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逞驕 蓬萊客 4309 字 6個月前

“我之前僥幸有過多次解剖經曆,考慮到盲腸炎的患病率, 為提升臨床技能, 有過特意研究。做法或欠妥,但於病灶的了解, 確實大有裨益。不敢說全然掌握,但獨立操刀,應當沒有問題。且之前校長臨床手術示範, 我也參加過……”

胡醫師打斷:“蘇雪至,就算你真的具備能力,我也不會簽字!萬一出事, 誰來承擔責任?何況你隻是實習學生,沒有醫師資格!”

蘇雪至說:“不用醫院為我擔保。如果你們同意,我和家屬說清楚,這是我個人的醫療行為,讓他們自己選擇, 出事我承擔責任。當然,如果真有不良後果, 校方不可避免多多少少也會受到名譽上的波及,所以這一點, 還是需要你們的首肯。”

“不妥不妥……”胡醫師斷絕拒絕。

“在手術過程本身能得到保證的前提下,對於外麵病童而言,是現在儘快手術獲得的風險大,還是再耽擱一天送去京師求醫的風險大?”

話音落,室內幾人全都靜默了下來。

大家醫術雖有高低之分,但都算專業,自然心知肚明。

盲腸炎最懼治療不及,導致穿孔。

病童病症已耽擱一周,極有可能將欲穿孔,再攜於路上輾轉奔波,誰知病情如何發展。萬一加重,即便送到,接受了手術,感染死亡的風險,也將大大增加。

其實不止蘇雪至,在場的幾人,全都心知肚明。

在場有資格操刀的醫師,並非真的沒有足夠技能去完成這個手術,而是他不願去做。

如果有可能在這裡就治病救人,卻為了避免承擔可能的責任,將患者推開,若因此導致貽誤治療的機會,算不算是醫德上的嚴重缺失?

蘇雪至說:“相信我,隻要大家全力配合,做好麻醉和消毒,手術過程,我有信心。事關人命,我不會拿這個來賭。”

胡醫師尚在猶豫,門被人一把撲開,馬富商衝了進來,大喊救命。

胡醫師急忙出去檢查。

病童已陷入休克了。

胡醫師叫人緊急救治,一咬牙,轉頭對家屬道:“如果現在接受手術,這裡是他來做!”他指著蘇雪至。

“他是本校本科班的實習醫師,尚未畢業,沒有參考行醫的資格證明,但他之前有過相關經驗,願意實施手術,並保證最大努力地完成。這是他個人的醫療行為,和本院無關。如果你們接受,儘快安排手術,否則,立刻轉去京師!”

馬家人看著穿白衣的蘇雪至,見對方年紀輕輕,頓時沉默了下去。

麻醉師插了一嘴:“他姓蘇,之前兩次登過報紙,第一次和宗奉冼先生一道,第二次是孫孟先警察局長。”

馬老太太已經哭得閉了氣,躺在一邊,被人揉著%e8%83%b8口緩氣。馬太太看了眼閉目一動不動的兒子,淚流滿麵,一把推開悶聲不語的丈夫,喊道:“我們同意!那些個給我兒子看病的中醫,一個一個都有證嗎?他上過報紙,肯定有本事!讓他做!”說著跪到了蘇雪至的麵前,一把攥住她的手:“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兒子!”

蘇雪至沒說話,看向馬富商。

馬富商狠狠打了下自己的頭:“拿來,我簽!”

護士取來知情同意書,胡醫師又提毛筆,額外在上麵添了幾條剛才說的內容,並將手術可能導致的後果也一一列明。馬富商抖著手,簽了名,又撳下手印,一式二份,各留一份,隨後立刻準備手術。

三個小時後,淩晨一點,一切準備完畢。經過先期緩和治療的病童被送進了手術室。

這一台手術,對於蘇雪至而言,最關鍵的地方,在於嚴格而充分的消毒。手術室,手術台,初步蒸煮過的器械以及參加手術的幾人,全部用沃杜丁幾(碘酒)和酒精進行充分消毒。

手術開始前,病童平臥於手術台上,麻醉師根據經驗,以1.5CC百分之十的奴勿卡因進行局部腰麻,測量脈搏呼吸後,再施加少量以托(乙醚),病童很快進入麻醉安靜狀態,再次測量血壓脈搏,適合手術。

蘇雪至舉起柳葉刀,在病童右下腹的腹直肌旁,穩穩地劃下了這對她而言,十分特殊的第一刀。

她橫切,獲得口子約五公分,依次逐層分離腹壁各層入腹,放置切口保護器,隨即探查腹腔,尋找闌尾。

病童右腸骨窩有大量的混沌液體,右下腹有大網膜,她將其輕輕揭開,見到了一段巨大盲腸,腸體呈緊張浸潤狀,表麵覆蓋一層白色的纖維狀滲出物。果然,盲腸已經呈現出將要穿孔的狀態了。

她緩慢地分離開暴露的闌尾,遊離並切斷闌尾係膜,在距闌尾根部半公分處雙重結紮,離斷闌尾,以後來采用的更有利於減少汙染促進愈合的荷包手法,熟練縫埋。

至此,闌尾切除已告尾聲。但並沒有結束。

她再次探查病童腹腔有無腸粘連,觀察腸道有無合並美克爾憩室、腸重複等先天性腸道畸形,確定沒有後,用準備好的生理鹽水反複衝洗腹腔,直到液體清亮,最後用無菌紗布蘸淨殘液。再次檢查,確認無活動性出血,隨後清點器械紗布,逐層關閉切口,腹帶加壓包紮。至此,手術完畢。

