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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蓬萊客 4208 字 6個月前

一聲,人子複仇,此固然天經地義,但日後行事,勿犯我準則,否則,他日即便我不出手,太過聰明之人,恐也會遭聰明反噬。”

他說完,命船靠岸,隨即登岸離去,身影迅速隱沒在了熙熙攘攘的夜行路人當中。

第71章

這一個於眾生而言是解父母亡親另世之苦的夜,於裴蕭元,將注定不同尋常。

陳紹方才一直暗候在東南門外的街角裡。

為免引人注目,他如今仍在延平門一帶執勤,但職位,已從當初沒有品級的隊正升作了八品的兵曹參軍,掌延平門武官,以及,獲得大駕行從的資格。

他自出入的熙攘人流中看到裴蕭元的身影,察看一番四周,確定無人尾隨或是盯梢,迎上去正待說話,忽然留意,在附近一片昏紅的蓮花燈光的映照下,郎君麵容顯得有些僵硬,人若正陷於一種恍惚的神思當中。

這在此前是從未有過的,他不禁遲疑了一下。很快裴蕭元看到他,投來注目。此時他的神色看去已是如常,目光凝練。

陳紹以為是因燈光迷離,方才自己看岔了眼。

“方才收到消息。”

“之前找的人,抓住了。”他說道。

在長安西北義寧坊的西南一隅,開有一間邸店。店主滿麵須髥,皮膚黝黑,自稱是安國商人,能說一口流利的安國話,所持的身份文牒,也佐證了他的自述,顯示他是剛來不久的外來之人。在長安,番人數不勝數,義寧坊又在開遠門旁,生活著許多形貌異於聖朝人的外來人,因而在此人於兩三年前到此盤下這間邸店之後,如同滴水如海,順利地落下了腳。

這個表麵看去沒有半點問題的安國商人之所以進入裴蕭元的視線,是因在細致查遍長安幾處外來人的聚居區後,他遴選了一批到來時間最符合要找的那個西蕃人的名單。此人便是當中的一個。

幾天前,裴蕭元派陳紹以尋常巡查的借口入邸店試探,出其不意地用西蕃語叫出查達的本名。此人當時並未露出什麼大的馬腳,然而次日,店主連同幾個番人幫傭人去店空,潛逃不見,秘密搜查邸店過後,發現一個密室,裡麵藏著不少還來不及處理的細軟和貨物,種類五花八門,看去像是劫掠所得。拷問店內腳夫,腳夫招供說,邸店地處角落,周圍鄰舍稀少,生意清淡,安國店主對生意也不大上心,時常閉門,倒是每月都會帶著他的番人幫傭出去幾天,隨後趕車回來。至於出去做什麼,自己並不清楚。

顯然,這是一個白天開著閒店,夜間做打劫商旅活的狠人,更加符合要找的人的特征。

陳紹立刻到處查找,就在今夜,他剛剛收到消息,在城西臨皋驛附近的荒山裡,抓住了那一夥五六個攜著金銀逃跑的安國人。

“他承認了身份,正是從前跟隨那死了的西蕃貴族一道投降來的查達,因他母親是安國人,所以會說安國話,三年前在主人死後,他在城外,殺了個剛到的安國商人,盜用身份藏住下來。”

“但他無論如何也不肯交待事,說一定要見到事主。”

裴蕭元自延平門悄然出城,行至不久之前他曾與何晉等人密會的那片野地。西蕃人查達手腳被繩索縛著,人倒在地上,當看到月光下向他走來的裴蕭元時,失聲嚷了起來:“是你!”

“三年前在西陲交戰,我見過你!你是從前那神虎大將軍的後裔!太像了!太像了!”

他喃喃地道,盯著裴蕭元,眼中露出一種混合著恐懼和敬畏的目光。

麵前的這個年輕之人,叫他不禁又憶起了那一段已漸漸變得遙遠的往事。

哪怕這麼多年已經過去了,當此刻再回憶起當年那一場發生在山穀裡的血肉橫飛的狙擊戰的情景,仍是叫他感到心有餘悸。

在肉搏戰開始後,敵方的那個大將軍,帶著區區八百人,竟硬生生阻了數萬西蕃軍士將近半日。他們付出了死傷數千的慘烈代價,才等到了那個神明一樣的男人倒下,得以通過那一片被他把守住的穀地。

“我姓裴,神虎大將軍是我父親。”

裴蕭元輕提袍擺,彎身下去,蹲在地上之人的身前。

“告訴我,你們當年分明已退走,又為何再次發兵北淵?”他用平和的聲音發問。

查達的一雙鼓眼在月光下閃爍著狐疑的光:“我要是說了,你能留我命,放我走嗎?”

“可以。”

裴蕭元站起身,示意替他鬆綁。陳紹照做。

查達意外於如此簡單便獲自由,愣怔過後,麵露喜色:“裴大將軍是我見過的最了不起的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我深感佩服。裴郎君自然也是了,想必一諾千金,說到做到!我信你了!”說完磕頭,爬起來繼續道:“當日王子得知聖朝變亂已定,前方又有神虎軍阻擋,知打下去也討不到好處,本打定主意退走了,誰知此前一個被俘的將領忽然逃了回來,還傳消息,說裴大將軍已領兵上路去往長安了,前方都是在虛張聲勢,北淵實際防守空虛,叫抓住機會打進來複仇。”

