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很瘦，套上鬆寬的衛衣，鬆垮間帶有幾分閒適感，讓尚涵緊張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

照例騎摩托到醫院，尚涵背著池之淮的書包，雙手插兜往醫院裡走。

池之淮察覺到她腳步的沉重，默默跟在後麵，坐電梯來到樓上的護理病房。

比起她上個月住過的病房，這一層顯然要安靜得多。

沒有來回踱步的家屬，也沒有忙碌的護士，剛開始走廊裡隻有她們兩個人，往前走了幾步才看見一個戴著口罩，沉默著路過的護士。

池之淮以前看過?不少醫院題材的恐怖小說，這會?兒有點怕，強裝鎮定，吞了口口水道：“這邊的人怎麼這麼?少？”

尚涵停下腳步，回頭道：“托養的病房很貴，植物人治療是個無底洞。”

聽到“植物人”三個字，池之淮腦袋嗡的一聲。

她大概已經猜到自己要見的人是誰了。

見她一副難過又不可置信的樣子，尚涵衣兜裡的手僵了片刻，隨後將手掏出口袋，握住池之淮的手。

對方嚇了一跳，睜大眼睛要抽出手，尚涵心頭一跳，把她握得更緊了。

“彆走丟了，我拉著你。”

池之淮左右看看空蕩無人的走廊，沒有反駁她的話?，任由她拉著自己往前走。

尚涵的手比她大上兩圈，可能是穿得少了，剛握上時不算溫暖，反而透著一點涼意。

等走到病房前，拉著她的手好像變熱了不少。

池之淮微抬起頭看她，尚涵的指尖似乎在她手背上蹭了兩下，隨即鬆開她。

病房裡，窗簾全部拉開，陽光傾灑，散發著陣陣暖意。

女孩躺在病床上，雙?唇緊閉，安靜得像是不曾活過?。

然而在尚涵眼中，她活潑地奔跑過?、玩鬨過、淘氣過?，還與自己說過人生每個階段的小秘密。

可是，一個很可能已經沒有任何自我意識的人，還算活著嗎？

尚涵走到她身邊，池之淮怔愣幾秒，快步跟了上去。

她已經猜到植物人女孩的身份了。

這一刻，池之淮為自己曾因為尚涵妹妹的事鬨脾氣而愧疚自責。

妹妹變成這樣，尚涵已經很難過了，她那時候還端著架子不肯主動找她，要不是尚涵不計較地來哄她，她們還能像現在這樣嗎？

池之淮看著她給妹妹掖了掖被角，心裡發酸。

尚涵拉來兩把椅子，等池之淮坐下，自己坐上另一把，然後小心地托起妹妹枯槁般的手。

“這就是我之前和你說過的朋友，池之淮。”尚涵說完，又望著池之淮說，“她叫尚萏，菡萏的萏。”

尚涵，尚萏——菡萏。

想到這一層，池之淮調整下低落的心情，故作?輕鬆地問：“那你的名字，怎麼不是菡萏的菡？”

尚涵笑了下：“算命先生說我命裡缺水，‘涵’裡包四水，便起了這個名字。後來有了她，我媽說這回不信命了，姐妹兩個的名字湊成‘菡萏’，好聽。”頓了頓，她又說，“不過?她自己不喜歡這個名字，覺得看起來不錯，讀起來太難聽，同學都叫她蛋蛋。”

她的話?不知不覺變多起來，池之淮看著她舒展開的眉眼，也彎起眼睛對她笑。

尚涵第一次與彆人分享妹妹的事跡，忍不住又多說了一會?兒。

她看得出來，池之淮沒有覺得不耐煩，聽得很認真，並不是她之前擔心的那樣。

壓抑已久的心情忽然找到了釋放的出口，尚涵人生第一次，像個絮絮叨叨的老婆婆，不斷回憶著曾經發生的趣事。

說得口乾舌燥的時候，她回過?頭，病床上安安靜靜的女孩又一次撞痛她的心。

尚涵嘴角的笑意驀然淡下幾分。

沉默片刻，她說：“直到那年，她……出事了。”

