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逞驕 蓬萊客 4318 字 6個月前

消防所的人也帶著水龍車趕到, 眾人齊心合力, 撲救得當,火情終於沒有蔓延開來, 及時得以滅掉。但火災過後,實驗樓的走廊熏得漆黑,滿地積水橫流, 狼藉一片,為徹底消除隱患,相關的各個實驗室都需及時檢查清理。

傅氏實驗室的門上, 當初安裝的是進口的精密鎖件,鎖芯牢固,沒有鑰匙的話,除非暴力拆門,否則很難開啟。餘博士聞訊匆忙趕來配合。開門後, 見地麵泡水,在學生的幫助下整理搶救, 忙亂排水。萬幸,損失不大, 一切很快就恢複了正常。

事後校方調查,認為應該是學生用完酒精之後保管不善從而引發的火災,以此為戒,在全校開展了一場關於防火的安全教育。

這個時候,蘇雪至還行在回往敘府的歸途之上。為搶時間,她走的自然是辛勞但要快很多的陸路,曉行夜宿,車馬輾轉,終於,在五月下旬的這一日,踏入了敘府的境地。

三更時分,保寧縣的縣城裡漆黑一片,打更人敲著梆,慢吞吞地經過街頭和巷尾。

梆聲篤篤,越過了重重的宅牆,送入耳中,聲聲如催。

“吱呀”一聲,蘇家大門開啟。

門房見是幾天前去往府城分號巡視的蘇忠夜歸了,討好地搭訕:“這麼晚了,大管事還從府城趕路回來?辛苦了!”

蘇忠神色凝重,隨意應了一句,邁步匆匆朝裡,去向女掌櫃複命。

葉雲錦這個時間也還沒休息,聽到下人傳話蘇忠回了,立刻出來,進到她平日用來理事會客的一間廂房裡。

“怎麼說?”

她關上門,轉身便問。

蘇忠低聲說了幾句話。

葉雲錦凝立了片刻,慢慢地走到桌旁,手扶著桌角,人無力地軟坐了下去,隨即以手撐額,閉目,半晌,一言不發。

蘇忠站在一旁,心情沉重,見女掌櫃這般模樣,更是不敢貿然出聲。

洋人醫生來了之後,留了半個多月,最後離去之前,言外之意,他愛莫能助,大當家的身體,希望上帝保佑。

人人固然都有一死,何況是他們這種過著刀頭%e8%88%94血日子的江湖道上的人,但誰也沒有想到,這樣的事,突如其來,竟也降臨到了大當家的頭上。

他有龍王之號,統禦水道,號令所至,莫不尊從。但他終究不是真正的龍王。

他隻是人,血肉之軀罷了。

蘇忠聽來的消息,鄭龍王這幾日很是不好。

原先他的身體已經穩定了些,高熱也退了下去,隻是心%e8%83%b8隱痛,有時呼吸困難而已。眾人以為應該沒大事了,慢慢鬆了口氣。

為了穩定水會人心,前些天他還出來露麵,親自見了些人。但這些天,忽然情況又轉危了,不但高熱再度襲來,且呼吸也變得愈發困難,人已經無法外出。

鄭龍王體恙的消息,也終於瞞不下去,一傳十,十傳百,敘府許多靠水吃飯的民眾無比擔憂。他們真心地敬重鄭龍王。有他在的這幾十年,雖依然苦難當頭,但總算不用擔心賊匪水患。民眾紛紛來到各色廟宇,上從如來王母,下到城隍土地,虔誠地為他祈福,盼望他能轉危為安。而沿江那些往日受到鎮壓的各股勢力則在暗中觀望,蠢蠢欲動。

一旦這位靠著他的獨威而震住水路的的大當家沒了,這條古老的水道王國,恐怕又會掀起一股血雨腥風。

鄭龍王自己應該也是清楚,有所準備。

桌上燈火跳躍,屋內寂然無聲。

蘇忠看了眼一直扶額閉目的女掌櫃,遲疑了下,又吞吞吐吐,小聲地道:“我還打聽來一個消息……水會外地的那些當家,這幾天陸續也都趕回了敘府。說是大當家把他們召了回來,是要把事轉給三當家了……”

