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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你本意是為了大家好。”

林邈歎了一口氣:“你為人聰明機智,有勇有謀,唯獨就是善於強行詭辯,讓人心生不喜。需知君子立於世,當是坦坦蕩蕩。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不欺天,不欺人,不欺心,不欺世,當是真君子。

“那日墨之賢弟領你來學中,本是想讓我收你為弟子,無奈我暫無想收弟子之心。我日裡觀你勤奮好學,又心智過人,想必日後前程不小。但你需謹記君子有可為有可不為,利用小聰明走慣了捷徑,我怕你日後會因此誤了自己的大事。”

所以說林邈此人真不會做人,旁人一把熱血上來幫了忙,轉頭卻在他口中落了一個利用小聰明,強行詭辯之說。

可見他言辭懇切,諄諄教誨,薛庭儴也生不出厭惡之心,他也心知館主對他下的判斷,大抵來自於那日毛八鬥藏書之事。

打從薛庭儴做了那個夢後,性情與為人處事大變,已經有兩個人與他說差不多同樣意思的話了。

一個是招兒,一個便是眼前的林館主。

他心中是不屑一切的,隻是招兒他願意和顏悅色,因為那是招兒。此時這個人也這麼說,薛庭儴生了幾分辯駁之心。

“且不知館主以為何為君子風範?”他突然問道。

林邈一愣,答曰:“君子先慎乎德。無所不用其極。”

此言出自《大學》之中,分彆是兩句不同的話。君子先慎乎德,大意是說君子最先要做的,便是謹慎地增進德行。而無所不用其極,則是說君子無時不刻的都在追求最完善的道德境界。

“且不知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可世事卻是截然相反,這世道通常是小人張狂得意,而君子遭受迫害,飽含屈辱。誠如今日館主和兩位先生之遭遇。”

“清就是清,楚就是楚,哪怕君子會遭一時之害,但總有一日會真相大白,沉冤得雪。”

“是時人已經死了,真相大白又有何用?”

林邈深深地看了薛庭儴一眼,並沒有因為他的出言不遜而惱怒,反而道:“君子大心則天而道,小心則畏義而節;知則明通而類,愚則端愨而法;見由則恭而止,見閉則敬而齊;喜則和而理,憂則靜而違;通則文而明,窮則約而詳。小人則不然,大心則慢而暴,小心則%e6%b7%ab而傾;知則攫盜而漸,愚則毒賊而亂;見由則兌而倨,見閉則怨而險,喜則輕而翾,憂則挫而懾;通則驕而偏,窮則棄而儑。傳曰:‘君子兩進,小人兩廢。’此之謂也。”

此言出自於《苟子》,本來開頭還有一句,君子,小人之反也。卻被林邈給省略了。大意是拿君子和小人兩者行徑,做了一個正與反的列舉。

君子心誌宏大時就會效法天的道路,心誌細小時就敬畏最佳行為方式而節製自己;知曉時就明白通達而懂得事物的類彆,不知曉時就會端正恭謹而依照法度;被重用時就會恭敬而有節止,不被重用時就會敬畏而平等;高興時就會和順而守理,憂慮時就會平靜而離去;通達時就會文雅而光明,窮困時就會節儉而善於審察。

可小人卻是截然相反。

林邈並沒有輕辱之意,恰恰還是存在教誨之心。

薛庭儴卻是一笑:“是故質的張而弓矢至焉,林木茂而斧斤至焉。”

林邈用《苟子》之言教誨,薛庭儴同樣是用《苟子》中的話對之,卻因他斷章取義,致使這句話全然失去了本來的意思。而是變成了‘既然靶子已經立好,就不要怪箭矢會射來。樹木茂盛了,斧頭自然也來了’。

他的意思乃是君子再怎麼修德行也無用,因為小人總是會宛如跗骨之蛆而來,而同樣受傷害的還是君子。

聽到這種詭辯的解答,林邈瞠目結舌,半晌回不過來神。

良久,他才有些感歎道:“你這孩子看似恭敬,實則大逆不道。殊不知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聖人之言。總有一日會因恣意妄行,而引火燒身。罷,如今你尚且年幼,老夫日後會好好教導你的。”

薛庭儴心中的一句:所以我不是君子,而是小人啊。這話還沒說完,就迎來這麼一句。

難道說,難得他肆無忌憚惡行昭彰地將心底意思表明,不但沒招來厭惡,反而讓人覺得欣賞,要收他為弟子了?

這下輪到薛庭儴詫異了。

見此,林邈露出一抹微笑:“待此事罷,為師的會好好教導於你。”

這、這,他可以說不嗎?

哪怕是睿智詭辯如薛庭儴,這會兒也有些暈了。

他抿著嘴,頂了一句:“館主此時應該上心的是如何自保。”

這下輪林邈臉黑了。

*

薛庭儴並沒有久留,很快就離開了。

回號舍的路上,他心裡想的卻是自己的那個夢境。

之前他會那般問那老嫗,恰恰是因為他夢裡曾發生的一件事。他其實是見過這老嫗的,卻因為當時並沒有留心,再加上對方當時形容粗鄙,隻是一眼即過。直到這次他離得近了,才想起此人是誰。

