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逞驕 蓬萊客 4180 字 6個月前

劉營長當即召集人馬趕去阻止。自然了,為時已晚。等他出縣城,賀漢渚的人早就不見了蹤影。他到了半路,更是來不及了,新的消息說,山下看守的士兵放了幾槍就作鳥獸散,已經給他們讓了道。劉營長罵罵咧咧,騎在馬上終於趕到了工事附近,知這個時候,庫房應當已被占了。就在他心裡盤算著怎麼向上頭交待的時候,意外地,遠遠看見前方路口拉起警戒,像是來了支軍隊,但不是自己的人,且人數不少。

他一時不知又發生了什麼,便停了下來,派人前去打聽。很快,手下跑了回來,報出番號,說是緊急趕到的,攔住了賀漢渚的人。

劉營長吃驚。

他當然知道,這是佟國風的一支親信部隊,主官姓方,上個月撤回來的,但駐地遠在百公裡外,沒想到他們竟在這個當口趕到了,忙催馬過去。到了近前,見那個姓方的正和豹子在說話,稱接到消息,因有日軍依舊負隅頑抗,不排除計劃攻擊這裡,這片地區臨時被劃為軍事禁區,由自己接管,現在起,禁絕通行,要求他們馬上掉頭離開。

豹子阻止了身後暴怒的官兵,盯著對方:“如果不走呢?”

“這是軍令,軍令如山。照戰時特彆條例,我有權限處置一切我認為可能有威脅的危險行動。”

他話音落下,揮了下手,身後他帶來的士兵便在路口架起了一排機關槍,將槍口對準對麵。

“怎麼,你們還不走?”姓方的沉下了臉。

“你們要過,也可以,先回去,我向上頭請示,等予以準許了,你們再來!但是……”

他的一雙三角眼盯了一眼豹子和他身後的官兵,語氣轉為陰森。

“你們要是為難我,那就彆怪我不講情麵!”

氣氛陡然變得緊張,空氣裡仿佛有火星子,一點就要著了。劉營長縮在後,大氣也也不敢透一下,手心裡捏著一把汗。突然見豹子朝前邁了一步,厲聲喝道:“老子既然來了,不拿走東西,除非是躺著出去!”

他話音落下,身後官兵便湧了上來,發出的怒吼之聲,幾欲震耳。那姓方的目露驚懼之色,慌忙後退了幾步,吼:“你們這是公然抗命?再敢上來一步,我就下令開槍了!”

豹子喝道:“誰的命令?你敢當眾說出名字?賀司令帶著兄弟們在前線和日本人玩命,你們這幫狗日的,反而將槍口對準了自己人?”他猛地扯開衣襟,指著自己的%e8%83%b8膛怒吼:“衝我開槍!老子沒了,後頭的兄弟會跟上,有種就把我們全部打死!否則,彆說什麼軍令了,就算天王老子來了,也休想我們掉頭!”

他怒目圓睜,聲若綻雷,目光所到之處,無人膽敢對視,不自覺地低了頭。姓方的見情況不對,急忙扭頭,大聲命機槍手準備,誰知話音未落,豹子突然撲了上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下將他製服,用膝牢牢壓在了地上,接著,姓方的額頭一涼,腦門被頂上了一把槍。他這才明白了過來,原來對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目的就是要趁自己不備偷襲。當著眾人的麵,他怎肯服輸,威脅:“你敢開槍?”

現場頓時收聲。

豹子那雙連著幾天幾夜已沒合眼的雙目充血發紅。他居高盯著被自己製在地上的人,聲音冰冷:“叫你的人讓開。再不讓,老子崩了你。”

姓方的對上他的目光,氣焰頓消。他有一種感覺,這個人不是在恐嚇,倘若自己不從,他絕對會如他所言那樣,毫不猶豫地開槍。但想到自己自己接到的命令,又不禁膽寒,閉著眼,咬牙道:“你殺了我吧。但我告訴你,就算你在這裡運走了東西,你以為路上就沒事了?”

