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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走了。

兩人複又去了椅子上坐下。

薛庭儴見他哭得實在難看,從懷裡掏出一方帕子遞給他,才道:“林大人可知,出了這樣的事,為何那趙廣之一直沒有動靜?”

“為何?”林毅榮麵色一凝,也顧不得擦臉了。

薛庭儴被對方這變臉的速度整得有些苦笑不得,突然發現這林毅榮也是個妙人。

“若是本官沒有料錯,那項青山要有大難了。”他撫著下巴,意味深長地道。

*

項青山已經多日未離開宏昌票號了,吃喝拉撒都在這裡。

票號裡還有十多個夥計陪他一同守著,不是不想走,是走不了。外麵日夜都有人看著,就怕他跑了,裡麵的人每天吃喝,隻能讓夥計挨著砸罵偷偷出去置辦。

期間打著買吃食出去的夥計跑了兩個,如今票號上下就靠著上次買回來的一大堆饅頭充饑。

項青山已經多日沒吃了,是吃不下,也是不想吃。

他到底為何會落到如此境地?

說起來真是成也蕭何敗蕭何,他後悔當日為何要聽從吳家的,將那浙江水師提督的夫人釣出來,如今報應來了,卻全報在他的身上。

吳家的人呢?

開始是推脫,後來連門都不讓他的人進了。這些年來自己往上供了多少銀子,這些銀子都喂了狗!

夜深人靜,項青山一個人坐在桌前,看著桌上的燭台絕望地出神著。

突然,門響了。

項青山並沒有去看,誰來也好,誰不來也好,他並不是太上心。他早就想自我了結了,可他不能,他還得撐著,能多撐些日子,就撐多少日子。

“老爺……”

“帶著他們走,悄悄的走,一個一個的走,離開這裡,越遠越好,隨便找個地方隱姓埋名……”

項青山聽到有人進來,卻沒有人吱聲,他愣了一會兒,才抬頭看去,卻徒然變色。

“你是誰?”

“我是救你命的人。”

……

林毅榮打了個激靈,急道:“那薛大人的意思,他們會對項青山動手?”

薛庭儴瞥了他一眼,道:“如果是你,你可會對項青山動手?”

當然會!

事情鬨得如此之大,若是沒有牽扯其他事情也罷,可偏偏還有一批貨扣押在浙江水師,那被扣押的票號夥計都是大活人,活人有嘴,什麼也封不住。

就算他們不知道具體,可像宏昌票號這麼大的票號一下子垮了,甚至引起江南一帶震動,致使蘇州城動亂,上麵必然會追究。

千頭萬緒,按下葫蘆浮起瓢,與其捉襟見肘、顧此失彼,不如從源頭上切斷。隻要項青山死了,隻要宏昌票號沒了,真相自然也沒了。

至於被宏昌票號弄沒的銀子?

誰還會管這些事,老百姓隻知道該找的罪魁禍首沒了,怎麼會想到這後麵還牽扯著如此大的乾係。

是時,百姓們罵一陣子,事情自然就淡下了。而他,這個蘇州知府,首當其衝就是替罪羊,其他人根本毫發無損。

“好狠!好毒!不行,本官這就派人去那宏昌票號!”林毅榮站了起來,性命攸關之際,也容不得他繼續做縮頭烏龜。

“林大人早乾什麼去了?”薛庭儴涼涼地說了一句。

“這個——”林毅榮滿腔的激動被打斷,變成了尷尬。

“這時候去,大抵已經晚了。再說了,林大人能叫動誰?說不定這事你手下人便摻和其中,信也不信?”

不得不說,薛庭儴是個打擊人士氣的好手,林毅榮宛如被戳破的魚泡,當即漏氣了。

“那如今可該怎麼辦?薛大人既然知曉這麼多,又特彆來找了本官,肯定是有章程的。”

薛庭儴也懶得與他賣關子,道:“等著吧。”

……

同樣的對話也發生在宏昌票號,隻是進行的比蘇州府衙要早一些。

聽完對方所言,項青山臉上一陣青白紫紅,最終變成了一片死灰。

“無妨,老夫本就沒打算能活。”他有些無力地揮了揮走,又在桌前坐了下來。

對方笑了笑:“項大東家會如此淡定,大抵是覺得自己家人一定能離開蘇州城,死了自己一個,保住了所有人。那有沒有想過,既然我都能想到的事情,對方怎麼可能想不到?”

“你的意思是?”

“如此驚天秘密,真是死了你一個可以解決的?人們的慣性是以為有什麼事,家裡人必然會知道,項家中大抵也有不少人知道吳家的事。”

自然是有人知道的,那些婦孺們也就罷,項青山可是有兩個兒子。

項青山的嘴唇抖索起來,手也抖了起來。

堂堂叱吒江南一帶商場多年的巨賈,竟落到如此境地,讓人不禁覺得有些惋惜。

那人說話了:“罷,我們也彆說這些廢話了,事不宜遲,你還是跟我去躲躲吧。”

“躲,躲哪兒?”項青山怔怔道。

看得出這人也是個沒什麼耐心的,大抵也真是時間緊迫,他一麵去拉項青山,一麵道:“醒醒吧,隻有你活著,才能保住你的家人!”

