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逞驕 蓬萊客 4224 字 6個月前

父親去送宗奉冼。

王孝坤客客氣氣,帶著兒子,堅持親自將人送出去。

王庭芝跟在他父親的身後,沉默著,將貴賓送出門的時候,蘇雪至見他望向自己,眼神裡充滿了自責和愧疚。

蘇雪至望了眼王家後園方向那片黑漆漆的夜空,壓下紛亂的心情,隻能跟隨宗先生先行離去。

這一夜,回到學校後,她完全地失眠,幾乎醒了一夜,腦子裡走馬燈一樣的回放著昨晚發生的那一場徹頭徹尾的意外死亡,心懸著,不知道這件事,接下來的發展方向到底將會是如何。

這是她遇到的第一個坎,最大的坎。和這個有著恐怖衝擊力的意外相比,之前那些所謂的種種不順,都不過如同腳前的一個水坑而已。

在這個坎麵前,蘇雪至生平第一次,深深地明白了什麼是無力渺小,如履淵崖,以及一種叫做身不由己的東西。

賀漢渚他到底會怎麼處置這個棘手的後續?

王家裡麵的壽宴在進行時,供賓客進出往來的那扇大門也顯得空閒了許多,兩個門房無事,坐在一旁,忽然聽到外麵起了一陣喧鬨聲,仿佛有人打架,出去一看,果然,也不知道是哪兩家客人的車夫,打發時間在推牌九,有個人不服輸,想要耍賴,大打出手。

門房看了一會兒熱鬨,怕出事,等一下萬一管家責備自己不管,於是笑嘻嘻上前勸架,分開了人,把風波平息掉,轉身回來,看見有個公子哥一樣的人已經從門裡走了出去,仿佛喝醉了酒,晃晃悠悠,坐上了一輛停下來的東洋車,走了。

他們隻負責把住門,不能隨便放人進來,至於裡頭的人出去,那就不是門房能管的事兒了。兩個人又坐了回去,繼續守門。

而與此同時,在王家的另外一扇後側門附近,卻是人來人往,忙忙碌碌,和前頭完全不同的一番景象。

壽宴擺的酒席太多,全部菜品不可能都由自家現場烹飪,有部分是從天城的幾家大飯店裡訂購的,整個晚上,送菜送物的人從王家這扇專供飯店雜人進出的後側門裡進出,絡繹不絕。

兩個不知是來自哪家飯店的夥計,抬著一挑子裝疊許多空食盒的擔子從側門出去。負責這邊看守的王家下人袖著手,立在一旁看著。

“大冷的天,您老辛苦嘍!”

一個夥計和他打了聲招呼,笑嘻嘻從最上頭的一隻食盒裡掏出一個荷葉包,順手遞了過來。

門房捏了捏,半隻燒雞,笑著揮了揮手,讓趕緊出去。

兩人抬著擔子出了王家,拐入老城,片刻之後,找到一處關帝廟,一道人影從黑暗裡走了出來,正是四方會的陳英。

他看了眼對方送過來的擔子,示意身後的人接過,隨即離開,一行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了濃重的夜色裡。

第二天開始,蘇雪至陸陸續續,得知了消息。

王家找了一夜,把整個前後院都給翻了個遍,廁坑都掏了個底朝上,臭氣翻天,也沒找到陸家公子,王孝坤終於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到了早上,正要派人去向陸宏達先傳個話,卻收到了一個令他萬萬意想不到的消息。

陸天慈的下落找著了,人不是在他王家,而是死在了老城一家妓院附近的斷頭巷子裡。

住邊上的人作證,半夜曾聽到有人鬥毆,還說洋文,怕惹事,不敢出去,等天亮了出來,才發現出了人命。

一個西洋水兵躺在巷子口,醉得不省人事,邊上是陸天慈,腦袋插著一塊玻璃碎片,四周則散落著一隻染血的白蘭地酒瓶的碎片。這是一種摻了酒精的劣質白蘭地,是租界下等水兵酗酒慣喝的一種烈酒,於是趕緊報案。

