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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女人的顏麵是這個家族最重要的事,就連把他送到主家待嫁也是同樣的目的——

裴飲雪在燈下想得入神。

忽然火光搖動,簾外的風向內一吹,門口響起侍奴的行禮問安聲。

薛玉霄擺了擺手,讓他們下去,隻留下那個叫還珠的小少年伺候。她走進來放下團扇,轉身對著銅鏡,解開脖頸上珠玉沉綴的項鏈。

裴飲雪坐著沒有動,避開視線,沒有看她解下珠鏈後、白皙細膩的後頸。

林叔不在,兩人就不必假模假樣地扮演新婚妻夫了。

薛玉霄扔下珠鏈,開始解腰帶上的玉墜,一旁的還珠湊了上來,跪在地上,替他主子解開少主母纏在一起的腰墜。

薛玉霄沒在意,隻當是幫忙,她自顧自地脫掉外衣,在銅鏡中望著裴飲雪,說:“這麼晚了還不睡,難道你是等我?”

裴飲雪垂下眼簾:“等著看你丟了顏麵勃然大怒,我們多日來小心翼翼維係的風平浪靜,也可以在今日適時破碎了。”

薛玉霄忍不住樂,她道:“你真是不怕死啊,一句好話都不說。”

“是啊。”他竟然認同,“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被你搶到這裡之後,平白生出這麼多抵抗的勇氣。”

裴飲雪挽起衣袖,給她倒了杯茶。

廊下的小茶爐冒著絲絲縷縷的薄煙,茶香、墨香、浸透整個室內。

薛玉霄脫了外衣坐到他對麵,心情很好地抵著下頷,跟他聊天:“這是你的意識覺醒了,不再是一個隻知道順從的物品。人本來就有自己想說的和不想說的,這世上多得是麻木順從的木雕泥塑,你這樣才算鮮活。”

裴飲雪沉思片刻,凝望著她的眼睛。

薛玉霄繼續道:“你是為一個人覺醒的,她來了,你的人生才算真正開始。”

裴飲雪皺眉:“什麼?”

薛玉霄不想告訴他太多,轉而說:“我要多謝你這麼多日的栽培,估計過不了幾日,你就要聽到我駁倒李芙蓉的難題、大出風頭的美談了。”

裴飲雪疑惑地看著她:“你……”

“我是說真的。”薛玉霄忽略他不相信的目光,“你覺得我做不到?”

裴飲雪合攏書卷,聚精會神地問:“她的辯題是什麼?你是怎麼回答的。”

薛玉霄將白日裡的情景完完整整地複述給了他。

說得比較高深的內容,裴飲雪便挽袖記錄下來。他的字非常飄逸美麗,字如其人,內中有一股崢嶸不散的清傲。

薛玉霄一邊欣賞他的字,一邊欣賞他時而沉思、時而鎖眉的神情。

這張臉沒有毀掉,還是那樣清冷俊美。

薛玉霄看了一會兒,鬼使神差地想伸手去摸。她反應過來,打了一下自己的手背,心說罪過罪過,道德在哪裡,底線在哪裡,聯係方……不是,尊重在哪裡!

這可是女主的人。

她不過是暫時替女主照顧,到時候他跟女主兩情相悅,她正好完璧歸趙——這時候摸了算什麼事兒,真想當那個惡毒反派啊?過了手癮,把人家三貞九烈的小郎君逼死了可怎麼辦。

裴飲雪並沒注意到,他深深地思考著薛玉霄說的話,想要開口問,又不知道從哪裡開始,大約過了半炷香的時間,他終於在悠長的品味和哲思當中回神,開口第一句是:“你到底師從何人?”

薛玉霄:“沒規矩,在外麵會露餡的,叫妻主。”

裴飲雪張了張嘴,沒能一下子說出來。

薛玉霄笑道:“沒關係。你就當我一覺睡醒開悟了吧。我正好有事要跟你說——對了,西院的人有沒有找你麻煩?”

