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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雪低聲道,“司馬氏篡曹魏為帝,今謝氏又篡司馬氏之皇位。所謂的前朝之寶,大概也是漢室之寶……沒想到不僅有密卷,還有兩張。”

“這是拓本。”薛玉霄道,“原卷還在皇帝那裡。長兄在深宮這麼多年,也不是一無所獲,隻不過曾經兩人情意還在,他在我們與結發妻主之間左右為難。然而鴛侶伉儷,至親至疏,如今謝馥被皇權所控,已非當日,大哥已經決意與她情斷了。”

薛玉霄抬手將信紙從水中撈起,撕毀揉成一團。兩人對坐燈下沉%e5%90%9f片刻,不約而同開口。

“周少蘭與關海潮……”

“你收複的水寨……”

裴飲雪話語一頓,道:“看來你想到了。”

薛玉霄說:“但她們是賊匪出身,有不守規矩的前科。我……”她抬手抵住眉心,捏了幾下,“我先想一想,明日我去太平園跟母親聊一聊,不急於一時。”

裴飲雪點頭:“好。”

他看著薛玉霄收好密卷,放置在隱秘安全處。她的思緒仿佛全被這張密卷給牽絆住了,明顯有點沉浸在思考中。

直到燈燭熄滅,月光泠泠地映照在窗欞上。薛玉霄才慢慢地脫去中衣上榻,她在黑暗中蓋好被子,正想著明日去太平園說什麼,身畔忽然貼上一具柔軟的身軀。

兩人已經換了一床又厚又寬的被子。

薛玉霄還未開口,便感覺到一絲一縷、微微冰涼的發絲墜在耳畔。他的手抵著她的肩膀,冰涼的氣息落如薄雪將融:“今日的事是我想得不周,你有沒有生我的氣?”

生氣?薛玉霄早就生完很久了。她不是那種會一賭氣就悶在心裡、久久不去的性子,況且裴郎處處為她著想,即便有莽撞的時候,她也無法怪罪。

“我……”她頓了頓,乾脆說,“沒有。”

他沉默半晌,不知道信了不曾。薛玉霄想得累了,神思有一瞬地恍惚放空,就在這個失神的空隙,一片如冰雪般、柔軟至極的唇忽然覆在她的唇鋒間——

很輕、很柔和的吐息,與她身上溫熱的香氣交融一體。

薛玉霄呆滯了一瞬。

裴飲雪的手勾纏著她的發梢,昏暗之中,薛玉霄烏黑濃密的長發纏繞在他的指節上,情絲萬縷。他的唇貼過來輕輕地親%e5%90%bb,討好地蹭了蹭她……誰能想到裴飲雪會有這樣類似小動物表示親昵的動作?

一點帶著梅花冷香的舌尖悄悄探出來,很淺地觸碰了一下,然後這就受不了似得拉開這樣狎昵的距離。裴飲雪起身欲逃,被薛玉霄猛地扣住手腕,攬緊腰背摁了回來。

“這就想跑了?”她低聲問。

裴飲雪的呼吸錯亂一刹,然後說:“……你還生我的氣嗎?彆隻說這麼幾個字,你要好好回答我……妻主。”

他拉著薛玉霄的手,讓她的手從脖頸而下,碰到聲如擂鼓的心口。燈燭已滅,兩人都無法看清對方的眼睛。若非如此,也不能這麼耳鬢廝磨下去。

“你跟我多說幾句話吧。”他輕聲道,“薛嬋娟,你心裡也裝著我的,雖然隻有一點點……我知道你想著我。但一點點也很好,能在你眼裡占據這麼一點情意,我已經沒有什麼不足的了。”

裴飲雪貼著她的臉頰,摩挲輕蹭了一下:“彆生我的氣,好不好?我最怕你生我的氣,我保證不會再衝動了……隻是我也想著你,我顧惜你受到壓力,隻要能為你分擔,裴飲雪萬死不辭。”