第53章

16歲那年夏天,尚涵每天晚上都會從噩夢中驚醒。

夢裡，白色磚牆上，一片血紅。

妹妹躺在血泊中,頭發散亂成結，雙眼緊閉,蒼白的唇一張一合。

她說——

姐姐,救我。

噩夢驚醒，她喘著粗氣?，擦去冷汗,看到的卻是比夢境更令人絕望的現實。

她答應媽媽要?好好保護的人,真?的再也醒不過來了。

剛開始她還陪在病房裡,執著地一日一日和妹妹說話。

後來希望渺茫,她在病房裡呆坐了一個月，便不再每天都來了。

這是一場發生得毫無預兆的意外。

尚萏比她小一歲,那年十五，初二剛結束,在暑假中等待初三的到來。

她長得好看，班裡有不少暗戀她的小男生。其中一個走上歪路的男生想直接和她發生點什麼，順勢追到她，便叫她閨蜜幫忙,把她拐去酒吧玩。

尚萏和姐姐不同,是傳統意義上的乖乖女,一般不會出入這種場所。但是閨蜜說人生重在體驗不同的事物，去酒吧瘋狂一次,就當是迎接恐怖的初三生活。

那天尚涵被教練叫去談比賽的事，尚萏相信閨蜜，想了想,真?的和她去了，還由著她給自己畫上成熟的妝容。

到了酒吧，她發現自己平時不大喜歡的那個男生也在，剛想走，閨蜜卻說她一個人在酒吧有點怕，求她留下來陪自己。

尚萏心軟，便留了下來，結果被一同過來的兩個男生輪番勸酒，她的好閨蜜也在旁邊慫恿，說喝酒也是體驗人生的一部分。

那酒看起來甜滋滋的，裡麵是各種水果的果肉。尚萏感覺這更像是果汁，猶豫著嘗了一口，發現確實沒多少酒味，不知不覺喝了兩杯。

發覺自己頭暈難受的時候，一切好像都有些晚了。平時討厭的男生忽然靠近，攬住她的肩膀，尚萏忍著惡心跑到吧台旁邊，摸出手機給姐姐打電話。

尚涵答應說立刻去接她，讓她先去外麵吹風醒酒。尚萏乖乖應了，然而準備出門時，男生追了過來，拉著她，讓她做自己女朋友，不然今天晚上她彆想走。

尚萏甩開他，轉身跑走，卻猛地撞在另一個喝醉的男生身上。

她第一時間道歉，那個喝醉的人看清她的臉，不打算放過她，摟住她的腰，不懷好意地讓她“好好”和自己道個歉。

晚一步趕來的閨蜜怕了，她隻是答應同學把尚萏留下來，沒想讓尚萏出事。

彆人不知道，但她知道尚萏有個厲害的姐姐，誰敢傷害她妹妹，那就是找死。

閨蜜也跟著過去道歉，被衝撞的男生卻把尚萏摟得更緊，任她在懷裡掙紮。

“今天陪哥哥好好喝個酒，哥哥就原諒你，不然彆怪我不客氣。”

暗戀尚萏的男生認出喝醉的那位是附近高中有名的大哥，家裡有錢，為人行事囂張，是個惹不起的角色。

喜歡的女生被人抱著去包廂，可他怕得罪人，根本不敢過去阻攔。

尚萏剛開始嚇得有點懵，現在反應過來，隻想脫身去找姐姐，拚命掙紮。

她回憶起姐姐教過她的防身術，在男生露出破綻時，用力衝破他的禁錮，努力往外跑。

然而酒勁上來，她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又一次落到男生手裡。

“媽的，敬酒不吃吃罰酒。”

