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他還想得起來,當時她送他出逃,他曾問過,蘇文為什麼要救自己。
蘇文說:“我丈夫沒啥學問,但您有學問,您是教授,您這樣的人活著,以後還能當教授,我的孩子們才有書讀啊。”
他曾百般的,用各種方式問過,問她是不是因為愛他才肯放他走的。
如果不是因為愛,她怎麼會願意放他走。
當時的他特彆自負,他自認自己比粗魯,倔脾氣的閻佩衡優秀一千倍。
走在路上,他曾經直言過這個問題,他說:“蘇文,你是喜歡我的吧,愛我的吧,你是因為愛我,才願意放我走的吧?”
當時的蘇文是這麼說的。
她說:“顧教授,我有四個孩子,菩薩說善有善報,我之所以放了您,是希望在將來,如果我的孩子們像您一樣,也身陷困頓之中,會有那麼一個人,不計一切的願意去幫他們。”
顧霄把那句話給忘了,男人會愛一個女人,但不會去愛她跟彆人生的孩子。
他固執的忘了那句話,孩子而已,閻肇那麼懂事,會自己生活的。
閻衛和閻軍不是在首都嗎,他們已經不需要母親了。
最好的,蘇文最愛的閻星已經死了,她的牽掛不就沒了嗎?
去了南洋,他和蘇文還可以再生。
再生個女兒不就行了?
他選擇了忘記那句話,直到現在,依舊固執的認為,蘇文是因為愛自己才放他走的。可現在他被人戳穿了,被陳美蘭無情的給戳穿了,他想起來了,那個女人有多愛她的孩子。
是的,她曾經對他好,是因為她想讓他教閻星和閻肇讀書識字,教他們學習各種器樂,讓他給孩子們講《資本論》,講《青春之歌》,講詩歌,講文學,講藝術。
她笑眯眯的聽著,倆孩子也是那麼的求學若渴,在他們的眼中,他是文化人,是知識分子,是必須被尊重的人,而華國這片土地上,所有的女人終極的渴望,似乎都是孩子能成材,孩子能在將來有出息。
文脈,她們最重視的就是文脈。
以及,她之所以放他走,是因為她要為子孫積德。
所以蘇文在鹽關村才負有盛名。
人人提及,都要叫她活菩薩。
那真是活菩薩,從十六歲到二十六歲,生了五個孩子,三十歲的時候還依舊身材纖細,苗條,美麗,溫柔的就像這片土地上的秋風。
顧霄比她小三歲,總覺得她既像母親,又像姐姐,可偶爾,又天真的像妹妹。
她是他對女人這個定義中,最純粹的那種。
正是因為她放走了他。
於是才有了如今的他,看似虔誠,卻趾高氣昂。
表麵謙虛,內心卻鄙視這片土地上,留下來的任何一個人。
那一切的資格和底氣都是蘇文給他的。
顧霄環望四周,曾經的革委會大牢,如今成了如此宣赫,四平八穩的四合院。
幾個孩子圍著電視而坐,全神貫注的看著預告片。
胖乎乎的小憨崽子小狼還在發表評論:“姐姐在哭,這樣不好。”
小旺美滋滋兒的剝一顆瓜子:“你懂啥,那叫演戲。”噗的一聲,瓜子殼飛上了天。
如今的電視劇真叫講究,衣著服飾,以及對於動亂歲月的呈現,無一不考據,確實能把人帶回曾經那個歲月。
顧霄應該還想再看看的,但是預告片而已,總共也就三十秒,一閃而過。
能帶他回到過去歲月的畫麵,就那麼一閃而過。
隨著突然墜落的夕陽,和院後槐樹上止息的風聲,一切,無處可抓。
他想於蘇文說聲抱歉,可有誰會聽,那一切的悔罪,於自己的自責,慚愧,似乎也隻能吞入腹中,除了他,無人在意,也無人會願意去聽。
他還停留在驚愕中,可是一切都過去了,也不會再回來了。
已經是下班時間了,閻東雪和另兩個助理進來了。
閻肇和閻衛是一起回來的,正好一起進來。
“教授,機票是訂好的,咱們現在走嗎?”閻東雪在問。
顧霄一言未發,依然直挺挺的站著。
私人醫生看他臉色不對,低聲詢問,要不要先回賓館,吸點氧氣,再躺會兒。
拋開顧霄跟陳美蘭談了些什麼不說,最重要的事情還是投資。
閻肇看顧霄臉上的神情不大對勁,於是問:“美蘭,投資的事商量的怎麼樣?”
可憐閻局曾經在老山前線奮勇殺敵,是能叫敵人聞風喪膽的活閻王,如今在公安係統被領導稱為倔驢,但在他們心裡,也是活閻王,稍有不慎,能要人命。
但活閻王也擔心投資,事關271,多少退伍兵等著它來養活。
閻衛也湊了過來,低聲問陳美蘭:“這老爺子沒再跟你鬨脾氣吧?要不我去再問問,讓他跟你聊聊錢?”
相較於他們,陳美蘭則輕鬆得多:“沒事,老爺子會主動談錢的。”
他肯定會投資,就是錢多錢少,願意投幾家企業的事了。
幾人正在竊竊私語,顧霄突然說:“小肇,今天晚上你能不能來趟賓館?”
閻肇和閻衛對視一眼,果然,老爺子並不走。
這時候閻肇態度要是軟一點,說不定今天晚上顧老爺子就會痛快談投資。
但閻肇要真的會服軟,就不是活閻王了,他答:“沒時間,我也不想。”
閻衛滋了口氣,心說老三真是倔脾氣,這會兒態度軟一點能怎麼樣?