她指的是青竹,還有跟青竹同等身份的那些侍奴。

裴飲雪先是搖頭,隨後道:“但料想他們恨我入骨。”

“這是必然。我天天泡在你這兒讀書寫字。”薛玉霄倒很有自知之明,“他們唯恐你吹吹耳邊風就被趕出去,寢食不安。誰知道裴郎君還沒摸上床邊兒呢……”

裴飲雪怔了一下:“你我沒有婚姻之實,三娘要是有需要,我便立即收拾東西……”

按理來說,兩人成婚之後,薛玉霄應該分配一個屋子給他。但她遲遲沒有動靜,所以裴飲雪隻得住在她這裡。

薛玉霄不允許他離開,而是把他放在了眼皮底下,每日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看著,他就算有心掙紮,暫且也翻不出個花兒來。

“不用不用。”薛玉霄哪裡知道側夫不能住在主屋,她覺得倆人都是成過親的關係了,在外人麵前就得睡一個屋,於是趕緊打斷他的話,“好像我把你趕出去了一樣。我隻是覺得天熱起來了,我們的床褥太厚,應該換一床了。”

裴飲雪還沒回答,一旁聽候吩咐的還珠已經站起身,殷勤地將厚床褥抱了出去,將熏過香的薄被鋪了上去。

薛玉霄看著他抱來的兩床繡花薄被,心裡總覺得有點怪怪的。但她又說不出來哪裡怪,瞟了裴飲雪一眼。

裴飲雪看著還珠的背影,很輕很輕地歎了口氣。

他的歎氣聲似有還無,隻有薛玉霄注意到了。她的腦海中定了片刻,猛然醒悟:哪有給自己主人和主母抱兩床被子的下人啊?

少年鋪好了被子,還熟練地打好了洗漱的水,他知道郎主不會觸碰少主母的身體——連看都會避嫌。這些天薛玉霄的洗漱更衣都是他伺候的。

還珠眼巴巴地望過來。

薛玉霄沒發覺還好,這麼一發覺,感覺頭皮都開始發麻了。她道:“你下去吧。”

“少主母,我來伺候……”

“下去。”薛玉霄盯著他的臉,語氣冷淡了許多,“讓林叔把沐浴的水燒好,送到隔間,不用你等著。”

還珠臉色一僵,明亮的大眼睛裡很快蓄滿了淚。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畢竟他的主人嫁給了薛三娘子,按照習俗,陪嫁侍奴也本來就是通房一樣的地位——公子不願意侍寢,可是他願意啊。

留在薛園的這段時日,是他過得最好的一段自在日子。不用看主家的臉色、不用挨罵,少主母看起來和顏悅色的,薛園還有潑天的富貴,他想留在這裡。

薛玉霄一冷下聲,還珠也不敢再待下去了,少年跪下行了個禮,悄悄地走了。

蠟燭燒乾了大半。

薛玉霄脫了繡鞋,坐在床畔上,看著地縫:“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裴飲雪:“知道什麼?”

薛玉霄是好脾氣,但不證明她就一點兒也不凶。她瞪了裴飲雪一眼,麵無表情地道:“你的心比比乾還多一竅,彆跟我裝傻。”

裴飲雪又歎了口氣,隻好道:“趨利避害,這是人之常情。”

“你倒是管一管啊。”薛玉霄控訴,“他要是哪天霸王硬上弓怎麼辦,很危險的啊?”

裴飲雪用那種不能理解的眼神看著她。

薛玉霄捏了捏眉心——昏了頭了,她對這世界的男性還抱有防備,好像應該是男子防備她才對。

她糾正了一下自己的世界觀,看著裴飲雪那張雲淡風輕的臉,繃著一張沒有情緒的臉,一板一眼地道:“我不想用他,你來。”

好歹裴飲雪對她沒有半分不軌之情。

內院裡的貼身服侍隻能選男子,而沐浴洗漱的流程又非常繁瑣,像她這種身份,沒有四五個人陪著,林叔都要嘮叨內院的男人沒用,更彆提她想自己洗了,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裴飲雪沉默了半晌,剛要回絕,就被她涼颼颼的視線來回掃了一圈。

室內一時寂靜,氣氛變得有些僵持。

薛玉霄也沒生氣超過一分鐘,她馬上就覺得自己這是遷怒,明明說好的跟裴飲雪保持距離,這會兒又為難人家……不就是被一群男人惦記著爬床嗎?她一個新時代的靈魂,開放自由又獨立,還怕這個?