薛玉霄抱住他,手臂摟住他的腰身,她被太過濃鬱的衷情吞沒,一時間都有些難以反應,隻感覺到一滴冰涼的眼淚落在臉上。

她無法忍受裴郎的眼淚,翻身抱緊他,開口道:“我沒有生氣,我已經不生氣了,真的。”

裴飲雪埋在她懷裡,低低地、含糊地嗯了一聲,輕得像是融透了的雪水。

薛玉霄抱著他,聽到窗外的風敲打著門窗,鬆風簌簌。滿夜的薄雪之中,夾雜著秋儘冬來的雨絲,被風一吹,徹骨的寒意飄得到處都是。

裴郎身上也有點涼,她抱得很緊,用身體溫暖他微涼的身軀,在兩人交疊的呼吸聲中,裴飲雪終於慢慢地睡著了。

薛玉霄低下頭,親了親他的眉心,伸手拭去對方眼角上一許微濕的淚痕。

她那顆空曠的、從來隻為天下事驚起波瀾的心,像是被冬夜的風雪寒雨吹進去似得,也變得簌簌作響,萌生出一絲為裴郎的眼淚而生的輕微痛楚。

……

次日,薛玉霄前往太平園,跟母親聊了兩個時辰。

等她回來的時候,昨夜的雨雪徹底凝成了冰,還往冰層上覆蓋新的飄雪。薛玉霄撩開車簾下車步行,正好看到薛園換牌匾——要換成“如意園”三個字了。

裴飲雪披著白絨蓮花披風,上麵的紋路跟薛玉霄一件銀灰下裙是相同的。他站在下方看小廝們換匾,仰著頭,時不時指點一下方位。

在他身邊站著崔錦章,他按照約定的時間過來給裴飲雪麵診,正好遇見換匾額這麼大的事,就幫著裴郎君一起看一看。

“這幾個字寫得真好看。”崔七誠心實意地誇獎,跟裴郎君道,“薛都尉真好,能不能給我也寫一個?我想把我醫廬的牌匾和對聯換了。”

這是薛玉霄之前親自題的園名。

裴飲雪說:“這你要問她,我不能擅自決定。”

崔錦章道:“那我等她回來再問問。裴哥哥,我給你燉個藥膳吧,我還帶了一種暖身驅寒的酒……”

兩人正說著,一道熟悉的聲音插進來。

“有沒有我的份?”

薛玉霄走到裴飲雪身邊,掃了一眼他身上的披風,見係得嚴實才放心。她轉頭跟崔七道:“辛苦七郎來麵診了,他的病在冬日更明顯一些,昨日我摸著……”

裴飲雪忽然看向她。

薛玉霄話語一滯,輕咳一聲,“……感覺涼得厲害,我們進去說。”

紅泥小火爐(2)

第52章

進入園內,廳中燒著炭火。

崔錦章為裴郎君麵診,又探過脈象,確定他眼下並無大礙,仍舊像往常那麼調養就好,薛玉霄這才放心。

七郎親自下廚燉了藥膳,裡麵雖然放了藥材,口味有些清苦,但經過他親手烹製,反而彆具滋味,十分可口。他攏起道袍袖子,接過侍奴手上的活兒,毫不顧忌自己的公子身份,將放著藥材的酒盛在火爐上的酒壺裡。

簷外有幾個少年在掃雪,今年新移植的梅花還沒有開,隻是含苞。

裴飲雪正請教他藥膳的做法,薛玉霄從旁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忽然問:“錦章,你能否為裴郎起一卦?隻占他的天生寒症就好。”

兩人俱是一怔,崔錦章好奇問:“三姐姐當日不是說,自己從來不信這些的嗎?”