如同是在交待後事了。

這一句話,蘇忠卻不敢講出口。

葉雲錦眼角泛紅,猛地睜眸,從椅上站了起來,咬牙道:“替我準備馬車!我要去趟府城!”說完朝外邁步而去。

蘇忠吃了一驚,眼見女掌櫃人已到了門口,就要開門出去,慌忙一個箭步上去,攔勸:“掌櫃的,你不能去!現在情況特殊,全敘府的人都看著水會!不說那邊了,就是咱們這邊……”

他想起自己剛才回來乘的騾車經過街麵,這麼晚了,住在斜對麵的老六家,還偷偷地開了一道門縫,有人腦袋鑽了出來,探頭探腦。

縣城現在在背後日夜盯著女掌櫃的,不可能就隻蘇家老六那麼一家。

這個特殊時刻,女掌櫃要是深夜趕往府城,難保不會引發各種議論。

葉雲錦的手停在了門把上,頓住。方才心裡燃出來的那一簇衝動的血火也驟然熄滅了。

她何嘗不知道這些天,背後時刻有人盯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她不懼,絲毫也是不懼。

但她還有一個女兒。

她葉雲錦可以不要臉,但女兒要。

女兒本就對鄭龍王心懷不滿,現在她在外頭過得很好,倘若叫她得知自己的母親再次和鄭龍王有所牽扯,她將會如何看待她這個母親,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她往後如何在鄉人麵前抬得起頭做人?

她還是個女孩,遲早是要恢複女兒身份嫁人的。

葉雲錦沒有忘記她在出門前和自己的那一場爭吵。

她不想做男子,想做回女子。

因為自己的自私和固執,女兒已經被迫做了十八九年的少爺,現在倘若讓她再次因為自己和鄭龍王的舊日孽緣而遭受新的傷害,被人指指點點,她於心何忍?

便是那個老東西,他應該也不想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

葉雲錦捏著門閂的手,指節發白,終於,她打開了門,手垂落,道:“我不去,我回房休息了!不早了,你趕路辛苦,也去歇了吧。”

蘇忠見她聲音疲憊,在心裡暗暗地歎了口氣,也不敢多說一句話,應是,低頭正要出去,忽然外頭傳來跑路聲。

蘇家門房也不怕半夜吵人了,一路奔了進來,扯著嗓門,興奮地高聲嚷道:“掌櫃的!少爺回來了!咱們家少爺回來了!”

少爺突然回家,這個消息迅速地傳遍了蘇家。上從紅蓮,下到丫頭小翠,整個蘇家的人全都從床上爬了起來,呼啦啦地跑了出來。

葉雲錦疾步到了前堂,竟真的看見女兒回來了。

她剛跨進堂屋,一身男裝,風塵仆仆,身後跟著幾名侍從,雖都著了便衣,卻無不是身形孔武,精壯強悍,一望便知,不是普通之人。

葉雲錦感到一陣欣喜,這喜悅甚至令她一時忘記剛才因為鄭龍王的消息而帶給她的無限壓抑和悲傷。

一轉眼,女兒離家已近一年了。

闊彆這許久,此刻突然再見,葉雲錦想上去,像彆人家的母親那樣,把乍歸的女兒抱進懷裡。

但她也知道,女兒不會喜歡她這樣的。

最後她頓住腳步,停在了原地,望著女兒,什麼都沒做,看著衣裳都沒穿齊整的紅蓮從自己的身旁扭著小腳,飛一般地奔了過去,做了自己剛才想做又沒能做的那件事,伸臂,一把便緊緊地抱住了她。

“我的少爺!你怎麼突然回來了!你可把紅姨給想死了!”

