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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再一聽, 馮蕎那婆家光是“認門”的見麵禮就給了整整六十塊,寇金萍頓時覺得失策了。

六十塊啊,這年月根本就是一筆巨款, 辛辛苦苦乾一年的活兒,生產隊年底也隻分些口糧,家家戶戶守著豬圈和雞屁股, 像馮老三家, 一年到頭也收入不了幾十塊錢吧?

寇金萍罵人一時爽, 這些年也是慣了的,無非是馮蕎在她手裡討生活,她罵兩句怎麼了?農村丫頭片子, 有幾個不挨罵呀。

真沒想到這一回馮蕎偏就當麵鑼對麵鼓的跟她乾上了,還真的從家裡跑出來,住到了二伯娘家。馮蕎在二伯娘家住了這些日子,每天下班回來走在村裡, 時不時就有人看見她又買了啥東西帶回來, 鹽啊醋啊,肥皂啊, 還有金貴的大米和香噴噴的鹵菜……

不光這樣,自從馮蕎跟她大吵一架搬到了二伯娘家住, 村裡的議論聲可就不好聽了,說她這個後娘狠心, 整天虐待馮蕎的, 把馮蕎逼得有家不能回。生產隊大集體乾活, 人多嘴雜,有啥事情傳的比廣播還快,馮蕎一離家搬走,村裡婦女們田間地頭就議論上了,要不是寇金萍把那沒娘孩子欺負得太狠了,好好的馮蕎為啥不回家?遇上性子直看不慣的人,就故意在寇金萍麵前說,簡直就要指著寇金萍的鼻子當麵責問了。

寇金萍起初心裡還發狠呢,看她馮蕎能一直死在外頭吧!沒過幾天,寇金萍就慢慢咂摸出味兒來了。

——那丫頭的翅膀是真的硬了。

馮蕎離開這個家,也過得好好的,反倒是她寇金萍裡子麵子都傷了。

今天生產隊耘田除草,婦女們談論起馮蕎去婆家認門兒,說婆家拿著她十分看重,見麵禮居然給了六十塊錢,眾人紛紛說馮蕎這姑娘從小沒了親媽,可憐見的,如今合該過上好日子了。

說著說著,有個婦女就抬高聲音笑嘻嘻問寇金萍:“他三嫂子,馮蕎還住在她二伯家嗎?你說這姑娘為啥不回自己家呢,馮蕎反正也有婆家了,她要是一直不回家,說不定就在她二伯家出門子啦,我聽說她那個對象,本來就跟馮東玩的好,要是她在二伯家出門子,說不定她對象還更高興呢。到時候都交給她二伯娘操辦,你可就省心省事兒了,你連嫁妝都省下啦,嘖嘖,怪不得你把馮蕎趕出去,你可真是好盤算。”

這話裡滿是挖苦,引得婦女們一陣哄笑,寇金萍當時臉都紫了。

寇金萍畢竟是寇金萍,用她自己的話說,她活了兩輩子的人了,還玩不過一個小丫頭片子?權衡利弊,於是這天晚上,寇金萍特意早早地做好了晚飯,好聲好氣地跟馮老三說,得去叫馮蕎回家。

“她爸呀,你說孩子到底是孩子,就算馮蕎跟我鬨小性子,可我是她媽,我總不能一直跟孩子生氣,她這麼住在她二伯家裡,我還是不太放心。到底是我們家的人,老住在彆人家算怎麼回事呀,日子久了可就跟你生分了。再說,二哥家三間屋分做兩間,他們自己家人住著都擠,馮蕎住在那兒也不方便,我看我們得趕緊把馮蕎叫回來。”

馮老三沒好氣地責怪她:“說孬的也是你,說好的也是你,你這會子倒要叫她回來了,你以為我沒去叫嗎?馮蕎這丫頭脾氣本來就倔,你這回也是把她逼得急了,我去叫她她都不肯回來。”

寇金萍忙說:“她那不是跟我慪氣嗎,你叫不回來也沒法子,她到底是我們家的孩子,我心裡也是一樣疼她的,總不能把她丟在外頭不管,要不……我今晚跟你一起去叫她?我們好歹是她爸媽,是長輩,我跟你一起去接她回來,她要是再使小性子,可就不應該了。”

馮老三本來就一心想把閨女叫回去,被寇金萍這麼一忽悠,趕緊就跟著來了。

寇金萍算盤打得劈裡啪啦響,可馮蕎難道就是個好哄的傻子不成?

