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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須臾,忽得抬頭淒然一笑道:“早聽聞承明公主是爽快果斷之人,今日果然如此,你既然這般坦率,那我也有個條件。”

“但說無妨。”

蕭玉吉想去側耳傾聽門外是否有動靜,蕭嬋又能否應付,但關鍵時候她也不敢分心。

“將我的孩子封去邊郡,讓他遠離京師,成年以前,與良川王殿下一道讀書,由公主你來教養成人。”

蕭玉吉愣住了。

“父母為子,當計之深遠……”楊皇後哀戚地望向孩子,溫柔撫摸繈褓華美的紋路,語調格外悲涼,“我的孩子身體極弱,乃是外祖為追逐權勢登峰造極催產而生,那日我倆九死一生,才勉強活下來……誰知緊跟著又是滔天之變,一孱弱之母,一不足之兒,於此旋渦之際,又能如何作為?不過是隨波逐流為求活命罷了……”

“所以,景司徒才如此急切要我弟弟回京?”蕭玉吉心中一震,這下什麼都說得通了。

楊皇後緩緩點頭:“你父皇已然……若是我的兒子再不幸夭折,他手中豈不一個棋子也無?其餘封王哪個不是對皇位虎視眈眈?成年之帝,哪能給他弄權輔政的機會?唯有你的弟弟良川王,雖是年幼,但身體強健,做他的傀儡少帝再好不過。”

“所以他打算將弑父的罪行栽贓給太子,然後讓小皇子繼位,而後再將我弟弟作為另一道保障,好永保伊霍之權?”蕭玉吉聲調不由有些慍怒,“荒謬!大膽!如此行事,我那其他哥哥要是舉起要替長兄伸張的名號清君側來造反,天下百姓何辜又要卷入戰亂?無論如何,太子兄長都是父皇選定也是此時最合適的東宮,景虔狼子野心,將天下與百姓置於何地?”

蕭玉吉想起昔日父皇收複天下,為中興之主再統江山之際,於京師慶功大宴三日時,曾對自己說過:

“父皇雖也有幾分爭霸之心故此逐鹿,想要闖出一番明堂與作為,試試權勢滔天的痛快,可到底也是那些年親見天下喪亂百姓苦不堪言,一腔熱血也曾想過,身為七尺男兒,不能伸張天理於護佑家人,緣何立世?這才舉起義旗,有了今天的帝業……起初連勝初建功業,確實心中酣暢淋漓,可直至今日,方知天下與百姓之重擔在身,反倒如履薄冰……”

父皇一代英豪,卻喪於景虔此等無國無君眼中更無百姓之人的手上……蕭玉吉思及此處猶如萬蟻噬心般苦痛,眼淚落下都仿佛燙的她渾身戰栗。

她此時隻想千刀萬剮了這些罪人,便是自己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楊皇後見她樣子,也知是想起了先帝,於是道:“我不敢說自己全無參與,但唯有一事,確實與我無關,我後來才知曉,生產後一周我幾乎昏迷,而此時我外祖已然動手,悄悄在先帝飲食中下有微毒之物,以便累積。我絕無參與。便是他同我說了,我也會拒絕,我剛從鬼門關帶著我苦命的孩子走了一遭,如何敢做此等欺天地瞞鬼神之惡事?”

蕭玉吉抹去眼淚,不去再想其他,她知曉此刻該以大局為重:“皇後所言,與我們所料彆無二致,無需再度辯白。”

“可是孟蒼舒所料?”

“正是。”

“他果然絕非池中之物。”楊皇後回憶起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是聽外祖與自己父親聊起,那時她待字閨中,頗為驚異,能讓眼高於頂的外祖如此欣賞之人,該是何等英傑?