閻肇的態度關係著顧霄的態度,他點了點頭,步履蹣跚,朝著院外走去。
目送顧霄出了門,閻衛就是一句:“老三,你也真是,就不能……”
不過陳美蘭立刻打斷了他:“二哥,你就放心好了,凡事又不在一時。”
她做了半年的準備工作,能因為閻肇的態度,或者一句話就讓投資飛了?
顧霄肯定會留下來,這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轉眼,閻衛也眼不丁兒的,跑隔壁去了。
他給前妻生活費的事情齊鬆露一直知道,不過她也是二婚,能理解這種情況,而且齊鬆露還想跟閻衛談了一點,就是自己雖說沒檢查過,但她頭一婚的時候沒孩子,怕萬一自己有什麼遺難雜症,不能生,要拖累了閻衛。
閻衛本身也不想要孩子,對這件事壓根兒就不在乎。
倆二婚,於閻衛來說,齊鬆露既體貼又善解人意,天下再好沒有的。
於齊鬆露來說,閻衛沒花花腸子,人也老實,難得,這倆人還談得挺好。
再說陳美蘭這兒,閻肇在輔導孩子作業,她則在整理271廠的《招商引資規劃書》。
隱隱聽那邊鋼琴聲停了,不一會兒,閻肇回來了。
啪的一聲,把一本書丟在床頭櫃上。
陳美蘭一看,正是那本《麥迪遜之橋》。
看來閻肇已經把這本書給讀完了。
《廊橋遺夢》,這可是在九十年代,會受一大撥人追捧的一部電影。
要不是周雪琴那麼說過,陳美蘭不會好奇,但因為周雪琴提了那個可能性,陳美蘭心裡免不了要搗鼓一下,於是拿起書,笑著問正在脫衣服的閻肇:“閻局,既然看完了,談點觀後感唄。”
“什麼觀後感?”閻肇反問。
把襯衣疊的整整齊齊,放進衣櫃裡,一個躍身上了床。
陳美蘭向來把床都弄的亂糟糟的,閻肇要躺下之前,還得把床單,枕巾重新鋪一遍,但他就不接陳美蘭的茬。
就他這種,能搞婚外情,還搞辦公室戀情嗎,哪個女人能看得上他?
忍無可忍,陳美蘭隻得又說:“婚外情啊,要是你以後遇到一個真愛的女人,你會不會跟她發生性關係?”
不僅是性關係,《廊橋遺夢》裡的男主在死後,選擇了火化自己,繼而托人把骨灰交給了女主角。※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是婚外情,但也是真正的愛情。
閻肇低眸望望著陳美蘭,過了好半天才說:“睡覺吧。”
這人怎麼就這麼無趣啊。
“咱們聊一下嘛,要是你遇到一個特彆喜歡的女孩子,會不會跟像書裡的男女主角一樣……”陳美蘭於是又說。
“睡覺。”閻肇鋪好被窩,要關燈。
這不是頭驢,這是個黑洞,你跟他說什麼,永遠都休想他能有什麼回應。
不過就在陳美蘭快把自己氣死的時候,突然就聽閻肇悠悠歎了口氣,半天才聽他長噓了口氣。
“你說,當時我要彆喊,讓我娘跟顧霄走了,是不是會更好一點?”這人居然肯跟陳美蘭說說當時發生的事情了,可真是稀奇,關於蘇文,他是從來絕口不提的。
顯然,當時在火車站叫住蘇文,把娘喊了回來,閻肇心裡也挺愧疚的。
要是他當時不喊一聲,讓顧霄帶走蘇文,她這輩子就會擁有另外一種生活,也會擁有完全不同的人生了。顧霄那麼會賺錢,蘇文會在新加坡做個有錢人家的闊太太,衣食住行,將跟在鹽關村的時候完全不同。
但因為他一聲喊,娘回來了,娘也苦了一輩子。
不過於這件事,陳美蘭有她的解釋。
她斷然說:“不會,娘要真走了,她不會開心,也不會幸福的。愛情跟婚姻是兩碼事,沒了閻星咱娘都瘋了,要再沒了你,你覺得她會開心嗎?”
閻肇搖頭,他原來從來沒想過,也不知道。
他隻知道母親特彆愛他們。
在閻星死後,把所有的愛都給了他一個人。
“就我來說,就如今,三個孩子缺了其中任何一個,或者任何一個過得不好,我都死不瞑目。”陳美蘭拍了拍%e8%83%b8脯:“於一個母親來說,什麼都不及孩子重要。”
閻肇坐在那兒,慢慢勾起唇笑了一下,伸手,啪的一聲關了燈。
那一笑,眼含淚花,心滿意足。
陳美蘭也心滿意足,躺回了被窩。
愛情算個屁啊。
假設閻肇真出軌,陳美蘭會把他打成狗頭,出口惡氣,離婚就完。
可要圓圓,或者小旺,小狼,哪個孩子受人欺負,或者受人白眼,過得不好,陳美蘭就該讓彆人的氣不順了。
蘇文是隱忍的,內斂的,所以她被人稱菩薩。
陳美蘭沒那好的脾氣,要有人欺負她的孩子,她會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而所有的母親,都有一個共性,當那個嬰兒呱呱落地,雙手伸開,麵向她的時候,她的心裡隻有孩子。
所以蘇文最愛的,永遠是她的孩子。
想到這兒,陳美蘭又想起一件事:“《土地使用證》的事有眉目了嗎,到底誰從咱娘那兒拿走的?”
“我還在查。”閻肇長籲了口氣:“但願彆是大哥。”
要真是閻軍,蘇文可真就白活了。
而閻肇,哪怕追到美國,肯定也會把他給掐死。
……
不出所料,第二天一早,閻衛打來了電話:“美蘭,顧霄搬到城裡的國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