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看看這個地方的時態問題, 我已經給你圈出來了, 前後——”
“那我呢?”
路知意一怔, 抬頭看著他。
陳郡偉看著她的眼睛,“我哥是不相乾的人, 那我呢?上課時間,你是家教,我是學生, 我總不是不相乾的人了吧?”
她沉默片刻,笑了笑, “你說得對, 我是家教,你是學生。你不是不相乾的人。”
握著筆,她定定地望進陳郡偉的眼裡, “但我們有交集的地方,隻有這裡,這裡每周末的四個小時,在這段時間裡你是我的學生,僅此而已。”
講完了那篇作文,路知意收拾好背包,推門而出。
客廳裡,去而複返的陳聲在沙發上坐立不安,見她出來,幾乎是噌的一下站起身來。
路知意卻沒看他,兀自換好鞋,離開前囑咐了一句:“小偉,我留給你的那個話題,你自己嘗試著寫一篇300字的短文,練一練筆,彆忘了。”
陳郡偉神色複雜站在玄關處,低低地應了一聲,看著陳聲急急忙忙追出去,心裡也有衝出去的渴望,但腳下卻像是生了根。
他也想安慰她。
他也想說點什麼,隨便什麼都好,隻要她在聽。
可欠她一句解釋的是陳聲,他陳郡偉追出去說再多,對她來說也於事無補。
*
路知意走得很快,走過了印滿廣告的單元門外,走過了老人們下棋的地方,走過了熟悉的花草樹木。
她在半路上被陳聲叫住。
“路知意!”
她腳下沒停,還是走得飛快,直到那人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陳聲擋在她麵前,麵色難看至極,“不是說好下課談談嗎?”
路知意抽回手,抬頭盯著他,“我隻說上課不談彆的,並沒有答應過你什麼。”
“你——”
他有些難堪,從來隻有彆人追著他的份,什麼時候變成他這麼低身下氣、惴惴不安等待倆小時,結果對方還冷言冷語的?
陳聲有些煩躁地把手揣回外套口袋裡,那句話憋了半天,還是說了出來,“……對不起。”
麵前的人沒什麼反應。
他的目光落在她過於平靜的神情上,有些詫異。
“你怎麼不說話?”
“你指望我說點什麼?”路知意笑了笑,“沒關係,我原諒你?”
陳聲被她堵得一滯,“路知意,我都跟你說對不起了,你要不要這麼小氣啊?”
“我小氣?”路知意看著他,“陳聲,你搞清楚一點。道不道歉是你的事,要不要接受是我的事。”
她繞過他往前走,可陳聲不依不饒跟了上來。
“你這人至於嗎?”
“多大點事啊?”
“我不就嘴上說了你幾句嗎?”
“你看看你,見好就收不行嗎?乾什麼蹬鼻子上臉啊?路知意,我告訴你,我陳聲從小到大說過的對不起,一隻手都數的清,你——”
那纖細的背影驟然間停了下來。
路知意回頭看著他,淡淡地說:“好的,那我謝謝你,謝謝你這麼看得起我,謝謝你把一隻手都數的清的對不起,愛心奉獻了一個給我。我沒蹬鼻子上臉,也沒生你氣了,你不用再跟著我了。”
陳聲簡直難以置信,看她繼續往前走,下意識又跟了上去。
路知意終於不耐煩了,“你到底要乾什麼?”
他被問得一怔。
他要乾什麼?
初春的下午,四點過的陽光算不上熱烈,輕薄地籠在大地上,淺淺淡淡一層金。這樣好的天氣,他們卻無暇欣賞。
陳聲知道她沒消氣,也知道自己做得太過火,可他並不知道要做什麼,又到底該做點什麼。
他已經道歉了,不是嗎?這人還這麼不給他麵子,以他的性格,根本就不該過多糾纏,扭頭走掉就行,誰他媽稀罕追在人背後低聲下氣?
陳聲又不是沒這麼乾過,我行我素二十年,沒人見過他好言好語低姿態。
他肯低頭道歉已經很難得。
她到底還要他乾什麼?
陳聲煩得要命,皺著眉頭走上去,一把攥住她的背包,“坐我的車回學校。”
路知意被他拉得重心不穩,險些朝後一倒,好在最後站穩了。
忍了多時,這一刻終於爆發。
她一把拍掉陳聲的手,冷冷地說:“不必了,我自己回去。”
那一下打得很重,啪的一聲,乾脆利落。
他的皮膚本來就白,霎時就紅了一片,頓在半空。
難堪至極。
陳聲扯著嗓門問她:“路知意,你到底在較什麼勁?”
路知意就這麼看著他,良久,笑了笑,心灰意冷地說:“就這麼著吧,陳聲。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我謝謝你半年來同情我家貧人窮,好心幫我那麼多次。但我們差距太大,就跟你說的一樣,明明是兩個世界的人,為什麼要勉強走在一起做朋友?”
陳聲心裡咯噔一下,說不清那陣突如其來的慌亂是為了什麼。
“我都說了對不起了,你聽不懂嗎?那些話不過是為了警告陳郡偉!他是你學生,好的不學,偏學人早戀,還對你有想法。我他媽是為了你好,為了他好,你用不著拿我的話來氣我!”
“我沒說氣話。”路知意靜靜地望著他,“一開始確實很受傷,但後來仔細一想,你說得其實很有道理。”
“我——我他媽有個屁的道理!”陳聲已經怒不可遏,恨不能扒開她的腦子看看裡麵到底裝了什麼,“都說了是無心之過!那些話騙騙陳郡偉就算了,你較什麼真?”
