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逞驕 蓬萊客 4216 字 6個月前

宗奉冼看見她,臉上露出笑容,招了招手,讓她到近前,指著她對邊上的幾個人說道:“這個就是我剛和你們提及的年輕人,醫學校的高材生,還沒畢業,特殊情況之下,前些天替一個病童成功實施盲腸手術,醫術果敢皆備,很是難得。”

說完,替她介紹起了同行的人。一位是著名學者,翻譯家,一位京師大學校長,一位是著名報社的社長。剩下幾位,也都是當今的文化名人,應該全都是來參加王家壽宴的客人。

大佬們投來注目,紛紛勉勵年輕人。蘇雪至一一行禮,恭敬鞠躬。介紹完,就跟在後頭出去,到了門口,迎麵上來一個等著的自稱是王總長派來的人,說特意來接宗先生。

宗奉冼和友人暫道了聲彆,領著蘇雪至上了來接的車,出發去往王家,今晚舉辦壽宴的地方。

王家公館的前身,是前清的一個鐵帽子王爺在這裡給自己修的養老宅邸,自然極儘奢侈,後來變了天,手頭拮據,隻能轉手,被王孝坤買下,當做在天城的居所,占地廣闊,前後都有庭院,尤其是後園,假山流水,迂回曲折,沒人帶路,外人初來乍到,怕是要繞上幾圈才能出來。

王家今晚張燈結彩,管事領著下人,在大門口笑容滿麵地迎賓。

時間還早,一般來說,這個點就上門的,大多是些逢迎王家的次要客人。真正的貴賓,一般都會踩點到來。

但今晚卻有些特殊。這個時間,夜幕剛剛降臨,在夜色的籠罩下,就有幾名說出名字時人可謂如雷貫耳的當今京師政壇大人物悉數到來,被引入了王孝坤平日用作獨處的私密之室,提前另外招待。

賀漢渚入內,見王孝坤在外等著。

王孝坤快步走了過來,示意他隨自己來,到了一處適合說話的靜室,王孝坤屏退了左右,說:“總統特使到了,陸宏達同行。特使想叫你也過去,一起坐坐,喝杯茶。”

特使姓章,名益玖,四十左右的年紀,在總統府參謀本部擔任總長,是大總統的親信。

參謀本部隸屬於總統府,如同總統府的膀臂,有著特殊地位。

今天王孝坤過壽,總統本人沒來,派了這位親信來代表自己,而賀與陸之間的恩怨,無人不知,特使既然這麼開口,自然就是大總統的意思了。

大總統的意思是什麼,也顯而易見。

見他沉默著,王孝坤低聲道:“大總統有這樣的考慮,我想你應當能理解。你放心……”

他壓低聲,目露厲色。

“即便沒有你賀家的事,我和姓陸的也是水火不容。這條瘋狗,從前就咬過我好幾口,要不是我肉硬,現在怕早就進了他的肚子。現在是動不了他,等日後,一旦有機會,我第一個不會放過他,定會助你複仇!”

賀漢渚注視著王孝坤,臉上慢慢露出一絲笑意:“多謝伯父。”

王孝坤目露欣慰,含笑輕輕拍了拍他胳膊:“來吧,喝了那杯茶,晚上你幫我一起去招呼客人。”

內室裡已經坐了兩個人。一位是大總統特使,另外一位,和王孝坤差不多的年紀,自然就是陸宏達了。

陸宏達年過六旬,卻看不出絲毫的衰老之相,鷹鼻薄唇,顴骨高聳,一頭黑發,看著最多也就五十歲的樣子,據說精力過人,家裡有十幾房妾室,兒子也是十幾個,孫輩更是繁茂,家族興旺。今天過來帶了一個兒子,名陸天慈,傳言正在和船王傅家的一個侄女議婚。

二人喝茶敘話,看見王孝坤和賀漢渚入內,停了下來。

章益玖和賀漢渚從前見過幾麵,也不擺位高的架子,笑著起身,以兄自居,握手寒暄後,指著坐一旁的陸宏達笑道:“咱們這位老大哥,據說很早有話,一直想和賀老弟你說兩句,奈何老弟你是忙人,沒有機會。正好今天,趁著王總長的大壽,大家聚在了一起,千載難逢的機會,不如都坐下,一起喝杯茶,聽聽他想說什麼?”

