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頁(1 / 1)

千山青黛 蓬萊客 4294 字 6個月前

促使我下定決心的契機。”

“不過,這些都是次要。在我決定做回公主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我要做什麼,我必須去做什麼。”

她看著裴蕭元。

“其實方才你不說,我從你看著我的目光裡,也大約能猜到你在想什麼。”

“裴郎君,方才你在想,我不是你從前認識的那個葉小娘子了。”

裴蕭元心中頓生一種隱秘被人窺破的不自在的感覺。

他原本一直凝然端坐,此刻不由地動了動肩,勉強鎮定地道:“公主想多了。”說完,卻見她笑了笑。

“你如何想我,都沒關係。其實便是我自己,有時也覺如今一切仿佛是夢。”

她環顧寢閣周圍。

“在我回憶起全部的舊事後,除非我一開始便決定不回長安,繼續做從前那個的葉絮雨。隻要我回來,我便不可能再是以前的我了。”

“我對我阿耶的感情,很複雜。即便是到了現在,我也依然無法完全接受他的自私和無情。在他的心裡,第一位永遠是天下,是聖朝的大業,彆的什麼都可以讓位。所以,他可以一邊緬懷著我的母親,一邊卻又容忍著謀害了她的人。何其虛偽而矛盾!但是,我又不得不承認,至少,在為君這件事上,他是無可指摘的。朝廷因為景升末的變亂,險些傾覆,他雖力挽狂瀾,登基後勵精圖治,換來了如今的局麵,看起來,四海升平,盛世再現,然而實際如何,裴郎君你必定比我更清楚。藩鎮方伯盤根錯節,尾大不掉,朝堂內外,更是不乏野心家的存在。不久前陳思達兄弟的兵變,不過是其中的冰山一角而已。”

“我阿耶再如何神武,他也不是真正的神人。曆代數朝先皇治下發育出來的隱患,終於在景升末爆發,如今不過也就隻是靠著我阿耶的強力手腕鎮壓下去,令野心家們暫時不敢再貿然出頭而已。在看不見的許多地方,隱患依舊未除,誰也不知,哪天說不定就會因一個什麼樣的契機,天下再次大亂。而我阿耶已經老了。就算他仍有萬丈雄心,也是敵不過人世間生老病死的輪回,他看似坐擁天下,實際卻是孤家寡人。他認定你為大材,心裡盼望你能做聖朝的國家重器,在將來,倘若萬一天下再起波瀾,你能像當年你的伯父、父親一樣,站出來,成中流砥柱。”

“裴郎君!”

她叫他一聲,凝視著他。

“你莫誤會。我的意思,並不是這天下一定要由我李姓人所有,你合該保我李家皇朝。我再無知,也懂朝代更替天下興亡的道理。便是天下朝宗的姬周,也不過八百年國祚而已。”

“我幼時因那場戰亂,失去了母親,命運也被改變。一百年後,天下將會如何,我看不見,那也不是我關心的事。我隻希望在我還活著的時候,這天下再不要有任何變亂。跟阿公在外行走的十幾年裡,除去一些懷有不可告人之目的的野心家,我是再也不曾見過哪個普通百姓會盼望戰亂。”

“渭水日日過長安,白發永不見刀兵。”

“這才是世上千千萬萬普通之人的心願。能活在一個從不曾有刀兵的世代,更是一種幸運。”

“倘若如今這個我阿耶苦心維持著的朝廷遭到顛覆,秩序坍塌,那將導向一個怎樣的亂局,我不能想象。所以,即便我阿耶自私無情,我也認可他做帝王的一麵。作為他的女兒,我願意儘力幫他。”

“而我,自然也需要幫手。或者說,一個我完全信任的同袍。駙馬的身份,不但能為我的這位同袍提供最大的便利,更能斷絕某些想要拉攏他的人的念想。”

“裴郎君,這就是我要你做駙馬的原因。”

隨著她從容而坦誠的講述,裴蕭元望著她的目光也在不停變化,從一開始的惱怒、不自在,到微微的驚異,再到專注。及至聽完她最後那話,他用一種複雜的目光看著她,久久地沉默著。

絮雨此時自坐榻起身,來到案前,取了隻茶盞,端起煨在小爐上的銀瓶,倒出一盞溫熱的蜜水,捧著,走到他的麵前,雙手奉上。

“裴郎君,請飲。”她含笑道。

裴蕭元醒神,慌忙雙手接過,放到身旁,隨即便要下榻還禮,卻被她伸手過來,輕輕壓了下肩,示意不必起身。

裴蕭元一頓,慢慢地,順從地坐了回去。

絮雨收回手,繼續道:“朝廷如今的現狀,你是清楚的。我阿耶身體不好,一旦倒下,朝堂必會生亂。我也不瞞你,對他將來繼承人一事,他到底作何打算,至今也沒和我提過。太子和康王,都不是我的所願。不過,他給過我承諾。所以我相信,等到了那一天,他一定會做出最恰當的抉擇。”

“裴郎君,是我對不起你在先。”

她停在他的麵前,凝視著他。

“我利用了你我從前的交情,利用你對我的好,逼迫你今日在萬人麵前上場表態,叫你做了我的駙馬。所以,你無論如何憤怒,或者怪我,都是應當的。”

“公主——”

裴蕭元對著她近在咫尺的那一雙凝望來的眼眸,終隻是苦笑了下。

“我怎敢對公主如此無禮?公主誤會了。方才隻是……”

他一時又說不出來,見她一直瞧著自己,隻得垂目,以避開她的注視。忽然此時,耳中又鑽入她的一句話。

“裴郎君,你若以為我在強迫你娶我,大可不必擔心。”

裴蕭元一怔,倏然抬目,望向了她。

絮雨道:“你後來因何而與我疏遠,以為我不知道?”