後來她嫁入宮中成為皇後,屢次聽皇帝蕭蔚談及此人,往往都是他手執兩千石的上奏,不住擊節讚歎,感慨自古英雄出少年,如此人才可謂天賜,乃是國泰民安的第一吉兆。

直到前兩日,她才第一天見到這位孟蒼舒。

而此刻又聽公主提及,她不免感慨,外祖或許不知,那他自以為周全的妙算,其實早就被他所無比賞識的晚輩一一洞悉……

不知外祖知曉時會是何等模樣?

“你們需要我做什麼?為保全幼子性命,我唯命是從。”

她平靜地說出這句話,仿佛早就做好了決定,順水推舟,也並無掙紮和迷惘。

蕭玉吉在心中長出一口氣,總算自己沒有有辱使命。

“其實,我們要皇後娘娘做得事很簡單……”

……

是日,景虔收到了宮中的來報,皇後的鳳諭已然發出,與孟蒼舒的信一道由官驛遞出京城,直奔良慈郡而去。

他終於可以安下心來,好好籌劃一下往後。

……

三日後,自京師外遞回的急報卻不是他所想的官驛官置傳輸順利的報饋,而是一個驚人的消息。

與此同時,全天下都知曉了此事。

皇後鳳諭,聖上遇刺身亡,微服在外的太子蕭秩奉命回京,繼承大統。

景虔頓時知曉自己被孟蒼舒戲耍,怒不可遏,第一時間派人前去良慈郡郡邸抓捕,可誰知良慈郡郡邸除了負責些日常雜務的郎官,再無他人。

追問之下,隻得了一句:“刺史大人今早說,要去和鴻臚寺的孟大人會麵,於是很早就安排馬車動身出發了。”

孟桓?景虔驚覺,難道孟氏也是串通好了一同耍他不成?

此刻京師到處鐘板齊鳴,聖上駕崩的消息已然傳出,城中的大臣均出發前往皇宮,預備參加典儀與商議後事。

景虔雖是一時震怒和慌亂,但到底不至於亂了陣腳,很快他便拿定主意,穩健且平和地前往皇宮。

一路上四處舉哀,但凡有些爵位與官職的人家,均將國孝之禮緊鑼密鼓的布置。

看來消息是不可能瞞住了。

入宮之後,正殿之上,各個官員果然神色各異。

而孟桓與其弟其子,皆在其列,景虔與其對視後,並無言語。

卻聽內殿慟哭之聲驟然傳來,哀戚悲鳴,猶如利箭射入前殿。

文武百官結隊入內,頓時傻了眼。

由皇後娘娘帶領,皆褪去釵環縞素一身後宮佳麗數百人均在不大的內殿裡,對著大行皇帝的靈柩齊齊鳴哭。

這數百婦人老的老小的小,有些怕是冷宮裡的都給拉出來裝扮上在此伏低大哭,因是幾百個人同時做了寡婦,每個都哭得真真切切發自肺腑,聲音一浪高過一浪,聽得人耳中猶如擂鼓。

景虔讓太監去喊一聲,可即便是主持上朝聲調最高的太監,也喊不過這些人。

而外臣也不好去拉扯大行皇帝的未亡人們。

此情此景,有些大臣忍不住想,這後宮裡的殿宇總要騰出來給新帝的佳麗才合禮數,但其他那幾處安置太妃的地方,怎麼給這些新晉的太字輩宮人分啊……這也不夠啊……先帝風流,唯愛美人,這下子可給後人出了無儘的難題……

有些人想切切低語,卻湊近了喊都聽不大真切隔壁人的言語。

就在這時,所有人都耳鳴心悸的時候,內殿的門卻悄然關閉。

待景虔發覺時,已然太遲,整座內殿也已成了一個封閉的空間,唯有一浪高過一浪的哭聲在其中湧動。

而自所有後宮內眷中,緩緩站起了一個女子,她不是先帝的後妃,許多追隨先帝多年戎馬一生的勳貴皆已認出,這位正是先帝的掌上明珠,本應在良慈郡的寧國承明公主蕭玉吉。

第91章

蕭玉吉俯視哀哭的後宮眾人, 再看向朝臣們,隻輕輕拍了拍手,聲音即刻停止。⊙思⊙兔⊙在⊙線⊙閱⊙讀⊙

不等旁人開口,景虔已知不對, 先發製人:“寧國承明公主殿下, 你本奉旨於良慈郡輔弼良川王, 此刻無召還京,此舉當以罪而議, 來人,將公主請去一旁,不得辱沒先帝禦柩。”