要不……咬咬牙忍了?

薛玉霄正琢磨呢,眼前的燭火被擋住了大半,一股冰涼凜冽的寒氣包圍過來。

初夏夜晚,算不上有多熱。但這股涼氣翻湧包圍過來時,還是讓人神清氣爽。薛玉霄想的事情在腦海凝滯了,她看著裴郎素色的衣衫,還有一雙骨節分明、勻稱修長的手。

他的手掠過她繡圖華貴的錦帶。

薛玉霄淺淺的呼吸,沁涼的冷氣灌入肺腑。她的眼神從手背上挪過來,看著裴飲雪低頭垂眸的臉。+思+兔+在+線+閱+讀+

女主眼光真好。

我過過眼癮怎麼了,我還幫你養男人呢。

薛玉霄默默地看著他,也不出聲。兩人沒有對視,他繞到她的後腰上,將錦帶解下來,然後斂起衣角,跪坐在她豔色的石榴裙麵前,修長白皙、冰涼一片的手握住她的腳踝。

薛玉霄本來已經適應了這個世界的“服侍”。

但他的手好似不太一樣,薛玉霄甚至下意識地有躲避的想法,她覺得裴飲雪這樣一個滿身書卷氣、為人清高的郎君,不太應該跪在地上為她解裙脫襪。

他的臉上倒是沒有半分怨氣,仍舊很平靜。這種安靜像是銘刻進了他的骨子裡,作為他在世上存活下去的一種方式。

血色羅裙解落在他的手裡。

屏風外響起輕叩聲,然後有人將熱水搬進隔間,林叔提醒了一聲:“少主人,水燒好了,讓裴郎君伺候您沐浴安寢吧。”

林叔的影子映在門扉上。

裴飲雪抬起頭,恰逢薛玉霄垂眼看著他。

裴飲雪:“你……”

薛玉霄:“我……”

兩人的話撞了個正著。

薛玉霄頓了頓,輕咳一聲,有點尷尬:“你先說。”

裴飲雪道:“請三娘先說。”

薛玉霄這才道:“我好像不太適應你幫我,要不,嗯,我自己……”

不等裴飲雪回答,林叔就又道:“少主人,西院說裴郎君這裡人少,恐怕使喚不過來,青竹公子送了幾個乖巧的人來幫忙。”

薛玉霄:“……不用了,送回去!”

他這哪是幫忙啊,爭寵加添亂還差不多。

……

靜謐良夜。

薛玉霄伏在浴桶邊緣,升騰的濃鬱霧氣將一切都擋得嚴嚴實實。她一開始還有點尷尬,但發覺其實什麼也看不到的時候,心境一下子豁然開朗,那點不好意思也就消散了。

熱水泡得人昏昏欲睡。

薛玉霄的長發散落下來,像是流動的水墨一樣披落在肩上,濕淋淋地蜿蜒在脊背間。

裴飲雪幫她洗了頭發——也隻洗了頭發。他弄濕了袖口,換了件外衫,將薛玉霄換洗的衣衫、布巾、還有用來保養發絲的脂膏都放在她手邊,自己點了一盞燈,在看薛玉霄口述給他的肥皂配方。

這就是薛玉霄方才沒來得及告訴他的正事。

在原著文中,就有一部分篇幅是說裴飲雪這方麵的能力,不管什麼東西,隻要女主將製造方法口述給他,最多不超過三個月,他必然能拿出成果。

不過裴飲雪幫女主的時候,是懷著一片愛意襄助。薛玉霄也不知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