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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蓬萊客 4268 字 6個月前

服,頭戴垂紗帷帽,嬌麵在帽後若隱若現。他們看起來,像是成婚不久的一對長安高門年輕夫婦,在侍從的陪伴下,穿過了春日傍晚的郊野,來到了這個地方。

小僧人以為這對年輕夫婦也和來此的大多數人一樣,是來觀畫的,忙上前合掌為禮,正說今日已是閉門,請他二位明日再來,卻聽那男子說道:“我姓裴,白天貴寺曾給我送過信。我應約而來。”

小僧人一聽,忙點頭:“原來是裴郎君到了。此事主持師父吩咐過我的,快請進!”

男子敏捷下馬,伸臂朝向馬背上的麗人。

她看起來已是迫不及待,扶了下他伸來的手,自己便從高聳的馬背上翻了下來,裙裾急拂,入門而去。

小僧人在旁領路。聽那男子問送信人是何時來的,道:“他到來也沒多久,才三四天,據說是師父幾十年前的故人,此番雲遊路過長安,便又來此落腳。”

“兩位請看,他在那裡。”

說話間,小僧人已將二人引到壁畫牆前,指著遠處前方輕聲說道。

絮雨猝然止步,朝前望去。

一名老僧靜靜地立在一旁,正在看著另一個人作畫。

那是一位老者,蒼蒼的發,灰色的粗麻衣裳,腳上一雙布鞋。他背對著絮雨,手執一支畫筆,就著寺中最後一片黃昏的餘光,正在那麵壁畫上聚精會神地在塗抹著什麼。

小僧人隨她停了步,一道看了片刻,忍不住又低聲道:“這位老施主,說這壁畫年久失修,風雨侵蝕,來了之後,趁著每日傍晚香客走掉此地無人,他便拿筆修補剝落之處,天黑收手。師父也是怪了,平常將這壁畫看得和佛祖一樣金貴,此番竟也不攔。不過,也是奇了,他補過的地方,竟看不出有半分後來增添新色的痕跡,看去便好似原本就是這樣。若不是我日日經過,日日看,還真不知道他到底修補在了何處!”

隔著些距離,絮雨的眼眶便開始發紅了。

裴蕭元悄悄看她一眼,朝小僧人使了個眼色。

小僧人會意,正要上去提醒,卻見那灰衣老者提筆的手在空中停了一停,接著,慢慢轉過麵來,將畫筆擱在一旁的工案上,雙眉舒展,朝著絮雨招了招手。

“丫頭,你也來啦?阿公來長安看你了。”他笑眯眯地說道。

“阿公!”

絮雨喜極而泣,一把掀起遮在臉前的帽紗,朝前飛奔而去,一下便撲進了葉鐘離的懷裡。

葉鐘離麵帶笑容,輕輕拍著她的後背,低聲安撫,叫她莫哭。

絮雨起初恍若未聞,片刻後,忽然擦了下眼睛,一下又破涕為笑,拉住了葉鐘離的手,帶著便要朝外走去。

“阿公,你快隨我來!往後你哪裡也不要去了,我也不會再放阿公你走了!”

葉鐘離卻未移步。

他立在原地未動,隻笑道:“傻丫頭,阿公這次過來,隻是想看看你。看到你了,阿公也就心滿意足了。”

“阿公!”

絮雨兩隻手更是緊緊地拽著他的衣袖,執拗地不肯放開。

裴蕭元方才一直在後默默望著,見狀,遲疑了下,走了上去,停在她的身旁,朝著葉鐘離恭恭敬敬地行了一道後輩之禮,道:“小子裴蕭元,見過葉公。多年前有幸,也曾在河西遇會尊長,可惜那時年少無知,有眼不識高人,錯過求教之機,今日有幸再麵,葉公若能光臨寒舍,賜我拜聆之機,則是我莫大之幸。”

他一頓,“何況公主思親心切,葉公既已來到長安,若不叫她略儘幾分孝道,她如何能夠心安?”

“阿公!”

