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仿佛沒有看到陸非辭,而是徑直朝男童走去。
“母親,新衣服……刮破了……”
男童抬起頭,露出一張和前世的陸非辭如出一轍的稚嫩麵孔。
七八歲的陸非辭還是個會因為這點兒小事而哭鼻子的小男孩兒,他用小手揪著衣服,抽泣道:“母親好不容易給我縫的新衣服……”
婦人卻笑道:“這有什麼打緊?我回去給你補就是了。”
說著蹲下來輕柔地攬過了男童,一邊替他擦眼淚,一邊和聲道:“六郎年紀也不小了,不能再動不動哭鼻子了。”
陸非辭咬了咬牙,突然轉身就走。
他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這裡是迷霧幻境!
眼前所見的一切,都由他內心深處的念想所化。
這些念想或許來源於心底最深的恐懼,或許來源於本人最執著的渴望。
無論如何,都會成為阻擋他繼續前進的阻礙。
“啊——!”
走了沒兩步,身後突然傳來的婦人的慘叫。
陸非辭腳步一頓,本能地回過頭,看到了難以置信的一幕——
方才還在啼哭的男童此刻神色冷漠,手中握著一把銀色短刀,刀柄處黑氣繚繞,刀刃上鮮血滴答滴答地流下。
而婦人麵色慘白地倒在他身前,腹部已被鮮血染紅了一片。
陸非辭瞳孔劇縮,剛要衝上去,男童突然抬起了頭。
那雙黑色的大眼中天真不在,神情變得陌生而恐怖。
他隔著一層薄霧,對陸非辭露出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陸非辭嘴唇哆嗦了一下,怔怔地望著他:“你在做什麼?”
“幫你斬斷俗世的牽掛。”
男童麵無表情地掃了眼婦人的屍體,隨意扔下了手中短刀,然後一步步朝這裡走來。
“人類就是這麼脆弱的生物,總會在一些無關緊要的地方浪費情感……”
陸非辭看他,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你在害怕……”
男童歪過頭,發出咯咯的笑聲。
“你在怕什麼?”
清脆稚嫩的聲音在竹林上方縈繞。
“你在害怕我……害怕變成我……”
男童在陸非辭身前停下腳步,抬頭微微一笑。
“可你就是我呀。”
“石怪區尚且能靠強攻突破,幻霧區可就沒有那麼容易過了……”
評審廳內,高老歎氣道。
“人生在世,有所想就會有所懼。深藏他們心底的恐懼一旦被幻霧辨識,就會化為幻象,出現在他們眼前。選手們隻有克服了這些恐懼,才能繼續前進。”
“都是些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涉世不深,設置這樣的關卡,未免也太為難他們了。”
“話可不能這麼說,如果他們連這都做不到,又憑什麼成為退魔弓和如意箭的主人?”
中午十一點五十,距離比賽開始已經過去了將近三個小時。
各位參賽選手經過近三個小時的跋涉,都已疲憊不堪,然而此時等待他們的,卻是更加可怕的心靈攻擊。
隨著進入迷霧的人越來越多,賽場內狀況百出。
“這個16號選手到底看到了什麼?怎麼怕成這個樣子?這樣下去情況不妙啊。”
評委們雖然能通過屏幕觀察到各位參賽選手的神態動作,可他們每個人在幻境中看到了什麼卻是無從得知的。
那是隻有選手自己才能看到的幻象。
又過了一會兒,隻見16號屏幕中的選手突然跪倒在地,顫顫巍巍地拿起了手機,撥打了救援電話。
他選擇了退出比賽。
“唉,可惜了……”
“未必,這對他而言也是好事一樁。這樣軟弱的心性,必然得不到弓箭的認可,還不如趁早退出,免得接下來還要多受許多罪。”
“快看,牧一波出來了!”
中午十二點的鐘聲響起,終於有人率先通過了幻霧區!
“此子果然非池中之物,第一個出來了。”
“幻霧這關確實不好過,連歐陽淩雲也還沒能通關呢。”
“他應該也快了,就是不知道第三個通關的人會是誰……”
應會長坐在一旁,微笑著聽眾人討論,不置一詞,過了片刻才道:“下雨了。”
雨點嘩啦啦落下,拍打著紫竹,發出了沙沙的響聲。
竹林中雲霧繚繞,煙波浩渺。
風疏雨驟,更顯得竹林冷清。
雨水打濕了陸非辭的衣服,順著他的臉頰滑落。
腳下的土壤也被浸透,瞬間滿地泥沼。
陸非辭看著眼前的男童,他有一張與自己那麼相像的臉。
然而男童的身上黑氣繚繞,分明是一隻魔。
雖然陸非辭相信自己不會墮魔,但這不意味著他心中沒有一點兒顧慮和擔憂。
他偶爾也會想,自己如果真的成魔了怎麼辦呢?
他自幼受到師父教導,讀的是聖賢之書,心向往人間正道。
可是倘若有一天,他非但守不住自己所珍視的東西,反而會親手將它們毀滅呢?
他其實比任何人都害怕自己變成那樣。
“經過上一場比賽,你其實也意識到了不是嗎?”男童笑著說,“你的識海生來和彆人不一樣,裡麵住著一隻……”
“住口!”陸非辭厲聲打斷了他。
“一隻魔。”男孩兒還是把話說完了。
“你在抗拒什麼?”稚嫩的聲音回蕩在林中每一處角落。
“它不會傷害你。恰恰相反,它每次都在你受到傷害的時候出現,保護你。你們其實是一體的……”
聲音由遠及近,忽然在陸非辭耳邊響起。
“所以接受它吧,釋放它吧。你不知道它有多強大……”
“滾!”陸非辭揮手,試圖將男童推開,“我不需要它,更不會變成你!”
