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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蓬萊客 4275 字 6個月前

再講一遍!”

趙進心驚。遲疑不定之時,被身後另個平日和他交好的人一把拽了回去,那人滿臉帶笑地作揖:“他方才胡言亂語而已,我等自然以王宰相馬首是瞻。”

趙進低頭不再言語,盧景臣這才止步,眯眼掃過大殿裡那一片方才和他一道發聲爭論的人,冷冷道:“韓克讓已伏誅,宮閫內外,皆在我手。有誰還不讚同王宰相的,站出來細說!”

倘若說,方才還有人沒明白過來,到底是怎一回事的話,此刻,見圖窮匕見,無不領悟。

“倘讚成,便往奏章上留名,隨王宰一道去往紫雲宮向陛下請願,迎皇太孫回歸!”

一人托著一麵金平脫盤上殿,盤中盛著一本奏章,另外筆墨、印泥俱全,逐一來到群臣麵前。

大臣縱然心中不願,禁軍上殿,刀劍之下,誰又敢抗拒。或抖手,或惶恐,或無奈,逐一執筆,在那攤開的奏章留了自己的名,又捺上手印。不料,那盤子送到一人麵前時,隻聽“咣當”一聲,竟被猛地掀翻,落在了地上,墨汁灑染奏章,遍是狼藉。

眾人吃驚望去,是方才曾留住執事宮監詢問聖人和公主近況的禦史大夫鄭嵩。

盧景臣立刻走了過來,冷冷道:“禦史台這是作甚?你是不服?”

鄭嵩滿臉輕蔑,看也不看他一眼,將他一把推開,快步走到王璋麵前,指著便罵。

“王璋老賊!我還道你德高明理,是國之宿臣,原來你也滿腹禍心,今日原形畢露!你這老賊,安敢如此行事?陛下生死不明,你不思守護,竟意圖舉兵逼宮?你莫忘了!上一個和你做過相同事的柳策業,他的屍骨還爛在罪土,無人收斂!”

他聲若洪鐘,震得大殿梁角嗡嗡作響。王彰臉色陰沉地看著他。

“為君者,除血脈相承之外,或以功,或以德。那李延除去是明帝之孫的身份,他有何功,又有何德,當得起你如此吹捧?他為一己之私,勾結宇文守仁叛亂,裂土自封,引狼入室,若非公主輔助聖人應對得當,險引發又一場景升之變!不久前的鎮國樓之亂,恐怕也是你們所為,為鼓動造勢,竟不惜殘害無辜婦孺民眾!”

“邦畿千裡,維民所止,肇域彼四海。如此一個無德無功之人,他何來的臉麵,敢以正統而自居?我隻看到,逐利無義,寡廉鮮恥!”

這一番痛斥,振聾發聵,滿殿悄然無聲。

張哲冷笑,出聲反駁。

“鄭禦史,你自以為口含天憲,我隻問你,皇太孫若是沒有資格,難道公主就有資格嗎?就算我等朝臣迫於%e6%b7%ab威,今日不敢發聲,長安之外,天下各地,那些節度使和方伯,他們肯臣服女主,放過作亂的大好機會?公主若是如願,豈不正給了他們口實?天下必又腥風血雨!你妄論是非,在此公然汙蔑皇太孫,莫非是得了公主和裴蕭元許你的利好?我看你才是包藏禍心,不顧九州鼎沸,要做趨炎附勢的罪人!”

呸的一聲,一口濃痰飛去,吐在了他的臉上。

鄭嵩雙目怒睜:“公主輔政,係陛下信托,不得已為之。至於裴二郎君,不說其父忠肝義膽,便是他自己,亦威震夷狄,所立之功,足垂竹帛!倘他二人當真如你所言,欲亂國體,謀自行上位,我鄭嵩自插雙目,到時第一個反對!便是誅我九族,我亦不會改口!今我身為三品正官,受陛下重用,豈能容你等在此顛倒黑白,是非不分?你們想要舞弄手段,欺瞞天下,那就先從我的屍首上踏過!”