馮蕎不急不慢吃完了碗裡的飯,擱下筷子,給了二伯娘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想了想才說:“爸,既然你們專門來接我,我本來也該回家的,可是你看,我現在在二伯家也住習慣了,擠是擠了點兒,可二伯娘也不嫌我擠她,反正這是我親二伯家,我們一個老馮家的,你跟二伯是親兄弟,我住在這兒跟自己家也沒啥兩樣。我還想再住一陣子,二伯娘不是老遺憾她沒閨女嗎,二伯和二伯娘一直拿我當閨女,我正好也陪陪他們。”

“我跟你爸都專門來了,你還就不回去了是吧?”寇金萍衝口問道。

馮蕎抿嘴笑笑,慢悠悠的也不著急,一副乖巧聽話的樣子。

“你跟我爸都專門來接我了,我也沒說不回去呀。不管之前因為啥,你跟我爸好歹是長輩,現在專門跑來接我了,我能不給你們臉嗎?我隻說想再住一陣子,在這兒多玩幾天,再多陪陪二伯娘,我反正是每天上班,回家也不能上工乾活,還要多添個人吃飯,所以我回不回家根本不緊要,不回去還省得吃閒飯。等過一陣子我玩夠了,我就該回去了,也不用你們再來接,到時候我自己就回去了。”

馮蕎這幾句話說的,寇金萍氣不得也鬨不得,言語上挑不出來理,沒處發作,又拿馮蕎沒法子,明知道馮蕎口中的“過一陣子”沒個準點兒,分明是沒打算回去,可當著二伯娘的麵又不好再逼馮蕎。當下寇金萍也坐不住了,陰沉著臉站起來就往外走。馮老三訕訕地囑咐了閨女一句“玩夠了早點兒回去”,也跟著走了。

“馮蕎,你還真要回去啊,你難道看不出來,寇金萍她能安什麼好心?”等馮老三和寇金萍一走,二伯娘就按捺不住了。

馮蕎抿嘴笑笑,寇金萍那幾根彎彎腸子,她還能不明白?不用猜都猜到了。

然而寇金萍有句話說的卻也沒錯,她這麼一直住在二伯家,確實也不方便。她跟二伯娘住,二伯就被擠去了東屋,東屋本來就一小間,二伯占了三哥的床,二哥、三哥都是大個子,倆人擠一張小木床……二哥、三哥還都急著找對象呢,她這麼擠下去,人家想說媒的都要繞道了。

再說了,二伯和她爸畢竟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她這麼住在二伯家不回去,日子長了二伯也為難,怕落了馮老三的埋怨。

因此馮蕎還是打算搬回去,不過可不是她自己回去,這可是寇金萍腆著臉,親自來求她回去的。

“二伯娘,我在你家長久住下去也不是法子,我打算先搬回去。”馮蕎說,回去是回去,寇金萍自己求她回去的,她要是再回去,可就沒打算讓寇金萍好過。

馮蕎心裡盤算一番,吃完飯,從隨身的小布袋裡翻出一把水果糖,拉著二伯娘去了生產隊長家。

隊長家也剛吃過飯,隊長媳婦正忙著收拾碗筷,一見二伯娘和馮蕎來了,忙叫她們屋裡說話。因為孔家的事情,隊長媳婦大約是覺著自己給馮蕎做的媒人,卻弄成這樣子,心裡有些過意不去吧,跟馮蕎說話就比平常熱情了幾分。

馮蕎進了屋,先掏出口袋裡的糖塊,送給隊長家的小兒子吃,隊長正拿著鉛筆,捧著個本子算白天的工分呢,見她們來了,忙放下本子招呼她們坐。

“隊長叔,我找你有事兒。”

“啥事呀馮蕎?啥事你說,不是讓我寫條子要結婚了吧?”隊長開起了玩笑,其實也知道馮蕎才剛訂婚呢,結婚沒那麼快。

“隊長叔,是這樣的,你看……這一個村住著,我家裡的情況你也知道,我在家裡被後媽逼得,呆不下去了,實在沒法子,現在都搬到二伯家住了。”

“這事我也聽說了。”隊長點點頭,“你那個後媽,真不是什麼好東西。”

“隊長叔,你看現在都到秋後了,我琢磨生產隊也快分糧食了吧?”