她將取下的闌尾送出去,讓馬富商夫婦過目,預備製成標本,送做病理檢查。

整個過程,不過二十分鐘。

病童被轉入病房觀察。十幾分鐘後,蘇醒,隨後安然睡去,沒再出現嘔吐的現象,脈搏強實,每分鐘測得一百,呼吸二十五,體溫為三十八點五攝氏度,狀況良好。

胡醫師站在病床前,看了眼正在親自做記錄的這個學生,仿佛想說什麼,唇動了動,又停了下來。

蘇雪至叮囑護士仔細照看,每隔半個小時測量一次體溫、血壓和脈搏,隨即走了出去,向同行而出的胡醫師和麻醉師鞠了一躬:“謝謝。”

胡醫師仿佛也放鬆了下來,歎了口氣,用複雜的目光看著她,說:“這裡交給我吧,我會盯著。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如果沒有不可控的意外,她自覺這台手術,應該算是成功的。

她向胡醫師道謝,轉身去往休息室,麵前呼啦啦地過來了一群人,將她圍住,向她連聲道謝。

馬太太又緊緊地攥住她的手,使勁地晃:“小蘇!蘇醫師!太感謝你了!我一定要報答你!你要什麼?你有沒成家?對了,我有個侄女,和你很是相配,我介紹給你!”

蘇雪至忙拒絕,好不容易終於擺脫了馬太太,進入醫院為夜班醫師準備的休息室。

她並不覺得如何累,隻有一種精神緊繃過後放鬆下來的飄忽之感。

今晚的這台手術,說實話,並不是她自信有百分百的把握。

世上沒有百分百把握的手術,即便一百年後,再大的外科大牛,也不敢這樣說。

她比彆人多的,也不是多麼高超熟練的手術技能。

說白了,隻是她知道,手術成功的概率會比較大,所以,過不去自己心裡的那一道坎。

現在,手術順利結束,周圍也安靜了下來,她回憶著今晚手術的整個過程,腦海裡忽然冒出了一個念頭。

倘若當時,病童已經處於穿孔的狀態,在腹膜炎等感染可能大幅度增加而沒有抗生素的前提下,在有資格行醫的人不願為病童的生死承擔責任的前提下,她是不是依然還會有足夠的勇氣去站出來,冒著對自己不利的各種風險,儘力挽救一個普通人的性命?

救治失敗的後果,這是一把懸在醫者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眾生皆凡人,包括醫生在內。

她想了又想,說實話,自己也是無解。

她看了眼時間,淩晨三點。

她揉了揉兩側的太陽%e7%a9%b4,從座椅上起身,打開窗戶,想通下房間裡的風,忽然一頓。

這間臨時休息室的窗戶對出去,大約幾十米外,就是一條道路。

她看見路邊停了一輛汽車,車旁靠站了一個人,那人正在抽著煙。紅色的一點明滅火光,在以夜色染成的漆黑背景裡,顯得十分醒目。

這裡是醫院側門的路,她很確定,不會是病童家屬。馬家人全都擠在前麵。

路上沒有燈,光線極是昏暗。借著醫院一樓幾個房間透出去的模糊燈光,她忽然覺得那道身影有點眼熟。

那人仿佛也看到了她,從靠著的車身上站直身體,扔掉香煙,轉向了她所在的方向。

立在窗後的蘇雪至終於認了出來。

這個人是賀漢渚。ω本ω作ω品ω由ω思ω兔ω在ω線ω閱ω讀ω網ω友ω整ω理ω上ω傳ω

第43章 (這個時間,他怎麼會在這裡...)

這個時間, 他怎麼會在這裡?

蘇雪至腦海裡立刻浮現出了那天大雨之中,她彎著腰喘熄, 麵前,潮濕迷離的霓虹燈影裡,車窗後,那張一掠而過的漠然側臉。

其實那天之後,她就再沒想起過那一幕了。但這一刻,不知道為何,卻突然又回憶了起來。

蘇雪至不認為自己對這個人懷有什麼成見。更沒有不滿。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惡和行事標準, 輪不到彆人臧否是非。是自己觸犯了對方可容忍的底線在先, 憑什麼去責難對方怎麼對自己不夠大度。

但趨吉避凶,是生物的本能。

她的第一反應是趁他沒看見自己, 趕緊後退,關窗,當沒見到。

但好像來不及了。他已經邁步朝著這邊走來, 好似目標就是自己,於是也就隻能打消念頭,看著他來到近前。

他停在距離她七八步外的地方, 朝她點了點頭:“手術結束了吧?累嗎?要是不累,出來一下。”

“我去學校找你,說你來了這裡值夜班。”他又補了一句,態度竟意外地平和。

不過,她累或是她不累, 其實完全沒有區彆,他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他有事找她, 要她現在出去說話。

蘇雪至從醫院側門走了出來,見他已回到剛才的汽車旁, 就走了過去。

該怎麼稱呼他,在開口之前,蘇雪至遲疑了一下,於賀先生和表舅之間搖擺。

“……表舅。”

最後她還是這麼叫他。

畢竟,再怎麼不快,他也沒當麵說,要斷絕他之前親口認下的親戚關係。就算不讓她這麼叫了,也應該先由他開口指示,不是嗎?

“您找我有事?”

他站在路旁,沒立刻應答。

蘇雪至感到他在看自己,就耐心地等著,過了一會兒,終於聽到他開口:“上次你說你和傅明城隻是師生,沒有任何的特殊關係,包括感情方麵。我希望你再給我確認一遍。”

蘇雪至剛才等著他說話的時候,猜來猜去,猜他這麼大半夜不睡覺竟跑來這裡找自己的原因。但腦洞再大,也是萬萬想不到,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件事。

她簡直無語,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盯著自己的私人生活,說:“這對您很重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