紅蓮激動萬分,又哭又笑。

蘇雪至被勒在紅蓮那寬廣而雄壯的懷抱裡,險些連氣都透不出來了,徒勞掙紮。

“讓我瞧瞧,你瘦了沒――”

紅姨想了起來,為了看蘇雪至是胖是瘦,可算是把人給放開了。

“哎喲,怎麼搞的,你在外頭瘦了好多!”紅蓮心疼不已。

大約這世上的每一個親長看到外出歸來的孩子,都會有這樣相同的感覺。

蘇雪至喘出了一口氣,站定,叫了聲紅姨,隨即望向默默看著自己的葉雲錦。

忽然這時,庭院裡傳來一陣踢踏踢踏的腳步聲。有人聞聲上門了。

葉雲錦舉目望去,見是住在斜對麵的蘇家老六婆娘。

女兒長大,漸漸和自己關係疏遠,倒更親近蘇家的這個六伯母。▃思▃兔▃在▃線▃閱▃讀▃

確實,這婦人看起來慈眉善目的,話未開口,先便帶笑。

葉雲錦冷眼看她親親熱熱地和自己女兒打招呼,說剛才聽到門房講,好似見她回了,趕緊過來探個究竟,沒想到竟的回來了。

“都快一年沒見了,伯母對你也怪想念的。你回家了就好,你娘又有伴了,想必也是十分高興。”

蘇家伯母還沒和蘇雪至說完客套話,堂屋裡又陸續趕到了另幾個住在附近的族人和蘇家姑婆。

眾人竟都半夜不睡覺,趕來蘇家,圍住蘇雪至,個賽個地表達見到她回來的親熱之情。

六嬸瞥了眼跟出來站在一旁的蘇忠,隨口似地問:“大管事你也從府城回來了?我最近聽人說,水會的大當家遇到了個檻,怕是要過不去了?你剛去過府城,有沒打聽到什麼消息?難道竟是真的?”

蘇忠說自己這攤過去忙事,不知詳情。

她便歎氣。

“雖然咱們蘇氏和鄭大當家平日沒什麼往來,但出了這樣的事,我聽說後,心裡頭也是不好受。畢竟這些年,全是靠了鄭大當家在,咱們水路進出,才能平平安安。”

她仿佛突然想了起來,又轉向葉雲錦。

“弟妹,你們家天德行的貨,這些年從沒出過半點磕絆。這也是托了鄭大當家的福。照我說,現在鄭大當家出了事,你就算去探望,那也是應該的。這是人情!”

她話音落,剛還圍著蘇雪至說客氣話的族人和姑婆們便紛紛附和,又偷看蘇雪至。

眾人眼神裡的意味,呼之欲出。

都在等蘇家兒子變臉。

誰不知道,他和母親葉雲錦的關係生疏,從前更是聽不得鄭龍王這三個字。

葉雲錦的身形僵硬了。

倘若此刻不是有女兒在,她早就翻臉,怎容這幫蘇家姑婆如此得寸進尺。

這些人平日當著她麵,也絕不敢如此說話。知道女兒是她軟肋,這才故意趁了這個機會,往剛回家的女兒心裡頭紮刺。

葉雲錦感到憤怒而不安。

她擔心女兒的情緒,望向她,忽然又想起上次和鄭龍王見麵時,他對自己說的那一番話。

女兒怎的突然這麼急匆匆地趕了回來?

難道是她知道了鄭龍王阻止賀家孫子和她在一起的事,心裡不快,所以趕回家來質問?

又或者,是她也聽說了鄭龍王不好的消息,怕自己和對方往來,回來阻止?

她定了定神,正要開口把女兒叫進來,想向她解釋一下,忽然聽見一道平靜的聲音說道:“有勞各位伯母叔婆提醒。我這趟回來,就是為了鄭大當家。”

堂屋裡變得鴉雀無聲。

葉雲錦的手心驀然發冷。

她看著自己的女兒,手指甲深深地掐入了掌心,一時之間,竟無法動彈。

蘇雪至從蘇家的姑婆堆裡走了出來,在身後那些期待的目光中,走到了葉雲錦的麵前,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