豹子額頭青筋跳動,盯著姓方的,慢慢地勾動手指。劉營長冷汗直冒,正想出來怎麼打個圓場,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疾馳的馬蹄之聲,他轉頭,見來了個通訊兵,忙跑過去,問了兩聲,大喜,揮著手裡剛拿到的電報,高聲喊:“最新命令!全部人都撤掉,哪裡來的回哪裡去!彈藥按需發放!”說完衝了進來,喝令那些架著機關槍的士兵立刻讓道。

氣氛一下就鬆弛了下來,路阻撤掉,劉營長急忙親自將人帶了進去,豹子等人沒做停留,攜著彈藥和補給,當天就動身趕了回去。

這時,距離賀漢渚遭遇金剛部隊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月。麵對瘋狂進攻包圍而來的日軍,他和身邊的幾百人利用地形,在高地迂回作戰,堅持到了現在。當豹子終於趕到,帶著部下從外圍將金剛圍剿擊斃,戰鬥結束之時,他們已彈儘糧絕了數日。豹子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就獲悉了一個不好的消息,他腿上的傷,情況似乎有惡化的跡象,下山的時候,已無法走路了,而且,人也出現了持續多日的低燒狀況。

幾天後,他被送到了設在縣城的那所戰地總醫院。因為戰爭剛結束不久,各處臨時醫院的傷員在接受過初步治療後,依然還陸陸續續地被送來,所以軍醫們都還在,其中就有蘇雪至從前的同學蔣仲懷。蔣仲懷和幾名軍醫在為賀漢渚做過檢查後,不敢擅作主張,正好,軍醫學校的和校長不久前親自帶著一批醫學生奔赴到了前線,來這裡參與醫療救助,前幾天,他聽說幾十公裡外的一處臨時救治點有位重傷員急需手術,但人無法送來這裡,他便親自趕了過去。蔣仲懷趕去,將校長接了回來。

和校長檢查得非常仔細,檢查完後,沒有立刻開口,站在病床前,神色凝重。他身後的其餘醫生也是一樣,無人說話。病房裡的氣氛異常沉重。

賀漢渚坐了起來,看了眼眾人,最後望向和校長,笑道:“怎麼了?都不說話?什麼情況校長您儘管直說。 ”

和校長遲疑了下,終於說道:“賀司令,你的腿傷拖得太久,沒有得到應有的及時治療,現在發炎嚴重。救治的法子,是截肢,越快越好。”

病房裡的氣氛變得更加沉重了。賀漢渚的目光微微一動,唇邊笑意略凝,但很快,他的神色便恢複了自若,道:“必須嗎?”

和校長微微頷首:“是。根據我的經驗,再拖下去,不但這條腿保不住,感染還將擴大到全身,最後導致極為嚴重的後果,比如,失去生命。”

“那就截掉它,儘快。我沒有任何的問題。”

他立刻說道,眼也未眨,仿佛那即將就要從他身上被切除的,是什麼和他毫無乾係的物件一樣,毫不猶豫。

“勞煩校長您了,還有諸位。”最後他朝和校長和周圍的軍醫們道謝,麵上依舊帶著笑意。

和校長看了他一眼,有些詫異於他竟接受得如此之平靜。他怔了一怔,隨即用惋惜的目光看了眼他的那條傷腿,點了點頭:“那麼你先好好休息,我們再商量下手術的事。”

和校長他們走了,賀漢渚轉頭看向門外,見豹子和丁春山還站在那裡,神色沉重,他拂了拂手,叫二人自便,見還是不走,笑叱:“我還沒死,你們這是乾什麼?哭喪?還不滾,該乾什麼乾什麼去!”

