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早跑了。”
“還真逮到一個……你,司機嗎,這車超載了,駕駛證,行駛證,那個單位的。”一公安照例問。
閻肇直接掏了一張大團結遞過去:“能不能行個好?”
天太黑,這地兒沒路燈,隻有手電筒,對方看不清閻肇的臉,當然,也懶得看清這幫大車司機,一把接過錢說:“行了,走吧。”
“公安同誌慢走。”閻肇沉聲說。
對方走了兩步又回頭說:“過兩個小時你再走,一會兒說不定我們副所長和分局的領導還要在前麵路口設崗查卡,繞著點兒。”
這是鹽關派出所的民警,閻肇從檔案上熟知他們所有人,但他們並不認識閻肇。
他這麼說,就證明呂梁和閻斌等人不但沒有親自來設崗查卡,甚至今天晚上都不在崗。
“謝謝。”閻肇依然說。
“一張百元大團結,這幫卡車司機真能賺,拿得出百元大鈔。”另一個公安拿手電筒照著青磚色的大團結,一聲驚呼。
“這算啥,咱們隊好幾個公安家裡都有席夢思,那不全是煤老板們送的,他們一晚上賺個三五千隨隨便便。”
“走吧走吧,我一月工資才三百塊,這種事兒聽多了生氣,肝兒疼。”
“對了,領導們在哪兒喝酒?”
“那必須夢巴黎,大包廂。”
“走,咱也去夢巴黎,今天晚上消費一把。”
“領導們肯定要嫖小姐,咱沒得小姐嫖,喝杯酒也行啊。”
倆人聊的時候可沒發現,黑暗中兩道如寒光般的眸子,閻肇緊隨其後,緊緊跟著他們。
伴著雞鳴狗叫聲醒來,女兒已經不在炕上了,陳美蘭才睜開眼睛,閨女滿嘴牙膏香氣:“媽媽,我已經找秦老師請好假了,我還告訴寧寧,我們家也要有一張席夢了。”
孩子們急的等不到吃完早飯,而閻肇,直到快十點了才回來。
倒兩趟公交車,直奔百貨商場。
還差兩雙黑絲襪,否則,今天陳美蘭絕對買不到席夢思。
孫怒濤的妻子叫鄒潔,原來在毛紡廠工作,現在,則在本地的西美床墊廠當銷售經理,今天是因為閻肇要來,她才來商場的,要不然,她就應該在廠裡工作。
席夢思,在這個年代是人們心目中的聖品。
要買一床,就跟將來結婚的時候要買房一樣,比將來結婚買房還重要。
不過鄒潔賣的不是現在最出名的鳳凰牌床墊,而是本地品牌西美牌,這個牌子更難賣,畢竟價格一樣,但她的牌子不亮。
所以丈夫算是給她拉了一單大業務。
她遠遠看了半天,伸出了手:“美蘭,居然是你?”
“鄒大姐。”
“你和閻肇怎麼就成一家子了?”鄒潔看了看閻肇,再看看陳美蘭,想說什麼,又吞回去了。
陳美蘭敏銳的察覺到,鄒潔欲言又止,應該有什麼話要說。
“你們認識?”閻肇也問。
鄒潔原來在毛紡廠當領導,而陳美蘭,則在紅專畢業後,因為周雪琴的介紹,在毛紡廠剪過幾天布頭子。
後來改革開放,國營毛紡廠沒生意,她就回家了。
再後來,周雪琴的父親又給她介紹了閻西山,她也就結婚了。
“認識認識,我們一個單位工作過。”鄒潔笑著說。
抬頭看閻肇,一身軍裝,一頭貼頭皮的板寸,雙目如隼,英氣勃勃,但就是皮膚,黑,太黑了。
畢竟軍人,一身生人勿近的殺氣騰騰。
鄒潔揚頭看著他,突然就咂了口氣:“閻肇啊,你也該把自己倒飭倒飭,咱們美蘭喜歡皮膚白一點,帥氣一點,隨和一點的男人。”
閻肇當然麵無表情,但陳美蘭看著鄒潔的眼神,怎麼就咂摸出一些不同的味兒來。
她伸手挽上了鄒潔的手:“鄒大姐,誰跟你說我喜歡皮膚白,長相帥氣的男人?”
