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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蓬萊客 4271 字 6個月前

係臣意氣用事,對公主不敬,鑄了大錯,臣懊悔萬分,陛下無論如何責罰,臣都甘心受之。但事之起因,絕非如陛下所想,因我輕視公主,恰相反,是公主她——”

當時二人之間的那段私言,他本是無論如何也不願外泄的,然而此刻,卻是情勢由不得人了。他已清楚感知到皇帝方才那話中透出的恨絕之意。

他暗咬牙,將昨日傍晚歸家之後發生在寢堂裡的事略略講了一講。

“全怪臣太過愚鈍,當時聽了公主那幾句玩笑之言,便信以為真,誤會公主無意與臣長久,心中不甘,更是塊壘難解,一時糊塗,氣頭之上,便……”

他一頓,掠過自己怒砸魚袋一事,繼續向著麵前的那道背影認罪:“臣便出了宅邸,做下那些糊塗之事,驚擾了陛下。”

“臣確實罪該萬死!昨夜後來,竟又蒙公主不棄,還來接臣。回去後,臣懊悔萬分,當時……當時便向公主懇切請罪,求公主諒解,恕臣萬死之罪。幸而公主大度,不再怪臣。昨夜後來便再無事了。今早,晨鼓第一聲起,臣聽聞謁者傳召,當即趕來麵聖。”

“此便是昨夜之事的全部經過。求陛下息怒。往後臣必忠心服侍公主,再也不敢如此行事,惹公主傷心,叫陛下誤會失望。”

他告罪畢,以額觸地,長拜不起。

半晌過去,在他後背暗暗汗濕貼衣之時,終於,對麵的坐榻上發出幾下輕微響動,皇帝似是自己慢慢起了身。

“抬起頭!”裴蕭元聽到皇帝發聲。那聲音中氣依舊顯得不足,但已平和,也無憤怒或是咄咄逼人之勢了。

裴蕭元急忙抬頭。皇帝果然自己靠坐了起來,看著,麵色也已好了不少。

“你方才的話,當真?”他盯著這跪在自己麵前的年輕郎君,冷聲問。

“皆發自臣之衷心!”

皇帝沉默了片刻,拂了下手,“罷了,帶公主回吧!朕這裡無事了!”

裴蕭元暗暗籲出口氣,正待依言退出,忽然想起那一枚魚符,隻得來到皇帝腳前,俯身下去,探臂伸到坐榻之下,終於,將東西摸了出來。

魚符這回徹底被砸壞,半邊凹陷了下去。

他抬起頭,冷不防對上皇帝的一雙眼。

他正低著頭,俯看自己在摸魚符,麵無表情。

裴蕭元忙將魚符捏收在了掌心裡,向著榻上之人行了一禮,隨即撿起魚袋,退了出去,和仍立在內殿通道裡的趙中芳點了點頭,低聲提醒他去察看下皇帝的身體。老宮監匆匆入內。

裴蕭元隨即轉出內殿,當獨自行到那空曠而高大的外殿時,終於,他深舒口氣。定下心神,他將那麵因承兩次砸摔而徹底變形的魚符塞入袋內,再次係在腰上,又揩了下額上還浮著的一層薄薄冷汗,想起她還在等,怕她擔心,邁步正要出去,忽然此時,身後傳來腳步之聲。

“駙馬留步!”

趙中芳跛著一條殘腿,匆匆趕上。他返身去迎。

趙中芳將他領到殿隅,低聲說道:“陛下命老奴給駙馬傳一句話,離十一月初一祭祖,隻有不到半個月了。當日或將有大事。駙馬近日好好休息養傷,到時回來,守戒大事。”

裴蕭元心中便明了了。薛勉應已受皇帝密見。他頷首應是,繼續朝外行去,這時聽到趙中芳又叫自己。隻見他走來,停在麵前,躊躇了下,終於再次開口。

“駙馬大婚次日和公主入宮拜謝陛下,出去後,是否又回來,在東殿外作過停留?”老宮監壓低聲,忽然如此發問。

裴蕭元一怔,隨即領悟。

當天他回往東殿的事,這老宮監或已是知曉了。

裴蕭元承認,接著解釋:“並非是我存心刺探,而是當時為尋魚符……”

趙中芳擺手:“駙馬無須多心,當時情景,外頭那些人後來都和老奴講過了。老奴聽他們說,公主隨後也來了,是被駙馬強行帶出的。老奴記得當時,駙馬和公主走後,陛下鬱鬱,思歎昭德皇後身後之事,悲慟之下,又病發嘔血。這些,駙馬或公主,是否都已知道?”