死了的人是陸家公子,涉案另外一方,則涉及洋人。這不是一個小案子。還沒從昨晚醉酒裡醒來的警察局長孫孟先出了一身冷汗,立刻讓姚能著手調查。

姚能帶著手下趕了過去,警棚棚長葉賢齊一眼就認了出來,說這個英國水兵常來這家妓院,男女通吃,就前些天,還打傷了一個爭風吃醋的日本浪人,當時案子就是自己處置的,因為兩邊都是外國人,跑到老城區非租借地來鬨事,這邊管不到,也不管,等打的差不多,和了一趟稀泥,把人給趕走,也就過去了。萬萬沒有想到,這個醉鬼竟然又跑來這裡,不但繼續醉酒鬨事,竟然還把陸家的兒子給打死了。

這家妓院,裡頭不但有女妓,也有男倌,專為滿足口味特殊的客人的需要。男倌非法,做的是地下生意,老鴇卻對這方麵仿佛有天賦,調,教有方,女妓生意一般,倒是男倌,天城最有名的幾個頭牌,全都在她手下,是本城一些喜歡這個口味的客人的首選之地。

現在見出了大事兒,老鴇不敢再隱瞞,供認說,陸公子每次來天城,都會來找一個叫白鳳鳳的小倌,昨天晚上,他深夜過來,沒想到這個英國水兵也來了,也要找白鳳鳳,兩個人當時都醉醺醺的,互不相讓,大打出手,當時老鴇害怕,就把兩個人勸了出去,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英國水兵醒了過來,自然不承認,說自己昨天晚上在外麵喝醉了酒,後來就不省人事,根本不記得來過這裡,更不記得和那個人發生過什麼衝突,說自己沒殺人。

自然了,這純屬狡辯。

孫孟先就怕沒人擔責自己麻煩,有現成的,還當場抓獲,怎麼可能放過。很快查清原委,下了一個結論,陸家公子昨夜醉酒,來到這家妓院找男倌,結果和那個英國水兵發生衝突,出來後,被英國水兵誤殺。

兒子好端端,居然就這樣沒了。陸宏達悲痛憤怒,自然不用說了。雖然有所懷疑,但醜聞在先,又牽涉到英人,且事態發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報紙嗅覺靈敏,知道了這個消息。第二天,滿城轉載,小報暗嘲陸家家風不正,兒子爭奪男倌,橫遭意外。主流則批判洋人無視租界法規,一向胡作非為,本以為如今會有所變化,不料變本加厲,指責當局毫不作為,放任無視。

麵對鋪天蓋地的批評和指責,滿頭是包的周市長被迫無奈,隻能擔起一切,出來道歉,發表聲明,說一定會加強管理,私下立刻去找賀漢渚,請他幫忙,和英領事周旋下,希望對方也能就此事表個態,好平息輿論怒火,讓事情過去。

監管租界秩序,互通往來,也是司令部的職能之一。英領事和賀見麵後,擔心其他各國會趁機渾水摸魚削弱自己的利益,加上死的人,身份特殊,也是有所顧忌,答應將誤殺人命的水兵送上法庭,接受審判,並嚴肅風紀,往後嚴禁士兵私下外出。

一周後,這件鬨的轟轟烈烈的涉及風月和政治的人命案,在各方紛紛下場,一番唱念做打之後,終於有了一個結果。

喊著冤枉的英國水兵鋃鐺入獄,等待審判。孫孟先一臉沉痛,胳膊上纏著白布,親自扶著棺材,將人送還給了失去兒子的老父親。

這事還驚動了大總統,當天,發來一封電報,向陸宏達表示深切慰問之後,又打電話給賀漢渚,當眾痛斥他嚴重失職,放任妓院非法經營,下令,立刻整頓天城相關所有妓所,取締一切不合法規的經營行為,以避免類似慘劇,再次發生。

第51章 (對於陸家兒子的不幸身亡,...)