絮雨附和著他的話,用力點頭,眼巴巴望著對麵。

葉鐘離目光落到裴蕭元的身上,打量了下,笑道:“你便是裴家從前的那位小郎君?方才我一眼看到,便認出了你。我若所知無誤,你如今是這丫頭的駙馬郎了吧?怎還如此見外?難道不該隨她,也叫我一聲阿公嗎?”

裴蕭元悄悄看她一眼,鄭重地重新行禮。

這一次,他行的是下跪之禮,以表他對這位養育了她的老者的敬重和感激。

“蕭元見過阿公!”他改口說道。

“起來!快起來!”

葉鐘離上前扶起他,看著在麵前並肩而立的一雙儷人,神情欣慰無比,又幾分感慨。他笑著點頭,不停地說好。

“阿公,你若不願再入皇宮,我也不敢勉強。那便去我和郎君家中住下如何?那裡人不多,不會打擾到阿公的清淨。”

絮雨也終於從方才見麵的激動中冷靜了些,改口苦勸。

葉鐘離擺了擺手,走到工案前,整理起了畫具。裴蕭元搶上一步,想要代勞,卻被他阻了,指了指絮雨,“你瞧,那丫頭都沒和我搶。她知道的,我向來自己收拾畫具。”

她果然沒有搶做這事,他隻得罷手。

葉鐘離不緊不慢地洗著畫筆,閒道:“我來後,見這舊畫有些殘損,便趁每日傍晚無人,過來補上幾筆。在我自己瞧來,畫是存還是滅,又有何打緊?王侯將相,終了化成邙山土,何況幾幅畫,順其自然便可。隻是老和尚喜歡,便應他之言,也算是對老和尚當年的護畫之舉略儘幾分心意。隻是我後來這些年,不如早年勤快,極少動筆。畫技一事,不進則退,不用則廢,但願我這後補之筆,不會叫老和尚失望。”

那看他作畫的老僧忙笑著合掌,此時氣氛輕鬆。然而,絮雨卻因阿公這一段或是無心的話,又記起了許多年前皇帝因母親一事生出誤會,牽連他那愛徒丁白崖的往事,不禁沉默了下去。

此時葉鐘離也收拾完畢,向著老僧行了一禮,轉向二人道:“丫頭,還有裴家兒,你們隨我來,我有幾句話要說。”

老僧再次合掌,告退。裴蕭元也還了一禮,隨即跟隨葉鐘離和她,默默來到後禪院葉鐘離的暫居之地。葉鐘離叫二人落座,自己亦坐了下去。

暮色和夜色交彙,透入木窗的光線變得昏暗而迷蒙。葉鐘離初時沒有說話,仿佛陷入某種凝思,片刻後,他的目光落到正在等待他開口的絮雨的麵上,微笑道:“丫頭,阿公當初在起火的永安殿裡揀到你,以為你是尋人誤入,沒有想到,你有如此身份。兩年前,咱們分開後,阿公在民間陸陸續續聽到了一些關於公主歸朝的消息,方知竟然是你。阿公欣慰之餘,也極是愧疚……”

“丫頭你這麼聰明,從小跟阿公流浪各處,阿公雖然沒和你說過,但你應當也是知道的,阿公一直在尋一個人。這兩年,阿公一個人,也在做這事——”

他望向絮雨,臉上依舊帶著微笑,然而,目光卻充滿愧疚和遺憾。

“阿公對不住你,始終沒能找到阿公當年的徒弟丁白崖,叫昭懿皇後蒙受冤名,至今無法清洗。”

“阿公!”