殿內沒有侍衛, 大門也已被封住,景虔並無人可以差遣,唯有幾個他的心腹手下聽令之後,竟朝蕭玉吉走去。

然而蕭玉吉也不怒惱更不慌亂,就在這些人近身之際,她身邊忽然跳起幾個原本掩藏在縞素宮人中的年輕女子,各個身手敏捷矯健, 手持利刃,隻幾個來回就將景虔的手下製服, 血濺當場。

這些正是孟蒼舒和劉甸為蕭玉吉訓練的北城孤兒中的女孩們, 原本她們就是作為公主的貼身武衛, 以女官的身份跟隨蕭玉吉進入了皇宮。

宮人們的驚叫再次響起, 這次安撫眾人的是楊皇後,她自最前起身, 命人將眾位哭叫的女子往後集中,不大的後殿裡麵前空出了中間的位置, 這樣一來,血跡和屍體就都暴露出來。

“辱沒先帝靈柩者,乃是人人得以誅之的亂臣賊子,而非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得令前來,乃為清正賊寇誅滅國賊,何罪之有?”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自垂落的素白帷幕後,孟蒼舒還未走出來,便教熟識他的人聽清楚了聲音。

他今天沒有把慣常的笑掛在臉上,哀慟之情溢於言表,可他從沒見過先帝,連受到提拔也非先帝慧眼識英,此刻如此悲傷,教知曉真相和預感其謀略的人莫名火大。

絕大部分臣僚是沒有見過孟蒼舒的,眾人臉上儘是驚異之態,就在這時,孟蒼舒卻雙手捧出一道諭令,恭敬道:“太子殿下此刻正奔哀回朝,預備主持大局,此諭命我代為先代其祭拜,且調查宮闈行刺之案。”

他大大方方恭恭敬敬將諭令遞給景虔,眾人拆開後一看,果然有東宮之印。

“諸位,我有一言。”

景虔到底不是那種遇事便慌亂之人,他冷冽的目光掃過孟蒼舒與楊皇後,知曉自己此刻已然不能全然再按照既定之舉行事,隻沉%e5%90%9f片刻,就想出了破解之法。

“事發緊急,我亦是心有不安,可此刻是在大行皇帝梓宮之前,便是不該講的話也必須還陛下一個瞑目了……”

景虔的眼淚說來就來,這點孟蒼舒還是很佩服的。加上他那消瘦的身形與老邁的神態,全然是一副托孤重臣的殫精竭慮。

“聖上在宮宴之時,已有中毒跡象,可為了天下安泰與朝局之定,聖上下旨不許我將此事講出……當然還有一個原因,那便是彼時聖上已然有懷疑之人,未免打草驚蛇,於是教我暗中調查……此人正是當今東宮,太子殿下!”

此言一出,在座嘩然。

弑君弑父的指控突然落下,孟蒼舒並沒訝異,事實上,他早就意識到會有這樣的反撲。

以景虔的個性和對權力的執著,引頸受戮才是最不可能的情形。

不過他要的正是如此的效果。

孟氏父子見狀,也上前道:“不錯,先帝中毒之後,也曾召見過我,亦是有這般囑托,司徒大人所言非虛。”

如果這時候楊皇後仍然是他們的幫凶,那此刻大概就會拉出楊皇後佐證了,然而景虔敏銳意識到事態有變,隻聽後宮們的驚詫慌亂之舉,以及悲哭再次響起,未免旁生枝節,他又哀垂道:“此事有關國體,又太過悲切,還請諸位貴人先行離去回避,來人將殿門打開。”

殿門一開,內外相通,孟蒼舒又何必這樣隔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