他出自滎陽鄭氏,又居官多年,為禦史台之首,這一番話擲地有聲,凜然逼人,那張哲縱然巧舌如簧,也是被他震懾,麵皮通紅,擦拭臉上臟汙,一時說不出話來。

“鄭禦史言之有理!李延之名,分明還列在朝廷逆亂冊上,我等豈能迎他為儲君?”

趙進等人無不受到鄭嵩感染,激憤之下,紛紛衝來,擋在鄭嵩之前。

王璋抬起眼皮,冷冷望向盧景臣。

盧景臣命人將鄭嵩帶出。禁軍上去,將趙進等人強行按在地上,隨即推搡鄭嵩出來。

盧景臣拔出腰刀,冷哼了一聲:“鄭禦史,你既要做公主的臣,我便成全你。”他舉起雪亮刀刃,朝著禦史當%e8%83%b8刺去。

眼見大殿便要上演喋血一幕,朝臣紛紛轉麵閉目,不敢多看。忽然此時,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奔走之聲,蔣照衝進來喊道:“大將軍!不好了!陛下不在紫雲宮!公主和裴蕭元也都不見人影!”

盧景臣臉色大變,一時也顧不得鄭嵩了,返身一把揪住蔣照的襟領:“你說什麼?”

“卑職方奉命圍了紫雲宮,發現防守空虛,竟沒有人!陛下不在宮內!公主和裴蕭元也不見了人!”蔣照惶然滑跪在了地上,再次喊道。

大殿內登時起了騷動。趙進等人趁機脫身,衝上去將鄭嵩拖了回來。

聖朝崇武,士人追求的,是出征可為將帥,入朝可為宰相,官員除了能文善墨,大多也騎射兼修。方才隻是迫於%e6%b7%ab威,此刻見狀,紛紛搶奪起近旁那些禁軍的兵器,竟群毆了起來。

王彰立定在原地,眼皮不停地跳,已是沒了方才那沉穩的神態。

周遭亂紛紛之際,他突然似被尖針刺了一下,抬目,雙眼定在了前方那一麵靜靜垂在皇帝空座後的彩繡金帳之上。

這麵金帳,平日一直懸垂。皇帝倘若上朝,便有人打開,皇帝將從金帳後的門內現身。

他死死地盯著,不由自主,一步步地朝前走去,登上丹階,來到金帳前,抬起微微抖動的手,慢慢地,掀起了帳緣。

一道削瘦的身影出現在了金帳之後。那人高高坐於金輦之上,一身龍袍,雙肩微聳,姿如虎踞龍盤。他卻又微微地低著額,閉目,神色平靜,便仿佛此刻丹階之下,那正在發生著的一切,似都與他沒有半分關係,他正入定冥想。

“陛下!”

丹階之下,第一個看見金帳門後情景的大臣失聲大叫,隨即下意識地撲跪在了地上。

一聲過後,所有人轉目。

霎時,滿殿陷入死寂。

立在輦後的老宮監趙中芳走上,將金帳打開。

皇帝一手扶輦,直頸抬頭,如若醒來,緩緩張開了雙目。

殿外破曉。

在陡然變亮映入大殿的晨曦和條條巨燭混出的一片明光裡,那一雙眼,鷹瞵鶚視,陡然間,放射出了叫人懼駭的光。

皇帝舉目,陰沉沉地掃過他座下的大殿,以及,滿殿這黑壓壓的,或忠誠於他,或正背叛他的所有文臣和悍將。

“朕想起,朕已許久不曾來此上朝了。想來看看,朕跟前還剩的最後幾個老夥計,如今都在做甚。”

皇帝聲音平淡,響在死寂一片的殿內,卻是久久不散。

“陛下!”鄭嵩撲上去,跪在了丹階之下。皇帝看向他,微微點了點頭。禦史熱淚盈眶,忽然嚎啕大哭,又狂喜叩首。

王彰雙目發直,步足不停後退,一直後退,靴履踩到了階邊,亦毫無覺察,一個失足,人從階上翻滾而下。

皇帝天威森嚴。當原本深信的已瀕臨死亡的目盲之人,此刻這般出現在了大殿的金帳之後,威懾是何等巨重。

趙進等人跟上鄭嵩紛紛下跪,高呼萬歲。闖入殿內的禁軍士兵皆為盧景臣親信,此刻或丟棄武器下跪不動,或擁著盧景臣朝外奔逃。議好了隨王彰發難的十來名官員此刻則臉色慘白,雙腿抖如篩糠。