這老宮監甚是精明,此刻既如此發問了,裴蕭元便也不再隱瞞,點頭應是。

趙中芳麵露戚色:“此事老奴當日便猜到了。多謝駙馬,將公主及時帶走,加以安撫。陛下那裡,老奴也沒說,就讓陛下以為公主還不知道也好,如此,陛下心中多少也能安穩些。”

裴蕭元沉默了一下,道:“老阿爺暫放寬心。陛下嘔血之事,公主並不知道。”

老宮監向他拜謝,裴蕭元阻止。

“方才之事,望駙馬也勿記怪陛下。”趙中芳又輕聲地道。

裴蕭元一怔,望了過去。

“陛下實是害怕他或許時日無長了,才尤其對駙馬寄予極大的希冀,深切希望駙馬能夠善待公主。陛下是怕他走了之後,公主成了孤子,無依無靠,因而知曉昨夜事後,才失態至此地步。”老宮監低聲繼續說道。

“一早陛下將駙馬叫來,駙馬所見,全是陛下雷霆之怒,然而昨夜陛下如何失望難過,乃至暗自背著老奴傷心氣淚,駙馬應當不知……”

老宮監抬袖,匆匆拭了下眼,定了定神,麵露笑容。

“實不相瞞,方才陛下盛怒之下意欲傳人懲戒駙馬,老奴全都聽到了。隻是老奴相信駙馬不是那樣的人。果然如此。”

“老奴多謝駙馬,為陛下除去心頭隱憂。更要謝過駙馬,是我家公主的檀郎。”

趙中芳說完,不顧裴蕭元的阻止,執意朝他下拜,恭恭敬敬地叩了一個頭,這才受他扶持,從地上爬了起來。

“老奴這裡無事了,這就去向陛下複命。駙馬也快去吧,免得公主等焦急了。”

趙中芳催促兩聲,匆匆往來而去。

裴蕭元目送老宮監的身影消失在了去往內殿的通道之上,自己於原處又沉思著,停了片刻,邁步繼續朝外行去,走了幾步,慢慢地,他的身影又緩了下來。在再次停凝片刻之後,他忽然轉身,又向著內殿走去。

皇帝此刻正將他的雙手插入一隻水罐之中,皺著眉,口裡一邊嘶嘶地發著聲,一邊抱怨那香爐太過燙手,不過隻停留了那麼片刻的功夫,此刻手掌竟就起了燎泡。

趙中芳連聲說去請太醫,被皇帝叫住,“這點子燙手,叫甚太醫!朕記得櫃中銀盒裡就有瓶鎮痛的涼藥,你去拿來,朕擦一下便是。”

趙中芳忙去尋盒取藥,皇帝那邊又責備了起來:“你不如袁值啊!朕叫你安人,你都是怎麼安的!那邊門裡頭的事,竟沒探聽明白,害得朕方才丟了大臉,踢了他一腳不說,還把他魚符也砸壞了。裴家這壞小子的心思,深沉得很,這回怕是要記恨朕了。”

趙中芳已找到那一口滿鏨鳥獸忍冬花紋的銀盒,一邊開蓋取藥,一邊連聲認罪,說自己無用,“駙馬料不是那樣的人,何況還有公主在。陛下放寬心便是……”

“不行!”皇帝打斷他話。

“朕還是不放心!你之前的人沒用!你給朕看準了,再往他們屋裡也排一個,記下十二時辰裡駙馬和公主的所有事。不能門一關,朕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這……這恐怕不大好啊……”

老宮監極是為難,找到藥,匆匆拿來,正要再勸,忽然看見殿門口竟立了道身影,不禁一怔。反應過來,急忙轉向皇帝咳了一聲。

“有什麼不好?你照朕吩咐辦就是了!”