陸宏達先是自嘲似地乾笑幾聲,隨即從座位上起身,走了過來,對著賀漢渚道:“煙橋,不瞞你說,我陸宏達冤枉啊!彆人冤個幾年,還能沉冤昭雪,我卻滿身有嘴,話沒地方說!”

他的臉上,露出了極度的鬱懣之色。

“今天你肯來這裡,是給我天大的麵子,我再不把話給說清楚,日後怕是真要漚在肚子裡,沒機會了。”

“當初尊祖父的案子,真的不是我的指使!想當年,我與尊祖父共事地方,雖偶也會因政見不同,有過意見向左,但那都是官場執政的正常分歧。我一向敬重尊祖父,我陸宏達再黑心,也不可能在背後乾出那樣要遭雷劈的事!我實在是背了黑鍋!”

“當時你還小,你可能不知道,朝廷下來旨意,我能有什麼辦法?我是被逼無奈!關鍵是,無中生有,言之鑿鑿,朝廷有人信了令尊祖早年在地方就任之時,私下和長毛石翼王的人有過往來的誣告,說令尊祖當時利用職務之便,私下放過了一個姓鄭的大將。後來石翼王在川地淩遲身死,長毛軍四散,那個大將又繼續抗擊多年,自知複仇無望,臨死之前,將長毛軍積聚起來的窖藏下落,托付給了尊祖父。”

“是上頭的人聽信謠言,起了貪念,要從你家起出什麼窖藏的,該我倒黴,事落到我的頭上。我陸宏達那時區區一個四品小官,敢不照辦?後來這些年,每每想到當年被迫充當鷹犬,我便自責萬分……”

他臉膛通紅,停住,眼裡隱隱閃爍淚光,猛地從腰間拔了槍,放到賀漢渚的手裡。

“這麼多年,我一直想去令尊祖的安息寶地下跪認罪,便是要我死,也絕不皺眉。奈何沒有機會,我日夜不寧!現在你若還是不肯諒解,這就一槍崩了我,我無怨言!”

說完,他閉上眼睛,咬牙等待。

靜室裡沒有半點聲息,除了陸宏達發出的呼哧呼哧的呼吸之聲。

章益玖看著兩人,慢慢地煮茶。

綠嫩的雨前龍井葉片隨了沸水,在潤澤的汝窯茶器裡上下翻滾,激烈扭動,慢慢地,停在泛出翠色的水中,靜止了下來。

賀漢渚看了對麵的人片刻,忽然轉向章益玖。

“王伯父的大喜日子,刀槍也出來了。章兄,不知你有沒聽過,我被人叫做閻王?不知道的,要是看見我這樣逼人,想來以為會是真的。”

“什麼閻王,我不過一隻閻王殿前翻跟鬥的小鬼罷了。”

他笑了笑,放下了剛才陸宏達放到自己手裡的槍。

章益玖哈哈大笑,端起自己剛才倒在新杯裡的茶,走了過來,遞上道:“封建方是罪之源頭,惡之溫床!幸好,如今宇宙大同,舊邦新造!來來來,煙橋,喝了這杯茶,笑泯恩仇,往後大家都是大總統的人,化乾戈為玉帛,一道效力,共建時局,豈不美哉?”

賀漢渚接過,看著對麵的陸宏達,慢慢地喝了下去。

章益玖再次放聲大笑,鼓掌:“好,這可真叫杯茶釋恩怨,看來我這一趟,是來對了!”

