋青燕收信離去。她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未半,忽然又折返:“少主,李掾前來拜訪。”

薛玉霄問:“是李芙蓉還是李清愁?”

韋青燕答:“是清愁娘子。”

薛玉霄略感詫異。她以為第一個找上門來的會是被司農卿押著登門道謝的李芙蓉。她看了一眼裴飲雪,裴郎道:“你去廳中見她吧,我等你。”

薛玉霄點頭起身,推門而出,還沒走過去,迎麵就撞上李清愁。她反手把門關上,見對方麵色惱怒,雙眸冒火,大概猜到她已經知悉聖旨了。

“玉霄!”她伸手抓住薛玉霄的衣襟,“你這是什麼意思?朝廷土斷之策十分殘酷,僑郡的百姓苦不堪言,你真要逼那些本來就喪失故土的北人再被盤剝?我此前在江湖飄零,見過很多次檢籍,沒有一次不是傷害黎民的,謝馥難道承諾了你什麼好處?”

她言辭激烈,語氣中簡直有被背叛的感覺。

薛玉霄道:“我……”

話未出口,李清愁的眉頭已經擰緊了:“皇帝寶庫中的奇玉當天就送到如意園,這就是她許諾你的禮物?玉雖然價值連城,可你……你的心,你的心就被玷汙了啊!薛嬋娟,你我相識一場,我不能見你走向——”

薛玉霄甩開她的手,蹙眉道:“我走向哪兒?”

李清愁啞然失語,她道:“薛嬋娟,你知道士族當中就是怎麼說你的嗎?她們說你是……”

“叛徒?”薛玉霄忽道,“難道你李清愁是站在士族那邊的嗎?難道我一定要跟一群占據朝中要職、卻在屍位素餐的庸蠹為伍嗎?好一個士族叛徒,我告訴你,朝野上那些無用無功之人,隻知道領著俸祿花天酒地的貴族紈絝,我都會將她們挖出來,不會再任憑任何一個隻會沽名釣譽的廢物損毀朝綱。我會成為世家恨之欲死的敵人,這些你聽懂了嗎?”

李清愁怔愣當場。

薛玉霄走過她身側,語氣變得很平靜,她說:“我會讓所有人恨我、怕我,但有人會敬愛我的,我知道。”

說罷,她便行過李清愁身側,不再與她有絲毫爭論。

九州生氣恃風雷(3)

第55章

李芙蓉雲裡霧裡地被人從刑部大獄接走。

她原本以為是母親所救,然而回到家中,卻從宮中內侍傳來的消息中聽聞是薛玉霄入宮麵聖,領命檢籍,皇帝這才沒有揪住不放,將她放了出來。

她被司農卿押著前往如意園,李靜瑤要她當麵跟薛玉霄道謝。她表麵看起來叛逆不願,腳步卻沒真的停下——她也想問問薛玉霄這是何意?難道她以為這麼救過自己一次,她就會跟薛三冰釋前嫌、不究過往了嗎?她才不會輕易就這麼化乾戈為玉帛……

思緒未落,正撞見從如意園出來的李清愁。李掾垂頭喪氣,麵露迷茫不解,見到了她也不搭理,隻對大司農行禮,說:“薛侯已經領旨前往大族當中,並不在園中。”

李靜瑤盯著她的臉色,又看了一眼如意園湖中的山石,問道:“你可是一時衝動尋她對質來了?”

大司農一雙慧眼,李清愁也並不掩藏,點頭承認。

李靜瑤歎道:“薛家這位玉姝寶樹可不一般啊。你彆以為她隻是收了皇帝的贈禮……過來,上車說。”

“玉姝寶樹”乃是東齊稱讚年輕女郎的一貫用詞。姝為美好之意,此處引申為“擁有玉一樣品質的美好女子”,“寶樹”則是光耀門楣的棟梁之材之意。

她抬抬手,讓兩人一齊進入李氏的車馬。仆從調轉馬車方向,轉向回去的路。

司農卿坐在中間,兩位李家女郎分坐左右。李清愁因建功立業、才學出眾,從一個並不顯眼的旁支坐到了跟李芙蓉相仿的位置。

李靜瑤喝了口茶,徐徐道:“我在明辰殿等候一日,都不如她說話好用。我們這些老骨頭還真是不中用了,見到年輕一輩的女郎這樣謀略善斷、機敏過人,都產生了辭官讓賢之想……外麵雖然一時波瀾驟起,言語刺耳,但鳳閣內的諸臣卻知悉聖旨的具體內容,你恐怕是錯怪薛三了。”

李清愁神色微凝,有點沉不住氣地抓了抓膝蓋上的衣料,問:“請您相告。”

大司農道:“皇帝推行土斷的政策有變,讓出了許多利益,這應該是薛玉霄之功。不過她對士族確實不夠仁慈客氣,倒是為那些僑民百姓爭得了很多良政寬待,所以世家對其不滿,認為她以此收買民心。”

李清愁還未開口,旁邊的芙蓉娘忽然發笑:“人命如草芥,命都如同飄萍般隨時不存,買了民心,又有何用?”