鄒潔跟陳美蘭也隻打過照麵,畢竟她當時是毛紡廠負責政工宣傳的領導,陳美蘭隻是個小臨時工,倆人除了政審的時候談過一次話之外,再也沒搭過話。
但既然認識,又在同一個單位工作過,就算是熟人。
鄒潔打算以承相待。
她把陳美蘭拉到了一邊,低聲說:“小聲點,當初咱讓周書記員問你要照片,要給你介紹個兵哥哥,你不是不肯要,嫌他們太黑,太凶太醜,非要找一個長相帥氣,討喜,性格溫柔的男人?你一婚過的不太好才離的婚吧,閻肇原來就是個當兵的,不是你喜歡的那種男人,但都是二婚,就誰也彆嫌棄誰,明白嗎。”
“什麼叫曾經給我介紹過一個兵哥哥?”
“毛紡廠當時和部隊搞聯誼,你的照片我就曾經寄到部隊。當時那個軍人都說好要來看你了,結果周雪琴說你不喜歡又凶又黑的軍人,要找一個皮膚白,最好像《今夜星光燦爛》裡的唐國強那樣的奶油小生,我怕要引起誤會,還曾專門拍了封電報到部隊上說明情況。”鄒潔又說。
她這言下之意是,早在七八年前,她的照片,居然就被寄到部隊上去過。
那閻肇,是不是早就見過她的照片,也以為她喜歡皮膚白,長得帥氣的男人?
天地良心。
當時周雪琴的父親確實要過陳美蘭的照片,而且說是要給她介紹一個兵哥哥的,但等見麵的時候變成了閻西山。
見了閻肇之後,她總覺得這男人不冷不熱,而且他看她好像挺熟悉似的。
這意思該不是,毛紡廠要給她介紹閻肇這種兵哥哥,但周雪琴替她回絕,繼而給她介紹了個地主狗崽子吧?
閻肇一直冷冰冰,是不是因為他原來就看過她的照片,卻以為她喜歡奶油小生,不喜歡軍人?
狗男人。
當然,這隻是陳美蘭的猜想。
具體閻肇有沒有見過她的照片,知不知道她,大概隻有悶包子閻肇自己知道。
陳美蘭和閻肇在看床,閻西山夾著他鱷魚牌的小皮包,也在商場裡閒逛。
這時,閻肇帶著幾個孩子,徑自走到了一個角落裡,然後,幾個孩子同時在驚呼:“爸爸,就是這張床嗎?”
“這不是席夢思呀。”小旺的語聲裡透著失落。
圓圓(從這兒開始改名)倒是乖巧:“我覺得挺好的,咱們就要這個。”
小狼直接哇的一聲:“爸爸騙人。”
不僅傷心,還失落,孩子哭開了。
陳美蘭跑過去一看,頓時哭笑不得。
角落裡有張一米寬的小鋼絲床,灰零零的擺在那兒蒙塵。
但就這麼一張鋼絲床,現在也要600塊。
畢竟現在可是個鋼材稀缺的年代。
閻肇答應招娣要買張床的時候,想的就是這張床吧。
幾個孩子就跟將來網購的時候的她一樣,看圖片天花亂墜,看到實物,啥也不是。
但它好歹也是彈簧的,也可以蹦啊。
幾個孩子其實都委屈壞了,閻肇猶還說:“這個跟席夢思一樣可以蹦,你們誰上去試試?”