他又轉向賀漢渚,笑道:“聽說曹小姐今天也來了?怕是要你親自去接的吧?佳人有約,想必你也不樂意再耽擱了,若是有事,自便便是。”語氣裡已經帶了幾分促狹似的味道。

賀漢渚讓幾人慢慢喝茶,先行出了靜室。

他走出庭院,漸漸放慢了腳步,最後從衣兜裡摸出一包香煙,停在路邊一處光線昏暗的角落,低頭點了一支香煙,深深地抽了一口。

身後有人追了上來。

章益玖走近,看見了他,不複方才一臉笑嗬嗬的模樣,低聲道:“煙橋,大總統命我私下轉你一句話,大丈夫能屈能伸,隻要你儘心效力,日後絕對不會虧待你的。”

說完,看了眼四周,又道:“煙橋老弟,我再給你透個底吧。姓陸的表麵對總統府順服,背地小動作不斷。人嘛,最難就是知道知足兩字怎麼寫。現如今革命始罷,百廢待興,大總統為國事嘔心瀝血日理萬機之餘,四周也是虎狼環伺,亟盼穩定。希望你暫時隱忍,不要動作,是出於大局的考慮,懂嗎?”+思+兔+在+線+閱+讀+

賀漢渚含笑,謝他指點。

章益玖笑道:“客氣什麼,咱們自己人。我假公濟私說一句,你來這裡也小半年了吧,算是地主,一頓酒,你怕是逃不掉的。”

賀漢渚笑道:“這還要總長開口?我是位卑乾苦力的,比不了總長位高闊綽,但也不至於連頓酒都請不起。天城幾家大字號,隨便你點,我舍命陪君子就是!”

章益玖笑哈哈道:“那就說定了,一醉方休!我這邊沒事了,你趕緊走吧,免得曹小姐等急了,回頭要怪我。”

賀漢渚一笑,告辭而去。

蘇雪至蹭著來接宗奉冼的車,在六點半的時候抵達了王家。

這個時間,大部分的賓客差不多都到場了。

因為來客太多,車馬往來,王家大門附近的街道上,雖有人專門指揮交通了,但還是擁塞。宗奉冼就提早下了車,帶著蘇雪至步行進去,走到那扇張燈結彩的大門之外,遞上請帖,門口的人一看,驚喜地“啊”了一聲,隨即回頭高聲喊道:“宗先生到――”

話音落,一個管事丟下正說著話的人,匆匆跑了出來,叫人進去通報貴客到,自己則麵帶笑容,恭敬地問好,隨即領路,帶著往舉辦壽宴的大堂去。

還沒到,裡麵迎出來一個目光炯炯的灰發老者,一身傳統的萬字喜慶壽袍,後頭跟了王太太和一個穿西裝的青年。

正是王孝坤夫婦帶著兒子王庭芝,親自出來迎接貴賓。

一見麵,王孝坤便緊緊地握住宗奉冼的手,道:“宗先生怎的沒坐車來?說您竟是步行來的?原本我是要去外頭迎的,怠慢了先生,勿怪。”

宗奉冼笑道:“王總長客氣了,是我自己下的車,有勞總長費心了。逢總長大壽,今晚帶著學生,也來湊個熱鬨,送上一副自己題字,聊表心意,賀總長甲子壽喜。”

蘇雪至忙從他身後出來,雙手奉上一幅裝裱好的卷軸。

宗奉冼的字也是十分有名,平日有人重金求取,往往也未必能夠如願。

王孝坤驚喜不已,忙叫人展開。

管事上來,小心展開卷軸,隻見上麵書寫“如山如阜,大德大年”八字,蓋有印鈐,麵帶喜色地對著兩邊賓客高聲念了一遍,念完,捧去當場懸在了壽堂的顯眼位置,供往來賓客賞析。

王太太這幾天雖因兒子那日自爆的醜事而煩惱不堪,但此刻,見宗奉冼不但登門賀壽,竟還送上了一幅有他印鈐的題字――要知道,上回也就是大總統老母的七十大壽,方得他登門寫了個壽字,見周圍的賓客紛紛奉承,頓覺臉上無比增光,心情這才好了些,推了推一聲不吭好像往後退的兒子,示意上前見客。

王孝坤介紹兒子:“犬子庭芝,年方弱冠,冥頑不教,往後若能得到宗先生的一二指教,則是犬子莫大之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