絮雨輕聲喊道,被葉鐘離擺手阻止了。

“丫頭你聽我說。阿公當年之所以會在永安殿裡遇你,也是因為白崖。那個時候,阿公離開長安已有幾年了,他卻一直留在長安。一朝之間,天下皆亂,阿公放心不下他,故又趕去了長安。沒想到情勢竟比料想得還要嚴重,阿公到的時候,長安已是不保,落入叛軍之手。”

“這兩年,阿公越來越有一種感覺,白崖當年或許並未逃離長安。或者,極大的可能,他早已死在了那場破城之亂裡,隻是,不知如今屍骨到底何存,如此而已。”

說到此,他的神色變得黯然無比。

昏暗徹底籠罩這間古寺中的簡陋鬥室。

在一陣難掩傷感的靜默中,裴蕭元悄然起身,無聲地走去,點燃了一盞清油燈。

在昏黃的燈火暖色裡,葉鐘離麵上的傷感之色漸漸退去。

“不過,當日阿公尋不到他,卻遇到了你。上天待阿公不薄,得你陪伴多年。”

他繼續說道,神情也再次轉為欣慰。

“丫頭,兩年前阿公將你托付給裴冀,本意也是托付你的終身。想來你二人是姻緣天定,當時雖然不成,過後殊途同歸,終究還是結作良緣。阿公早前人在外麵,聽說了你二人大婚之事,心中極是欣慰,那時便想著,無論如何,必要再來長安一趟。如今心願達成,又見到你二人了,阿公已是彆無所求。”┆思┆兔┆在┆線┆閱┆讀┆

“阿公你不肯留,還要去哪裡?”

絮雨撲跪到了他的膝前,含淚問道。

葉鐘離抬手撫摸了下她柔軟的青絲,笑著將她從地上扶起。

“不要難過。阿公還能親眼看到你,知道你過得好,對阿公而言,便勝過了世上一切。往後阿公真正可以閒雲野鶴,了無牽掛。等這裡畫完,阿公就去看下蕭元伯父,笑幾聲他白發勞身,竟仍困在峨冠博帶裡不得解脫,笑完他,再各處隨意走走。等真到了走不動的那一日,阿公便回咱們從前住的地方。”

“阿公!”

縱然早就知曉,世上不如意十之八九,圓滿不過須臾,月虧方為常道,至親至愛,終也不敵百年之期。然而,當真的聽到離彆之言再次響在耳邊,她還是抑製不住,無限傷心。

“阿公自小不知來自何處,好在還有歸處。往後,你若真想阿公了,便帶上蕭元,還有兒女,再去那裡看阿公,如何?”

葉鐘離笑著說道。

回去的路上,不再如來時那般急促。夜風時時卷動那一片垂落在她麵前的帽紗,她恍若毫無覺察,一言不發。裴蕭元騎馬靜靜伴隨在她身畔,始終不遠也不近。

入宮後,行至一道分往她寢宮和東閣的岔道口,一名東閣裡的宮監等候在那裡,看到她的身影,忙上前行禮,問是否可以熄滅東閣裡的燈火。

傍晚她撂筆走得倉促,奏章等物都還堆疊在那裡,此刻被提醒,今日事,尚未畢。

她停了一停,隨即邁步,似要轉向東閣,卻被身後伸來的一隻手輕輕握住腕,阻了她的前行。

“熄燈吧。公主明日再去。”裴蕭元對著宮監吩咐道。

那宮監悄悄看了眼絮雨,立刻低頭應是,躬身退去。裴蕭元鬆了她的手,將那一副仍遮擋她臉的帽紗卷起,令她露出臉龐。

宮道旁,石燈幢的燈頭裡發著一團光,光照昏暗,卻仍難掩她臉上那淡淡的青色眼圈。

“你應當累了。今晚早些回去休息。”

她垂了眼眸,未答,也未反對,任他再次握了她的手,帶著她回了寢宮。

裴蕭元吩咐幾句賀氏,賀氏會意,忙和%e4%b9%b3母們帶著小虎兒暫時避到寢宮彆屋之中。他將她帶到床前,為她除去外衣和鞋,待她躺下後,柔聲道:“你好好睡。我去哄小虎兒睡了。”

他為她蓋好被,又放下帳簾,正要出去,忽然,聽到一聲低語從帳內傳來。

“你彆走。”那聲音輕輕軟軟,似含幾分乞憐。

裴蕭元一怔,隨即,他脫了自己的外衣,搭在她的衣旁。

他側身輕輕入帳,臥在了她的身旁。

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