薛玉霄略感不好意思:“要是算我自己,我並沒有多大興趣。但……他,我總是不放心。”

崔錦章露出“我明白”的神情,欣然點頭:“好啊。”

他從袖中取出隨身的蓍草。所謂“爾卜爾筮”,卜為龜甲,筮即為蓍草。這是《易經》流傳下來的方法。他隨身的錦包裡放著一些應急丹丸、藥物,還有五十根蓍草。■思■兔■網■

崔錦章取出一根,放在旁邊並沒有用。意為“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人遁其一”,這個不使用的“一”,代表著天地未生之前的混元太極之意。

他不提“醫術”和“美食”時,看起來全然是一位年輕俊秀的小道士。細葛月白的道袍在他身上,哪怕染了塵埃,也令人下意識地忽略而去——隻感覺到他身上的疏闊和性靈,那是一種幾乎歸於自然的靈韻加身。

分二、掛一、揲四……崔錦章按照蓍草占卜法從容起卦,他凝神注視著卦象,正欲解之,卻反而緘口不言,半晌問:“三姐姐,你真要聽嗎?”

薛玉霄道:“你這麼問一句,我就是想聽也忽然不敢了。”

崔錦章聞言道:“我的卦象素來不準,總會害得彆人反而陷入更深的難事……”

“這是從何論起?”薛玉霄問。

裴飲雪也仔細聆聽其中緣由。

“……是幾年前的事了。”他一個年少郎君,開口就是幾年為單位,“我隨老師到滄州行醫……那裡也是鮮卑與羌的交界地,生活著一些漢人和在邊界做生意過活的俠客。葛師算到路途上有一條人命可救,我們便在風雪當中等待。”

滄州在京兆東北方,應是大雪紛飛。

“我們走到路上等待,果然見到一個被鮮卑人所傷的俠客。我與葛師將她救活,她感謝地拜謝過我們,見我穿著道袍,便問我能否為她算一卦,卜算出她郎君所在之地。”崔錦章道,“在邊境之中,妻夫離散乃是尋常之事,我便起卦占卜,告訴她,她家夫郎正在西方五十裡。”

於是那人便向西五十裡尋覓。

“……俠客根據我的話,按照這個方位去尋覓,隻見到滿天的大雪,空不見人。她悲極嘶吼,引起山雪崩亂,將之卷入亂流。”他頓了頓,盯著火爐上的薄霧沉默了一刹那,很快又收拾情緒,講解道,“三日後,我跟葛師返回這條路,見到雪下三丈的深坑,正是這對妻夫。原來那位小郎君早已死去,墜入雪坑中……隻是滄州寒冷,麵貌未變,栩栩如生,我們從雪坑返回,走到昔日起卦的路邊驛站,正好五十裡。”

“我與老師離開後,十分沮喪,從此再不以占卜問卦為名。”崔錦章道,“你要聽的話也可以,官鬼持世,主有憂患……”

“好了。”薛玉霄立即打斷,“我還是不聽了。”

崔錦章反而笑了笑:“雖然卦象不是很吉利,但他身邊有貴人相助,變化無窮。”

這話也算是安慰到了薛玉霄。

此時火爐已沸,暖身藥酒的醇苦香氣翻湧上來。崔錦章舀了酒水,跟兩人閒談聊天,提起:“我母親接受了陛下的聘請,我過幾日將會進入內宮當中,為陛下和鳳君請平安脈。如今已受封了官職。”

以男子之身受封官職,就算是醫官,那也隻有醫術卓絕、救世慈悲的崔七郎可以做到了。

薛玉霄先是祝賀他,隨後道:“葛仙翁三次被請入宮廷,最終卻仍然隱居,一生不仕,他允許你做醫官嗎?”

崔錦章衝著薛玉霄眨眨眼:“我隻做一陣子而已,天地廣闊,還沒有什麼人能牽絆住我的自由。我是在觀星時看到天府星境況不佳,所以入局解之,以破除天府星困局。大不了到時候卷包袱逃跑,她一個堂堂皇帝,還能跟我一個兒郎計較不成?”

天府星是鳳君之位在星辰上的代稱。

薛玉霄愣了愣,心中突然湧起一種很奇怪的錯覺——“他不會是為了我吧?”,但這一絲懷疑很快就消散而去,因為崔錦章的眼神太過清澈真摯,僅有“你人很好,我來幫幫你”,這麼一點非常單純的意思。

薛玉霄玩笑道:“你不會是貪圖我家裡有錢,可以幫你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