司農卿轉頭看了她一眼,道:“若沒有這些底層草芥之民,你以為你的綾羅綢緞從哪裡來?看看薛澤姝的女兒,再看看你,衝動行事!”

李芙蓉一時哽住,緘口不言。

“鳳閣對聖旨加蓋印章時,丞相仔細看過了裡麵的內容。”她道,“王秀雖然嘴上不說,但她其實讚同薛玉霄此舉。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若無國朝矗立,僅憑大族從中取利,待樹倒之際,將成分裂割據之勢,那麼麵對鮮卑、羌、以及西寧州所接的匈奴,將會毫無抵抗之力,隻得束手待斃。”

兩人俱是沉思。李清愁麵色逐漸變化,她喉間微哽,聯想到薛玉霄對她說的話,心中一時十分懊悔。

怎麼能對嬋娟的心意產生懷疑呢?兩人相識於微時,患難生死之交,她居然還不懂嬋娟是怎麼想的,實在是有愧於知己之名。:-)思:-)兔:-)網:-)

大司農繼續道:“她來推行檢籍,二等士族並不敢直接對抗薛氏。而王丞相大概也會讓利……我們在京中損失雖大,但能換得芙蓉一命……”

她說著瞥了李芙蓉一眼,十分無奈,“也算不上太過虧本。”

“這世上糊塗的人多,聰明人少。”李芙蓉道,“總會有那些短視小人為難她的。薛三雖然討厭,但她勉強算是救了我,母親,我會帶兵在旁邊守護,如若真有不長眼的,我——”

李靜瑤涼涼道:“你再一刀下去,血光衝天。”

李芙蓉噎了一下,道:“女兒不敢了。”

但經此一番,她這殺伐果斷的名聲卻愈發響當當。連內侍欽差都斬了,卻可以毫發無損地從大牢裡出來,其他人再想要做什麼,也得掂量掂量脖頸上的腦袋夠不夠分量。

……

為了暫時避開李清愁,不與她相見,薛玉霄先去了博陵崔氏在京郊的地盤。

博陵與燕京相近,也有一部分處於淪陷狀態當中,崔氏自戰亂後南遷至此,十幾年來也攢下了不少基業。不必薛玉霄嚴苛查探,崔明珠已經相候許久。

她大多數時候隻知玩樂,並不管事。但崔氏認為她與薛玉霄乃是金蘭青梅之交,所以硬是派她過來想要“通融”。然而崔明珠到了,卻全然不提通融之事,隻是陪著薛玉霄坐在旁邊清查戶籍、劃分土地,商議保留的一部分隱戶名額。

像這種博陵望族,家底殷實,又是北來之族,即便受到了戰亂衝擊,家中的隱戶也實在為數不少。薛玉霄劃下留京名額,正要跟崔明珠說,轉頭就看見這位崔家大小姐在旁邊逗狗……嘶,逗人。

薛玉霄順著她手中的鎖鏈望過去,見到一個溫順男子戴著鎖鏈,伏在崔明珠腿上。他長相清俊,但肩寬腰細,身材很好,%e8%83%b8膛寬闊鼓脹,壓在崔明珠的大腿上輕輕磨蹭。

這絕對是一個在大眾眼中有傷風化的場景。

薛玉霄眼皮一跳,想起穿書前東晉謝安在東山隱居時攜妓出遊,西晉石崇鬥富時讓侍女勸酒,客人不飲便當場斬殺……崔明珠這樣雖然有些放肆,但好歹並沒殺人。

她將留京名冊遞給崔明珠,明珠娘卻擺擺手不看,說:“你斟酌就行了,我的眼光還能好過你?多虧母親把我派來迎接你,不然我現在還被姨母她們逼著看書呢。”

薛玉霄道:“你還真隨性。”

“哎呀,我可聽說你來勢洶洶,誰的麵子都不給。再說我本來就不中用,攔不住你也是應該的。”崔明珠笑著撓了撓膝上青年的下頷,她已經把當日一擲千金捧紅的加央忘在腦後了,“明郎已有三個月的身孕,身體強健柔軟,很是舒服,宜做肉枕休息,你要不要摸摸?”

薛玉霄倒了杯茶,問:“你的孩子?”

崔明珠思索道:“不知道啊。我酒後與其他女郎共戲之……”

薛玉霄聞言被茶水嗆到,連連咳嗽。

正在此時,遠處忽然行來幾人。一個侍從小跑過來跪在崔明珠腳邊,稟道:“大小姐,七公子來找您。”

崔明珠麵色驟變,慌亂地扔下鎖鏈,將膝上青年趕去一旁,又命令侍從將他擋住,隨後手忙腳亂地撣了撣衣服,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