對於陸家兒子的不幸身亡, 負責全城安保和秩序的係統,從戍衛司令部到警察局, 全都負有逃脫不掉的瀆職之責。

不止這樣,出事那天晚上的壽星王孝坤,也認為自己連帶了責任,在陸宏達離開天城的時候,特意趕往火車站相送,向他賠罪。

他的表情沉痛萬分。

“全怪我,家裡的下人玩忽職守。當時公子醉酒獨自出去的時候, 倘若門房能夠加以阻止, 也就不會發生這樣的意外了。我已嚴懲下人。陸兄節哀!”

陸宏達的一雙眼裡布滿血絲,望了一圈站台上相送的人, 視線在賀漢渚的臉上停了一停。

賀漢渚麵容平靜。

陸宏達轉回目光,什麼都沒說,掉頭就登上了火車。

回來路上, 王孝坤叫賀漢渚和自己同乘,就此事感歎了兩句,說:“煙橋, 你一向頗有見地,關於此事,你有什麼看法?”

賀漢渚淡淡道:“表麵隻是風月,實際牽涉頗多。大家日子都不好過,各有各的難。不該發生的事, 既然發生了,早日過去, 對誰都好。”

王孝坤一怔,隨即反應過來, 不複片刻前的悲痛表情,指著他哈哈地笑:“極是,極是!這種事情,早日過去,對誰都好!陸宏達也是一樣!”←思←兔←網←

他回了王家,佟國風跟他進了內室,說得到消息,那家妓院的老鴇害怕陸宏達報複,把妓院盤給了彆人,連同那個叫什麼白鳳鳳的一道,昨晚連夜逃走,不知去向了。

王孝坤往旱煙鍋裡填煙絲,慢吞吞道:“人之常情。壞了人兒子命不算,還壞了名聲。不跑,難道等苦主上門?惹得起嗎?”

佟國風上前,替他點著煙,附和一聲,遲疑了下,又小聲說:“姐夫,你說,會不會是煙橋對大總統的安排不滿,表麵不好說,趁著您這次的機會,暗地搞的事?”

王孝坤抽了口煙:“這麼搞,他能得到什麼好?”

佟國風頓住。

“大總統煞費心思,特意派了人來說和,他轉個身去搞事,除了泄憤,有什麼好處?能乾出這種事的人,大總統能看得上,會把侄女嫁給他?大概也就陸宏達這麼想吧。”

“退一萬步說,就算他真的執意要搞,以我對煙橋了解,也不會挑著在我過壽的那天搞。他不是那種人。”

佟國風狠狠拍了下自己的腦門。

“姐夫您說的是!是我目光短淺了,受教!那看來,這個事就是真的了。活該他陸宏達倒黴,養子不教!我聽說這個兒子在他們家裡是福星?這可怎麼說呢……”

他頓了一頓。

“也難怪陸宏達這麼想不開,換誰都想不開啊!”

王孝坤慢吞吞地道:“事情嘛,應該不是煙橋乾的……但未免也太巧,全都碰在了一塊兒……”

他沉思了片刻,問道:“陸家兒子那天晚上離席後,確實是如廁,隨後才出去了?”

佟國風點頭:“應該是的。我查過了,家裡有個下人當時正好路過附近,確實晃了一眼,他往後園那個方向去了。”

“查沒查過,當時還有誰,也去了那個地方?”

“應該是那個姓蘇的學生。前頭一個伺候客人的小廝說,當時他打聽彆的廁屋,自己給他指了那個方向。我看時間,和陸家兒子應該差不多。”

王孝坤一怔:“就救過庭芝跟著宗奉冼來的那個學生?”

“是。”

“後來呢,去了哪兒?”

“和賀小姐一起了。我也特意去打聽了,蘇雪至和賀小姐關係不錯,賀小姐之前經常去他就讀的醫學院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