在那夢裡,清河學館曾死了一名學生,當時在學中引起很大的恐慌,卻被眾先生和館主壓製,學生們俱是不敢言。

那個死了的學生便叫孫河,而不是孫鶴。

孫鶴此名在薛庭儴的記憶中,是沒有存在的。而那夢裡也沒有發生這次的事,也可能是發生了他不知道,因為在那夢裡,他因為排擠,一直形隻影單,從不與他人交往。

可恰恰就是這幾件都微不足道的事湊在一起,薛庭儴才覺得內中肯定有蹊蹺。

具體到底是何蹊蹺,他暫時也說不出來,卻是嗅到了一股陰謀的味道。

回到號舍後,毛八鬥三人便圍上來探問館主叫他過去究竟,可是誇獎於他了。

薛庭儴摸了摸鼻子,誇獎沒有,倒是被斥罵成小人了。不過這種事他肯定不會拿來說,而是推說自己發現了一些事情,需要幾人幫忙。

夢境之事,薛庭儴自是不會提。他便推說自己曾經見過那名老嫗,機緣巧合下知道她的孫子不是叫孫鶴,而是叫孫河。

這兩個字音同,字卻不同。

所以薛庭儴這話一說出來,便讓三人也犯了疑。尤其毛八鬥,當即宛如打了雞血也似,亢奮了起來。

“我嗅到一股陰謀的味道!”

四人麵麵相覷後,陳堅問道:“那庭儴你有何章程?”

“我之前拿話套那老婦人,她曾說了一句她孫兒的名兒是他們村最有學識的人取的。為今之計,咱們隻有先找到他們到底是什麼地方的人,進而找到取此名的人。至於其他的,先按下不談。”

“那行。隻是咱們該怎麼找,這十裡八鄉誰知道這一家人是哪兒的人。”

“難找也要去試試。”

“要不,咱們告訴館主?”李大田道。

毛八鬥立馬說:“告訴館主做甚,這正是咱們力挽狂瀾之時。此事若是辦成,以後咱們可就是學館的大救星。說不定館主賞識我等,收我們做個弟子啥的,我聽人說館主從不收弟子,於子友那幾人爭著搶著都想做館主的弟子。”

提起這個,自然想起如今身陷囹圄的於子友等人了。

這次文鬥之事,便是於子友帶的頭,清遠入了甲的學生不過二十來個,如今陷進去了一大半。於子友和王奇都在此列,倒是胡連申因那天腹瀉,僥幸逃過了一劫。

按下不提,既然說定了,四人便商量著如何出館。

因為這幾日人心惶惶,學館中已經有好幾名學生因為懼怕被牽連,而出言借口先回了家。

這些人自然為留在館中的學生所鄙夷,覺得他們貪生怕死。且不提這些,如此一來倒是給了薛庭儴等人順利出館的機會,因為他們四人也離開了,引起剩下學生的唾棄,這裡就不一一表述了。

林邈收到這個消息,落寞一笑,旋即釋然。

薛庭儴此舉不恰恰是應了他之前所言,小人有趨利避害之本能。罷,渾當兩人沒有師徒之緣罷了。

*

四人離開學館,一時也不知往哪兒去。

正在街上躑躅,一輛騾車突然停在他們麵前。

“庭兒,你們怎麼在這兒,學館裡今天休沐?”

是招兒。

高升趕著騾車,而她身穿一身男子衣衫坐在一側。車停下後,她便跳了下來,攔在四人麵前。┆思┆兔┆在┆線┆閱┆讀┆

招兒口中雖是這麼說,目光卻有凝重之色,明顯懷疑四人是偷跑出來的。

“啊,姐姐……”是毛八鬥。

他搔著腦袋也不知叫甚,彆看他當著薛庭儴插科打諢的好,真對上招兒,他可不敢叫那勞什子小未婚妻。不怕被招兒打死,也怕被薛庭儴給陰死了。

他開了個好頭,李大田和陳堅兩人也老老實實地跟著叫了句招兒姐。尤其是李大田,渾然沒去關注自己應該比招兒大才是。

這連著三聲姐,讓招兒笑眯了眼,也讓薛庭儴黑了臉。

他忍著不是滋味,對招兒道:“你彆多想,我們出來不是偷跑出來玩的,而是有事。”

“什麼事?”招兒問,又道:“上車來說吧,你們去哪兒有事,我送你們。”

彆看這話說得沒有什麼毛病,不過是句順口的話,薛庭儴卻聽出一絲監視的味道。招兒就是如此,哪怕心中對他的言行有什麼不滿,不是關鍵也不會直截了當說出來,大多都是迂回之策。

這種情況下,薛庭儴自然瞞不住,就將學館中發生之事和他的發現一一說了。

“你們可真是,這種事自然是幫忙的人越多越好,你們倒是存心給瞞著。”招兒失笑,一句小孩子氣的話沒有說出。

“也是不想走漏了風聲,我估摸著學館裡恐怕有內鬼。”薛庭儴道。

作者有話要說:  狗兒哥:所以我不是君子,而是小人啊。

林館主撫須解釋:弟子頑劣,實乃為師之錯。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內鬼?”

薛庭儴點點頭:“如若此事真有蹊蹺,那學館之中必然有內鬼, 才能說得通。”

“那你現在打算咋辦?將人撒出去每個村裡找?”招兒問。

見薛庭儴麵露猶豫之色, 招兒又道:“我反倒覺得與其漫天撒網, 不如重點釣魚。那學生的家人此時必然在學館之中,我們不如混進清河學館打聽消息。”

“怎麼混?”

“你彆忘了薛俊才!”

是啊, 薛俊才此時可在清河學館之中。

“他會幫我們?”薛庭儴最是厭惡求人, 更何況是求上自己的死對頭。雖他現在已經釋懷, 但每次提起薛俊才,他還是排斥居多。

招兒看了他一眼, 歎了一口氣道:“其實薛俊才這人雖然討厭, 但不算是真壞的, 你彆把大伯和大伯母乾出的事歸咎在他的頭上。”

薛庭儴抿著嘴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