又一陣雜亂的群履聲由遠及近傳來,韓克讓帶著大隊的羽林健兒到來,將盧景臣團團圍在了中間。

“盧大將軍,我一早便和你說過,聖人必有他的安排。”

盧景虎與長公主分居多年,夫婦之間頗多恨惡,積怨不淺,全是因了一雙兒女,加上長公主身份使然,勉強維持至今。盧景臣得李延許下極大富貴,起不軌之心,為對付向來警惕的韓克讓,邀盧景虎加入謀事,以同是當年謀事人的緣由遊說,又許諾事成,殺潑婦替他出氣。然而盧景虎雖與長公主不睦,卻不至恨此地步,近來更因女兒一事,夫婦關係較之從前,已是緩和了不少,更無意作亂。他又深知族兄弟的性情,既已叫自己知道了,若不答應,必招致禍患,便假意投靠,這才有了今早一幕,韓克讓將計就計,提前內穿軟甲,此刻出其不意,殺了回來。○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王彰盧景虎張哲等數十人悉數被擒,皆縛跪於殿外。廝殺聲平息,大殿內剩餘的大臣終於徹底定下下心神,各自整理一番儀容過後,再次列隊,朝著皇帝行大禮。

“宣東都留守裴冀上殿——”

趙中芳麵向群臣,雙目望著殿門的方向,高聲宣道。

當這個在宣政殿內消失近二十年的名字於此刻再次響起,群臣禁不住再度驚異,紛紛跟著,轉頭望去。

殿外,在一片漸白的晨曦裡,在宮監的引導下,一道青灰色的蒼勁身影,漸漸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裡。

他風塵仆仆,似才行遠路抵達,連衣裳都未更換,便入了宮門,沿著花磚縫隙間還在流動著血的寬闊而筆直的宮道,走了過來。

漸漸行到近前,那些跪在殿外階下的囚徒認出他,哀哭聲一片。有喊裴公救命的,有訴自己是受脅迫,不得已而從之者。他略駐足,目光從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的臉孔上掠過,最後,與抬頭驚詫望來的王璋對望了片刻,隨後,王彰神情轉為慘淡,哈哈笑了起來。

“十年華胥夢一場,百載世事一虛空。二十年前,我看著你出長安,那時以為,各自餘生一眼已是看到了底。沒有想到,今日再見,會是如此情景。我終究還是自視過高,忘記陛下手握天劍,如雷如電。連你,二十年黃埃蕭索,如今竟也甘心歸來,受他驅策……”

王彰猛從地上掙紮起身,撲向近旁看押的一個羽林兒,脖頸筆直插入那羽林兒手握的刀,刀鋒穿透咽喉,他撲地而亡。麵前那宮道的花磚之上,漸又漫起一片血跡。

裴冀收目,緩緩轉身,將哭號之聲留在了身後,繼續前行。

他登上宮階,在左右數百雙眼目的屏息注視中,行到了大殿的中央,向著金帳後的皇帝下拜,行禮。

趙中芳宣讀兩道聖旨。

第一道,即日起,擢升裴冀為中台令,加封太傅,位居宰相之首。

第二道,新安王李誨出身皇室,質厚資秀,可當皇太孫之位,以繼承大統,守國經邦,代天牧民。

這一道詔令,將在獻俘禮上昭告天下,鹹使聞之。

一應參與今日變亂者,悉數死罪,於獻俘禮日隨死囚一並斬首,以正國法。

在朝臣驚呆,又醒神過後所發的排山倒海般的山呼萬歲聲中,宮監抬起金輦,皇帝退朝離去。

第154章

金帳落下,內外兩方的世界隔絕開來,皇帝便慢慢歪倚在了輦靠上,那一雙方才如射曜電的眼目也瞬間黯淡,不複有光。

他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