然而他的手穿過了男童的%e8%83%b8膛,沒有任何實體的觸?感。
都是幻象。
陸非辭定了定心神,拿出手機,打算開始繼續導航。
可這一低頭才發現,他居然看不清屏幕上的方位了!
“沒用的,在這片幻霧中,一切都歸我控製,你是出不去的。”男童再度笑了起來,“我讓你看到什麼,你就會看到什麼,我讓你的腳步越來越重,你的腳步就會越來越重……”
話音剛落,陸非辭竟然真的感到肩上一沉。
雖然男童隻是幻象,可他的聲音卻實實在在會對人造成精神攻擊。
陸非辭背靠一根紫竹,合上了眼,開始畫符。
“天地古礦,為我司南!”
金光閃過,一張引路符瞬間形成,此符用作指明方向,無需肉眼觀察,指向自在心中。
陸非辭開始艱難地朝南走。
那是破立峰的方向,一路南行,必定能走出迷林。
然而,他每往前邁一步,身上的壓力就好像更重一分。
漸漸地,雙腿不堪重負地打起了顫。
男童笑他:“你想就這樣走出紫竹林嗎?”
“不是想,是一定。”陸非辭扶著一旁的紫竹站穩,繼續朝前走。
男童跟著他,身影如同鬼魅:“我是你心中具象所化,隻要你的恐懼不滅,就永遠也無法擺脫我……可你也知道,是人都會有怕的,除非你放棄做人。”
“是啊,我也知道。”陸非辭突然笑了。
雨水與冷汗交彙在一起,劃過他的眼,卻澆不滅那雙黑眸中的光。
“我永遠都會害怕自己變成你這樣的人……可正因如此,我才不要墮魔,才會努力不讓自己害怕的發生,人有點怕的沒什麼不好,隻要彆讓這份恐懼絆住了腳步……”
陸非辭說著,邁過泥濘不堪的路麵,繼續用儘力氣朝南走去。
心中清風明月,一片坦然。▂思▂兔▂在▂線▂閱▂讀▂
目光清澈見底,如同天山上最純淨的一捧池水。
這份恐懼或許真的無法消除,但是何妨?
他不必加以理會,更不必為此困擾。
就算證實了他真的身負魔根又怎樣?
此身已然深陷泥沼,此心卻還向往正道。
隻要他守得住本心,又有誰能逼他墮魔呢?
陸非辭這樣想著,忽然發現自己身上的重壓似乎越來越輕了!
他加快了步伐,目光愈發堅定。
男童好像漸漸失去了對他的控製,不禁有些慌神:“你以為這就可以了?旁人如果知道了那預言會作何反應?他們不會認可你,隻會畏懼你、防範你、加害你!你忘記自己三百年前是怎麼死的了嗎!?”
陸非辭一路向南,對男童的聲音充耳不聞。
男童急了:“這一世你會死的更慘!不是戰死於妖魔之手,而是死於同胞的猜忌!”
回音不絕於耳,飄散在落雨和迷霧中,字字句句,都猶如揮之不去的詛咒。
陸非辭卻仍然沒有止步。
亦餘心之所向兮,雖九死其尤未悔。
終於,撥開重重迷霧,眼前的景象漸漸清晰起來。
一陣冷風吹過,細雨撲麵,瞬間吹散了林間大霧。
陸非辭身上的重壓完全消失了,整個人精疲力竭地坐倒在地。
回頭一看,他已經走出了紫竹林。
“這家夥當真隻有黃級?怎麼連幻霧區都走出來了?”
評審廳內傳來一聲驚歎,眾人盯著27號屏幕,嘖嘖稱奇。
“倒也是個人才了,說不定真能攀上破立峰頂。”
正說著,應一揚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會長!北郊試煉林妖物暴動,懷疑是魔人作祟!城東也發現了魔人蹤跡……”
電話一接通,壞消息接踵而至。
“我知道了,這就回去。”應一揚掛了電話起身道:“諸位,我還有事,就先告辭了。”
緊接著,廳內眾人也陸陸續續收到了各種消息,他們都是通靈圈內的一號人物,消息不會滯後太久。
一時間電話聲此起彼伏。
首都境內一向太平,如今接二連三地發生騷亂,眾人也不禁開始議論紛紛。
就在這時,評審廳的大門突然被推開,一名身穿特衛隊隊服的隊員小跑進來。
“會長!城南辛莊發現魔人出沒,數量不少,隊長讓我來通知您一聲——”來人走到應一揚身旁,在他耳邊低聲道:“檢測到護法級大魔出沒,警戒狀態已升至最高級。”
應一揚的臉色終於變了。
護法級大魔,隻有天師能與之抗衡,每每出現都是災難性的。
偏偏王天師剛剛離京,如今首都境內就隻剩下他和東方決兩位天師。
應一揚聽完這條報告,反而停下了即將邁出大門的腳步,神情若有所思。
半晌,突然又回頭看了一眼監控屏幕中央。
那是破立峰頂的畫麵。
高高築起的石台之上,退魔弓和如意箭仍安然無恙地躺在那裡。
與此同時,一個身材曼妙的黑袍美人出現在了長青山山腳下。
小雨淅淅瀝瀝地灑下,卻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