圓圓搖著著閻肇說:“算了吧爸爸,咱不買席夢思了,我們不喜歡席夢思。”
小狼緊咬著唇,吸起了鼻子。
小旺則說了句:“得了吧小圓圓,你今天早晨還跟寧寧炫耀過,說咱們家馬上就要有一張席夢思了。”
閻西山也不知道是碰巧撞上,還是故意來看熱鬨的,慢慢坐到了一張席夢思上,緩緩悠悠的,讓床的鋼絲蹦著自己。
遠遠看著閨女,他似笑非笑:“招娣,來爸爸這兒,試試爸爸的新席夢思。”
圓圓站在新爸爸身邊,看著舊爸爸的席夢思,抿緊了唇,一言不發。°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陳美蘭不是個有智慧的女人。
要不然上輩子也不可能過的那麼難。
現在也不是。
但女兒太喜歡席夢思了,當然,孩子的世界就那麼大。
當寧寧在床上儘情的蹦著,跳著,她在地上看著,小狼被關在門外,甚至沒有看的資格,那張席夢思於一個小女孩來說就是她全部的渴望。
大概是女子本弱,為母則剛的原因吧。
也是上輩子讓女兒失望了太多次,委屈了太多次。
她再也不想女兒失望了。
在這一瞬間,陳美蘭突然想到一個法子。
這個法子既能幫她搞一張需要五千塊的席夢思。
而且還能讓閻肇那個狗男人知道,她才不是因為喜歡皮膚白的男人當初才拒絕他們那些兵哥哥的。
被人誤解,叔叔可以忍,嬸嬸不能忍!
第28章 夢巴黎(當初介紹的那個兵哥哥,是)
想好主意,陳美蘭問鄒潔:“鄒大姐,毛紡廠現在怎麼樣了?”
說起毛紡廠,鄒潔是一肚子的怨氣,而且要看一眼閻肇,話裡有話:“還能怎麼樣,改革開放的檔口,我們這些人被排擠出來,廠子給某些人給搞壞了唄。”
所謂的某些人,鄒潔不好當麵說出來,但其實大家心知肚明,就是閻肇的老丈人周仁義和他丈母娘吳蓮蓮。
周父文G時期被鬥的厲害,腦子都打呆了,但平反後政府把他安排在了毛紡廠當書記。
正值改革開放,工廠麵臨私營行業的衝擊,布料那種手工品首當其衝。
廠子奉國家之命改革,得有一個主舵人。
周父腦子給打壞了,人是呆的,周母雖說沒工作,但腦瓜子特彆靈,乍一聽要改革,天天提著奶粉罐頭去找車間主任們遊說,以周父的身份為感情牌,讓他們支持周父。
於是周父掌了權,鄒潔這些實乾派則被排擠出了毛紡廠。
但周父掌了權也沒落了好,他本身眼界不寬沒有格局,由周母指撥,讓兒子帶著廠裡的一大批布南下銷布,本想大賺一筆,結果到了南方才發現南方的布比他的便宜得多,偏偏周弟人又傻,帶的幾個人抽煙的時候沒注意,把幾車皮的布全給燒了。
一個毛紡廠,幾百號人,給周父一家一把搞倒閉了。
周弟欠了廠裡一屁股的債躲了起來,周父那麼可憐一個人,政府也沒判他,就讓他回家了。
“您現在多好啊,席夢思廠的經理,這下您可以甩開膀子乾了。”陳美蘭笑著說。
鄒潔苦笑了:“哪兒啊,聽著風光,彆人吃肉我們挨打,你是不知道席夢思行業的情況。現在啥都講牌子,一張床五六千,沒錢的人都是買彈簧自己蒙床,有錢的隻認牌子,席夢思是銷的好,但那是在中央台打廣告的鳳凰牌,不是咱們的西美牌。”
“我倒有個好辦法,不花錢的廣告,能讓咱們的床墊賣過鳳凰牌,但要真的能,我想要你送我一張席夢思。”陳美蘭等的就是她這句。
鄒潔噗嗤一聲笑:“美蘭這丫頭我原來以為老實,現在看挺佻皮,你倒跟我說說,啥叫個不花錢的廣告,你能讓咱們不花錢上電視?”
現在的人買啥都講牌子,啥叫上了牌子,在電視上做廣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