項青山如遭雷擊,竟克製不住抖了起來。

是的,隻有他活著,他活著對方才會忌憚,才不會對他的家人下手。

兩人一同出了門,外麵一片漆黑,隻有淡淡的月色灑射在這片園林之上。

這是蘇州最繁華的一條街,宏昌票號不光能在此開鋪子,還能在這裡擁有一片園林,可見不是一般的富裕。

此人拉著項青山掩在樹蔭之下走,走了一會兒,項青山突然道:“不行,我得去一趟賬房。”

“對方隨時可能會來人,你還是不要耽誤的好。”

“我得去拿賬……”

就在這時,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在不遠處響起,似乎這院子裡進來了不少人,隱隱有火把亮光閃爍。

“這是?”

“該死的,來了,說來就來了!”

此人臉色難看,拉著項青山就要走,哪知項青山卻掙紮起來:“去賬房,去賬房,那裡能躲過。”

對方倒是不想聽項青山的,可惜從右邊又傳來一陣腳步聲,無奈他隻能跟在項青山後麵。一陣七拐八繞,繞得人頭都暈了,才來到一處外表極為不顯眼的房子前。

這裡正是宏昌票號的賬房。

進了地方,項青山連燈都沒敢點,便直奔一間房裡。

跟在他後麵的人點了油燈,就見項青山在一處架子上摸著什麼,隨著一陣輕響,這挨著牆放的架子從中一分為二,向兩邊滑去,露出背後的門。

“這是?”

項青山沒有說話,隻是接過他手裡的燈,便往裡走去。

就這光亮,項青山在地上摸索著,突然他抓住什麼東西,往上一提,地上便露出一個洞口。

這人咋舌,真是狡兔三窟,還能這樣?!

“你快幫我搬賬冊,能搬多少是多少!”

說著,項青山便直奔一處木架,這間房裡所有架子上,都放著曆年來宏昌票號所有的賬冊。

兩人以儘可能最快的速度,往那地窖裡搬著賬冊。

隱隱似乎有焦糊味傳來,項青山更是急了。

直到那些腳步聲近了,他才拉著此人藏到木架之後,又進了地窖。

這間地窖並不大,不過隻有三米見方的樣子,兩人坐在那堆賬冊上,一陣麵麵相覷後,項青山問道:“你是誰?”

胡三咧嘴一笑,臉上的疤痕猙獰:“我是泰隆票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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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光昏暗,卻是不知何時有幾根蠟燭熄了。

門外傳來一個腳步聲,低低地道:“大人,前麵府衙裡有人遞話,說是有地方走了水,火勢有些大,讓您無事不要出門,以免被人衝撞。”

到了此時,林毅榮覺得已經沒有什麼事值得他動容了,但眉心還是跳了幾下。

“知道了。”他說,眼睛卻是看著薛庭儴。

等稟報的下人走後,薛庭儴才道:“這時候就該你出麵了,那宏昌票號門前有百姓守著,你若是不出麵……”

接下來的話,沒讓薛庭儴再說下去。

林毅榮忙去換了官服,朝門外走去。

薛庭儴與他一同,他本就是輕裝簡行,自然沒有穿官服的。

等林毅榮的轎子到了,火勢已經被控製住了,圍著宏昌票號四周被挖出一條隔離帶。也幸虧宏昌票號銀子多,左右沒有其他商家店鋪,不然指定一燒就是一片了。

也是蘇州城裡多水,離這裡沒多遠就是河,外圍的火都被撲滅了,就是裡麵還燒得厲害。

那火燒了幾丈之高,如此大火自然沒人敢進去,隻能看著它燒。

四周圍了不少官府的衙役,還有許多老百姓。有的是守在此處怕項青山跑了的,還有的則是聞訊而來。

火光照耀著所有人的臉,有哭罵的,有喪氣的,陣陣不絕於耳。

“這挨千刀的宏昌票號,以為一把大火燒了,就能賴了所有人的賬?咱們去項家,這次一定要讓他們吐出咱們的銀子……”

“走,咱們都去!”

官兵們不敢製止,隻能看著這群人宛如潮水一般,往城南項家湧了去。

“快讓人攔著,你們上去攔著啊!”

林毅榮從轎子裡出來,對那些衙役們跳腳喝道,可沒有人理會他,都是站著不動。

一個似乎是衙役的領頭走上前來,陪笑道:“大人,這麼多人,咱們才幾個人,哪裡敢去攔。再說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咱們怎麼攔啊。”

“就是!不是因為當差,小的也要去,老子家裡也還有會票沒兌!”有衙役低聲罵道。

這麼罵著的人並不在少數。

林毅榮有些絕望地看著眼前這一幕,突然他想到什麼起來,轉頭看向薛庭儴。

薛庭儴立在他轎子旁,平靜地看著這場大火,火光映射在他臉上,似乎有什麼在跳躍,又似乎波瀾不驚。

*

一場大火,燒得整個蘇州城都躁動了。

之前那群人去了項家,才絕望的發現項家人早就跑了。項府空無一人,裡麵一片狼藉,似乎是主子們都跑了,下人就把剩下的家什也卷著跑了。

見此,有的人罵,有的人則在項家中搜尋,見到什麼拿什麼。就像刮地皮一樣,前麵刮走一層,後麵接著刮,項家很快就變成了一個空殼子。即是如此,前往這裡的人還是絡繹不絕。

事情沒有就此完,到處都是罵聲一片,人們成群結隊呼嘯在蘇州城的大街上,尋找著項家人的蹤跡。

而與此同時,一處客棧裡,披頭散發滿身狼藉的項青山,匍匐在薛庭儴腳邊。

“謝薛大人的救命之恩。”

“彆謝本官,能救你的,隻有你自己。”

“小的知道怎麼做了,大人的救命之恩,待小的做完這些事再還。”

望著項青山離開的背影,薛庭儴不禁微微一笑。項青山是個非常聰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