裴蕭元頓了一下,目光又變得遊移不定,仿佛想說話,然而,終究再一次,他還是什麼也沒有說。

“裴郎君你是清正君子,被迫娶一個可能是仇人的女兒,就算她是公主,能給你帶去無上的榮華和富貴,你又怎可能甘心接受?”

“你放心,我也不會迫你至此地步。”

“成婚不過一道儀式而已,我不會強迫你和我做真夫婦。我也無需夫郎。這不是我要你做我駙馬的原因。”

“等到將來,有一天,我們各自報得大仇,也完成心願,長安事了,到了那個時候,如果證明我的阿耶他確是你不能原諒的北淵之變的元凶,不用你,我自己便無顏見你。到時去留隨君,你我再無相乾。我絕不會叫你用餘生來背負如此的羞辱。”

“如今這駙馬的身份,你當是官職便可。”

裴蕭元顯已完全被她的話所驚呆了。

他的麵上浮出驚異不已的神色,定定地望著她,直到她又喚他一聲裴郎君,方徹底醒神。

“自然了,我對你今日在大射禮上的舉動,極是感激。裴郎君你真的是個極好的人。作為對你今日如此維護我的回報,我也想叫你知道,你仍有選擇的餘地。”

“你若實在不願做駙馬都尉,我會給你機會。你現在就可以說。我叫阿耶尋個理由取消,也不是做不到的事。”

最後,絮雨鄭重說道。

裴蕭元微微仰麵,看著站在他麵前含笑投來注目的這個女子,霎時,腦海裡浮現出了一幕幕的舊事。

他初識她,在郡守府裡看到她時的微微心動,他活了二十幾年來的第一次;隔著門檻,他將那靜靜立在斜陽夕光裡的作少年裝扮的女子認作義妹時的淡淡惆悵;來長安後,苦苦尋找,終於在那一間破舊旅店裡得見她時的狂喜;懷疑她身份,將她帶到地牢審問,她暈厥在他懷裡時他的驚慌和懊悔;昭德皇後陵,她從趙中芳口中探得真相,悲傷難以自已,他將她擁在隱秘茂樹下,安慰她時的無限憐愛和滿足之感……

那些從前他從不曾體會的喜、怒、嗔、癡,種種的滋味,全是因她而起。

還有,那一個他此生大約永遠也不會忘記的夜晚。

他為她牽馬,經過靜靜的照著月光的一片樅樹林。她手中的皮鞭輕輕抽到他的身上,他為之激狂,幾無法自抑……

此一刻,麵對這女子如此一個請求,這一個“不”字,他怎可能說得出口?

模模糊糊地,他的心中也閃出了一個念頭。

在她說出方才那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他便知,他是無論如何也脫不開她的掌控了。就算她此刻是在對他欲擒故縱,依舊算計著他,他也是無法拒絕。

他心中的結依舊未消。

然而,此一刻,莫說為她去做她的駙馬,倘若需,便是要他為她獻上性命,他應當也會毫不猶豫地應允。

她始終沒有催促。⌒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香囊球不停地吐煙,香煙在空中嫋嫋升騰,芬芳襲人。

也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亥時至的宮漏聲。

裴蕭元緩緩自榻上起身,立在她的麵前,用喑啞的聲音說道:

“能為公主效勞,是我的幸事。”

絮雨心終於一鬆,微微吐出一口氣,笑了起來。

“多謝裴郎君!”

“既然此事說定了,我去告訴阿耶,儘快安排大婚。”

“還有……”她略一沉%e5%90%9f。

“婚後,我會隨你住永寧宅的。”

“一切聽憑公主安排。”

他低低地應。

第92章

一切便如此排定了。

在他答應她後,她便結束了今夜的議事,不再留他,很快喚入楊在恩,命將他送出休息。

“裴二郎君,請隨奴來。”楊在恩彎腰行禮,為他領路。

裴蕭元猶帶幾分如在夢中的恍惚之感,幾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這間寢閣,又如何步下這座華樓。楊在恩送他完畢,最後,恭敬地雙手奉上一隻藥瓶,說是公主交他的用來散淤去痛的靈藥,叫他回去了記得用。他在楊在恩的笑望中抬手接過,隨即邁步離去。

他的步伐起初不快也不慢,看去和平常並無兩樣,直到行至一處無人的甬道,放緩腳步,最後,停了下來。

在一團濃黑的樹影之下,他回頭,望向身後高樓。那樓閣裡的燈影透過四麵圍繞的綺窗,正映在高聳的夜空中,望去如來自月宮的縹緲瑤光。窗後偶有走動的人影閃晃而過。又有應是宮娥的身影來到窗前,一麵麵地放下窗後的卷簾,光次第消失在簾後,徹底地暗了下來。

一隻夜梟從那高樓後的一片夜空裡滑翔而來,在空中盤旋片刻,呼啦啦地衝飛而來,落定在附近的一簇枝木之上。在鳥翅掠動枝葉發出的窸窣聲中,它睜著在黑夜裡閃著詭異亮光的兩隻圓睛,微微歪著腦袋,凝望過來。

裴蕭元猝然驚醒,捏著那一隻早被他掌心焐熱的瓷瓶,掉頭離去。

翌日,司宮台傳出聖人之言,即將返往長安。不但如此,聖人對阿史那、宇文峙、蘭泰以及賀都四人,也各予以了豐厚賞賜。這自是對此四人競求公主落空一事的撫慰。

四人反應,也是各不相同。

阿史那花名在外,競求公主失敗,他應是當中最為瀟灑的一個,看去渾不在意,甚至,也不知叫他如何得了機會,據說當夜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