“嗯,拉完地裡的地瓜秧就該分秋糧了,這幾天就要分地瓜,鮮地瓜不好收,先分給各家吃,等忙完了,再分地瓜乾和玉米豆子什麼的。”隊長點點頭,“馮蕎啊,你問這做啥?是有啥打算?”//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隊長叔,你看我今年因為去了農具廠乾活,從入夏以後就沒怎麼乾生產隊的活,我估摸我工分也沒多少,都是春忙時候掙的一點工分。我尋思著,我現在既然住在二伯家,吃著二伯家的糧食,那我的工分,您能不能幫我劃到二伯家戶頭上去?就算分到的糧食不多,可好歹也比沒有強,我總不能光指望吃二伯家的口糧,您也知道的,二伯家都快揭不開鍋了。要是分到我爸戶頭上,落到寇金萍手裡,我肯定一粒糧食也要不來。”

隊長沉%e5%90%9f一下,隊長媳婦一邊幫小兒子剝糖,一邊搶著說:“我看馮蕎說的在理,她家裡的情況誰不知道呀。她辛苦挨累掙的工分,後媽不容她,她人既然住在二伯家,口糧按說就該分給她二伯家。”

“情況是這麼個情況,不過,馮蕎那戶口畢竟在馮老三家,隊裡分糧食一直按戶口按人頭,要把馮蕎的口糧分到馮老二家,我總得先知會馮老三一聲,他們兩家是親兄弟,總該商量著來,彆弄得傷了和氣。”隊長說著磕磕煙袋鍋,問馮蕎:“馮蕎啊,你說呢?你這丫頭雖說年紀小,素來是個明理的,你等我先跟你爸打個招呼。”

“隊長叔說的在理。”馮蕎笑眯眯的,心說隊長要是不提,她還要專門建議一下呢,就是要去跟寇金萍“商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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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量”的結果,寇金萍隻隔了一天,第二天晚上又火急火燎地拉著馮老三來找馮蕎。

她能不火急嗎,真要把馮蕎的口糧都分到二伯家,她損失的不光是糧食,說明馮蕎打定主意,以後長住二伯家,就不打算回來了。等於說生產隊都承認了,馮蕎以後就算二伯家的人口,沒馮老三什麼事兒了,當然就更沒她寇金萍什麼事兒了。

還有啊,這眼看就要到八月十五了,說不定馮蕎一琢磨,她在二伯家住著,乾脆,讓楊邊疆把節禮也送去二伯家吧,到時候損失的不光是中秋的節禮,馮老三麵子也要丟光了,畢竟馮老三就這麼一個親生的閨女,又找了個體麵的對象,馮老三還想要點兒臉呢,到時候一準惱恨嫌棄她寇金萍。

——她至今也沒能給馮老三生個孩子,真要把馮蕎逼得不認這個家了,馮老三他指望誰?指望馮小粉?這個切身利益的問題上,馮老三可不會真糊塗。

這個損失,寇金萍還是十分算得清的。

寇金萍這次來的急,說話卻很和緩,心裡咬牙切齒,臉上堆滿訕笑,不得不和聲細語地跟馮蕎“表達關切”。能屈能伸寇金萍,為了錢為了她自己,也是沒誰了,佩服。

寇金萍好話說儘,翻來覆去還是那幾句,中心話題隻有一個:叫馮蕎搬回家。

馮蕎一琢磨,這都二請了,她倒沒打算當諸葛亮,就沒打算叫寇金萍和馮老三“三請”,就這麼著吧,她決定暫時搬回去。

“爸,你看我們昨晚說好了的,我本來想再多住幾天的……其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