男生罵了句，拽著她的頭發往包廂走。酒吧的老?板不在，圍觀的服務生們不敢隨便得罪人，雖然那個女生看起來還未成年，他們也隻能先聯係老板。□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尚萏拚了命地掙紮，她向同學們求助，然而沒有人幫她。

她太害怕了，臨進門的時候，她在他的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男生吃痛，受傷的手鬆開她，另一隻手凶狠地掐住她的脖子，喝酒喝得發紅的雙眼盯著她：“你他媽敢咬我？！賤人，待會兒讓你知道該怎麼用你那張嘴——”

他喝多了，本來脾氣就不好，此時更是暴戾。尚萏拚命祈禱姐姐快點來，但是她不知道想辦法拖延時間等支援，隻想先逃離這個恐怖的地方。

在她的拚命掙紮中，男生的耐心徹底消失，尤其是包廂裡聽見動靜的小弟們出來圍觀，他更覺得丟麵子，拎著尚萏的頭發，往牆上撞了一下。

邊撞邊凶狠道：“給老?子老?實點！”

尚涵一直憋著沒哭，但是這一刻，她實在忍不住了，在又痛又怕中泣不成聲。

她終於放下自尊求饒：“對不起，我真?的、真?的錯了，你饒了我吧，我姐姐馬上來找我，你讓我回家吧……”

男生卻笑了，擺著一副惡心嘴臉說：“好啊，玩一對姐妹花，我更喜歡。”

尚萏看到他帶了七八個人，忽然意識到，萬一姐姐打不過他們……

她被撞的頭痛得厲害，昏昏沉沉間隻知道求饒，不隻求他饒了自己，還有尚不知情的姐姐。

男生把她拖進包廂，捏起她的下巴說：“有意思。打扮成這樣來酒吧，能是什麼好東西，裝裝樣子得了，真?他媽把自己當貞節烈女？”

尚萏後悔得要?死，她哭著躲避他的觸碰，男生把她摁在沙發上，不管不顧地去親她。

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已經怕到極致的尚萏，忽然搶過旁邊一人手上的酒杯，往男生頭上砸去。

然而她力氣?太小，杯子沒有砸到，隻有酒液潑灑到男生的頭發上。

酒水順著發絲落到臉上，他氣?得大罵，抓著尚萏的頭發使勁往牆邊拖。小弟們看出來他是真喝多了，怕鬨出點什麼事，都想去攔他，然而率先開口的人被猛扇了一巴掌，其他人便不敢說話了。

尚萏感覺自己整張頭皮都要被拽掉下去，痛苦間，她眼前一花，先是看到一片血紅，隨後，劇痛從頭頂傳來——

她失去了所有掙紮的力?氣?，第二次撞擊來臨時，便徹底不動了。

見狀，男生喘著粗氣?，丟開她，去喝了杯酒。

同行的人已經嚇傻了，他們平時打架歸打架，卻從來沒有對一個沒有還手之力?的女生下過這樣的狠手。

他們大部分人隻是覺得跟著大哥很風光，雖然打架、搶錢的事做了不少，但骨子裡還沒壞到那種程度。

有人顫唞著手去探女生的呼吸，感受到那微弱的氣?流，鬆一口氣的同時又害怕起來。

她一動不動，頭上、臉上、地上……都是她的血。即使現在沒死，待會兒也會死吧。

包廂外，尚萏的閨蜜終於在害怕和愧疚中報了警，也是這時候，尚涵趕來了。

她沒在門口找到妹妹，剛走進去，平時和妹妹關係很好的女生便哭著讓她去救人。

然而，一切都來不及了。

她衝進包廂，看見妹妹倒在血泊中，腦袋裡一片空白。

她轉過頭吼了一聲“打120”，然後狠狠揮拳打上那個唯一手上沾血的男生。

有兩個人上去幫老?大，但其他小弟不敢蹚這趟渾水，趁亂跑出包廂。

尚涵打紅了眼，她是同齡裡全省最優秀的跆拳道選手，是師父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