她較什麼真?
路知意仰頭望著他。
他真好看,即使逆著光,生著氣,眉宇之間也依然透著水墨畫的意蘊,每一個線條、每一個細微的神情,都叫人想裱框成畫。
她其實根本沒有跟他較真。
她隻是在跟自己較真。
那些話從唐詩口中說出來時,她是如此心平氣和,全然不在意,可換做是他,她就覺得天崩地裂了。
他說得沒有錯,她窮,黑,土,家中養牛養豬,鞋子穿舊也不舍得丟。
這些東西陪了她十八年了,她從未因此自卑過。
她活得比誰都堅強,活得比誰都努力。
可是今天,它們從陳聲口中說出來,第一次具備了粉碎自尊的力量。
她,路知意,這麼多年來終於明白了自卑是什麼東西,這滋味比那晚赤著雙腿跑出澡堂更叫人無地自容。
路知意望著他,他越光鮮好看,她越覺得骨子裡都透著卑微。
是他的態度太友好,給予她太多,她才有了今日的錯覺,以為他們不知不覺走到了一起,跨越了千山萬水,跨越了重重階級。
事實證明,她該清醒了。
在無可救藥陷入他給的蜜糖□□之前,死了這條心吧。
路知意笑了笑,眼眶驀然一紅,仰頭衝陳聲說:“多謝你一個學期以來的關照。”
說完這話,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
冷戰就這麼開始了。
起初,陳聲以為路知意隻是一時氣急,等她消氣了,一切就會重回正軌。
可路知意顯然不是這麼想的。
跑早操時,陳聲頂著兩隻黑眼圈站在那,翹首以盼著路姓師妹的到來。
好不容易把人盼來了,他若無其事地走到她麵前,把手裡的燒麥和豆漿遞了上去,“淩書成去步行街的老張那買的,買多了。”
老張是步行街擺攤的老伯,攤子沒有名字,賣些手工做的燒麥、包子,豆漿也是自己磨的,味道原滋原味,很受歡迎。每天早上,一群學生和步行街的居民都在那排著長隊等早餐。↑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因為要跑早操,眾人都起得早,也沒空去吃早飯,陳聲知道她也空著肚子。
他親自去買了一頓早餐,捧在懷裡熱乎著,眼巴巴盼著她來,又拿淩書成當幌子——天知道那個懶鬼這會兒還在床上睡大頭覺。
“謝謝,我不餓。”路知意頭也沒抬,徑直走進人群裡。
陳聲的手僵在半空,隻剩下還冒著熱氣的燒麥與豆漿。眾目睽睽之下,他吃了癟,卻又沒處申訴。
更可笑的是,一整個早上,路知意沒有向他投來一眼。
一眼都沒有。
陳聲拎著冷掉的早餐回到宿舍,恰逢淩書成起床,看見他手裡的東西,歡天喜地迎上來,“呀,給我買的?老張家的吧?”
屁顛屁顛跟在他身後,淩書成笑成了一朵花,“這感天動地的室友情——”
話音未落,隻見陳聲沒吭聲,用腳踩開書桌旁邊的垃圾桶,咚的一聲把塑料袋扔了進去。
淩書成:???
“我艸你大爺啊!扔了都不給我?”
陳聲一腳踹開椅子,心煩意亂地坐下來。
他對自己說,行了吧,彆自討沒趣了,她的麵子是麵子,難道他的就是狗屎?神他媽放低姿態,他管她要乾什麼,愛咋咋地!
她愛跟誰做朋友,就跟誰做朋友!
然而這股氣在晚操時又莫名其妙消失了。
陳聲站在跑道邊上,看著眾人做引體向上,她在離他最遠的單杠上,一言不發,動作標準。
他忍了再忍,還是沒忍住,走上前去碰了碰她握住杠杆的兩隻手,“張太開了,收攏一點。”
聲音放得很輕,溫柔裡帶著討好的意味。
哪知道路知意乾脆利落地從單杠上跳了下來,扭頭就往操場外走。
他一頓,氣不打一處來,“路知意,你給我站住!”
她背對他,頓住了腳步。
陳聲氣衝衝走到她麵前,“我糾正你動作,你往哪走?”
路知意淡淡地抬頭看他一眼,“三十組我已經做滿了,是你說的,做滿了就結束。”
“……”陳聲凶巴巴憋出一句,“給我回去!動作不標準,重新做三十組!”
操場上人漸漸少了,大家都先後做完三十組引體向上,嘻嘻哈哈散了。
蘇洋站在一旁,遲疑著要不要上來插句嘴,卻見路知意扭頭對她說:“你先回去,我再做三十組。”
蘇洋又不是傻子,一眼看出這兩人鬨彆扭,但日子這麼久了,她早就清楚這兩人不打不相識,結梁子已經是早八百年前的事了,遂點頭,“那行,我先去洗澡了。”
單杠處逐漸隻剩下路知意和陳聲兩人。
她重新攀了上去,一聲不吭開始重做引體向上,雖然剛做完三十組,還有些喘,額頭上也冒出了細汗。
陳聲站在那,看她做了五組,就開始後悔。
她做得很標準。
事實上一個學期了,她沒有什麼任務完成得不好。
他的無理取鬨像是找茬,像是小孩子不服氣,趁職務之便欺負她。
他看著她額頭上細密晶瑩的汗,心裡很不是滋味,卻又擱不下麵子,最後隻得繃著臉說:“行了行了,下來吧,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