二人對望一眼,默默離去。留下照顧他的護士走過來,替他測體溫,這時,又一個腹部纏著繃帶的少年士兵怯怯地靠近,臉上滿是自責,他到了病房門外,在護士驚訝的目光注視之中,跪了下去,用帶著哭腔的聲音說:“司令,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要是之前我沒用掉那幾支藥,司令你說不定早就已經好了……”他一邊說,一邊不停地磕頭,眼淚流了下來。

賀漢渚讓他起來,那小兵卻不聽,依然不停地磕頭。賀漢渚突然喝道:“你給我起來!”

他的聲音很大,十分嚴厲,那少年吃了一驚,抬起了頭。

“男兒膝下有黃金。你活了下來,就是為了到我跟前哭哭啼啼?回去養傷!等痊愈了,將來要是還打仗,你給我衝在前頭!”

那小兵呆呆地看了他片刻,忽然朝他又重重地磕了個頭,這才從地上爬了起來,大聲應是,低頭抹著眼淚走了。

護士是位年輕小姐,剛被他那一聲怒喝給嚇到了,這才反應了過來。

“賀司令,您真的是我見過的最有勇氣的人了。我在醫院遇到過不少傷員,他們在戰場上也不怕死,但如果不幸遇到像您這樣的情況,沒有不痛苦恐懼的。您是一個真正的英雄,能為您做護理的工作,是我的榮幸。 ”◆思◆兔◆網◆

她用由衷崇拜的目光看著賀漢渚。

賀漢渚笑了笑,客氣地道了聲謝,讓她也出去,不必守在這裡。

所有的人,終於都走光了,病房裡最後隻剩下了他獨自一人。

賀漢渚的目光落到自己那條傷腿上,注視了片刻,麵上笑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倦。

他雙手撐床,慢慢地躺了下去,閉上了眼睛。

手術定在了第二天的上午,由和校長親自主刀。他告訴賀漢渚,如果一切順利,這場手術將在兩個小時後完畢。

賀漢渚安靜地躺在條件簡陋的手術室的床上,聞著空氣裡漂浮著的濃烈的消毒水的味道,看著穿了白大褂的醫生在自己的麵前忙碌地做著最後的準備。他們的神態嚴肅,動作敏捷而熟稔。最後的時刻到來,賀漢渚接受麻醉,一陣困意襲來,在他閉上眼睛前,進入視線裡的最後一幕,是端進來的一把放在盤子裡的有著鋒利齒刃的鋸子。陽光從一側的窗戶裡照進來,射在鋸上,齒鋒便閃爍著冰冷的微微刺目的光。

他在失去意識前,腦海裡忽然浮現出了臨走前的那個晚上,他在月光下背她走路的一幕。朦朦朧朧間,忽然,他仿佛又聽到了她的聲音。她在叫他的名字。那聲音縹緲,仿佛來自他夢境的深處,又似乎近在咫尺,就回蕩在他的耳邊。

是太想她了啊,這個時候,竟還幻聽到了她的聲音。

無邊無際的黑甜襲來,他失去了意識。不知道過了多久,當他再次醒來時候,耳邊靜悄悄的,鼻息裡,也還是那股濃烈的揮之不去的醫院裡特有的刺鼻味。

賀漢渚的眼皮子動了下,在片刻的茫然過後,便徹底地恢複了意識。

他知道,他的手術已經結束了。那條接受了手術的腿,大約是麻藥還沒褪儘的緣故,此刻並不疼痛,隻是麻木,沒有感覺,和之前一樣。但是,卻又和以前不一樣了。再也不可能一樣了。他的心裡十分清楚。

當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一股前所未有的沮喪和痛楚的感覺,突然如潮水一般,從四麵八方,朝他湧來,頃刻間,將他整個人完全吞沒了。

他失去了一條腿。他閉著陡然酸脹的雙目,遲遲不想睜開。仿佛隻要不睜眼,這已發生在他身上的事,就可以永遠不用成真。

然而,這是自欺欺人,他的理智提醒他。但是,這又什麼關係呢。沒關係,他安慰自己。她不會嫌棄他的。曾經他擔心自己沒明天,後來他們在一起了,經曆了那麼多,好不容易,終於走到了今天。他還要陪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