皇帝皺了皺眉,專橫地下了命令。忽然聽到老宮監呼了聲駙馬,一頓,扭過頭,見那裴家兒郎竟回來了。

四目相對,他大步走了過來。

皇帝麵皮頓時繃得緊緊,忍下的滿腹的尷尬,慢慢將雙手從水罐裡拔出,回到坐榻之上,接了老宮監遞上的一方手巾,慢條斯理地擦著手,淡淡道:“你回來何事?竟敢不通報一聲!”

裴蕭元神色莊凝地朝著皇帝下跪,一絲不苟,行過大禮,他直起身。⊕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臣回來,是為謝陛下的成全之恩。”

“臣記得陛下此前曾問臣,能否護公主一生。臣願叫陛下知道,臣將竭力為之。”

“請陛下放寬心,保重身體。”

“臣告退了。”

他說完這幾句話,行禮畢,便起了身,走了出去。

皇帝起初顯是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等到裴蕭元禮畢,他望著那一道正離去的背影,繃緊的麵皮放鬆了下來,目光更是漸漸變得傷感而柔和。

又定望片刻,在那身影就要出去時,忽然道:“等一下!”

裴蕭元停步轉身。

“城北禁苑裡有一所在,是朕早年初登基時,特意為嫮兒和她阿娘修的。她的阿娘喜歡清淨,那裡通出去,便是幽林湖池,鬨中取靜,是極好的一處怡情之地。那會兒朕真以為她和彆人走了,特意修了那地,是希望有天她能回來,嫮兒也能找回,她若不願久居皇宮,也可帶嫮兒去那裡散心……”

皇帝說這些話時,語氣十分平靜,目光望向裴蕭元,微微一笑。

“後來你也知道,她阿娘回不來,嫮兒也始終沒有消息,那地方便一直空置了。因朕叫人在周圍種下許多榴木,宮人便將那地方呼作仙榴宮,如今是嫮兒所有了。你們大婚之前,朕便叫人重新收拾布置了。”

“新婚無事,若嫌城裡氣悶無處可去,或是紛擾過多,你也可帶她過去小住幾日,或邀人同行,也是無妨,在哪裡騎騎馬,打打獵,好好散心,等養好了傷,回來便準備祭祖之事。”

最後,皇帝如此吩咐道。

第108章

絮雨等在外殿的抱廈間裡,起初,隱隱還能聽到幾下似是阿耶所發的咆哮聲從內殿的方向傳出,隨後,聲響消失,內殿歸於平靜,但裴蕭元也一直不見出來。

如此的安靜,反而比阿耶的咆哮聲更叫她感到不安。

阿耶脾性本就不大好,又在氣頭上,她也是知道的,所以,隻要不像一開始那樣又拿東西砸人,叱罵幾聲,等他自己罵完消氣,料裴蕭元也不會介意過多。這一點,她還是有把握的。

然而此刻,內殿裡靜悄無聲,至少已有一炷香的時辰了,眼看晨曦透白,天色已是大亮,一名引讚朝會之事的宦官也朝這裡行來,到了宮門之前,和宮衛低聲說話。

“……百官已齊集待漏院,就等聖人升殿了。”

“一早陛下便召見公主和駙馬,二位貴主此刻還沒出來呢……”宮衛回頭望了一眼,應說。

那宦官跟著朝裡張望了下,於外殿抱廈間的一張障塵簾後看見了公主綽約的身影,忙遙遙行過一禮,隨後叉手垂目,靜靜等在一旁。

絮雨徹底失了耐性,更是忽發奇想,擔心或是阿耶怒火攻心,氣得昏厥了過去,裡頭忙著救治,這才徹底沒了動靜。她慌忙提了裙裾,邁步便往內殿奔去,這時,有身影恰好從裡轉了出來,正是裴蕭元。他眉峰沉凝,仿佛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