“裴大將軍治軍嚴明,之前派出的人,要麼有去無回,要麼等同無用,從未探得過有用的消息,此次怎會叫一個俘虜逃回,還有如此收獲。王子起初不信,怕是大將軍設的誘計,問經過,那人說他之前佯裝投降,因此暫時保得一命,但在裴大將軍離開後,為絕後患,便要殺他了。他被押出行刑,以為就要死了,也不知怎的,不知哪裡射來冷箭,看守當場中箭,他便逃了回來,將消息報給王子。”

“此事實在蹊蹺,但若為實,那便是千載難逢的機會,王子當即發兵前去試探,發現竟然是真!又誰知,裴大將軍走是真的走了,聞訊很快竟轉了回來,帶著剩下的人硬是守了多日。後麵的事,裴郎君你想必也是知道的,就不用我說了。”

“三年前你們投降聖朝,王子當街被殺,你可知內情?”裴蕭元沉%e5%90%9f了下,繼續發問。

查達麵露憤憤之色:“我們太蠢了!我也是後來才慢慢領悟過來的。三年前戰敗,王子心灰意冷,知即便回去,繼位也是徹底無望了,恐怕還要受排擠,他心中更是仰慕聖朝的衣冠製度,遂入了長安,想終老於此。不料,入朝還沒多久,就被一個無賴兒當街刺死了,判案說是什麼爭風吃醋,人就這麼沒了。我卻越想越怕。當年把人放回來遞送消息的,一定是聖朝內的人,利用我們害了裴大將軍的命。如今哪怕我們是真心投靠,那些人必也害怕我們萬一說出當年之事,必是容不下我們的。所以我連夜逃走,又無路可去,就冒充一個安國商人安頓了下來。”

他雖用商人身份順利改頭換麵避禍,但本性卻是凶悍之徒,叫他真如商人那樣靠著經營生意過活,如何忍得住。所以這幾年,時不時也帶著他那幾名從前的心腹外出乾些沒本錢的買賣,銷贓後花天酒地,在長安過得稱心如意。卻沒有想到,忽然禍從天降,如今竟被當年北淵一戰的後人給盯上了,為了能夠在他手下活命,自然極力揣測對方心思,什麼話都說得出來。

“裴郎君,大將軍固然犧牲在北淵,但那是兩國交戰。當年王子亦是被人利用了而已!設計那一場北淵之戰的人,才是真正的元凶。”

“裴郎君,我知道你一定是想複仇的!我這幾年時常也在想,說不定當年那件事的謀劃之人,就是如今聖朝的那位聖人。隻要你留下我的命,將來無論你要我做什麼,我都聽命。我知道你們聖朝人講究師出有名,便是造反,也要先發檄文,好叫天下人知道你們的苦衷。日後若是有需,我可以幫你作證——”

西蕃人正講得唾沫橫飛,忽然喉嚨一緊,登時發不出話來。

他還張著口,整個人卻驀地頓住,睜大眼,視線落定在對麵那聖朝年輕男子的臉上。╩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月光下,年輕男子那一張原本平靜的麵容驀然掠過狠厲之色。他探過一臂,張開他的一隻手。那手的五指如同鐵爪,捏在了西蕃人的喉嚨上,收緊,如勒住一塊盈滿脂肪和血氣的肥肉,令這西蕃人嵌在肉中的喉管完全地閉合,再也透不出半絲的氣。

西蕃人從起初不敢置信似的茫然和驚詫中回過神來,眼裡頓時迸出狂怒的光。他猛地發力,想掙脫反擊。然而,這年輕男子的指力大得可怖,西蕃人被他捏住喉,如一條被捏住了七寸的蛇,空有一副肥壯身軀,雙臂亂舞,腳踢得麵前地上的泥石紛飛,無論他如何反抗,皆是無法掙脫那一隻手的鎖喉。

接著,反應過來的陳紹帶著手下迅速欺身而上,一左一右,將西蕃人的雙臂牢牢地箍住,不容他再反抗。

裴蕭元看著對麵這西蕃人那一張仿佛漸漸膨脹起來的臉,手指的力,越來越重。伴著一陣含糊的格格聲,西蕃人的舌骨斷裂了,眼睛和鼻孔裡,有血絲開始滲出,那是血管爆裂的跡象。他的手指依舊沒有鬆。漸漸地,西蕃人的反抗變得無力,最後,他失去了動彈的能力,腦袋無力地垂向肩膀一側,然而,裴蕭元依舊沒有鬆指,直到西蕃人在他的手中完全地停止了掙紮,身上散出一股體內穢物泄出的熱烘烘的臭味,他方慢慢收手,隨手一摜,陳紹和另人跟著撒手,西蕃人那高大而壯碩的身軀便如同一隻鬆軟的巨大的麵袋,無聲無息地癱在了野地之上,一動不動。

至此,他麵上的那一抹狠厲之色方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沒有表情的冷漠。

“把他幾個同夥一道殺了,挖個深坑,全部就地埋了。”他說道。

陳紹應是,略一遲疑,又低聲問道:“邸店怎麼辦?密室裡有贓物。人回不去,坊正若是察覺了上報,萬一查出此人身份,懷疑到咱們頭上。”

“密室裡的細軟你們分了,趁今夜放一把火,把邸店燒了。”

裴蕭元吩咐完,不再停留,轉身,獨自邁步離去。

這個宵禁解除的夜晚,東西兩市裡通宵亮燈,遊人如織。

在長安西北開遠門旁的角落裡,一家邸店或因節日用火不慎起火,院中七八間屋悉數燒光,火勢方漸漸轉小。

在慈恩寺,裴家那一場持續了三天三夜的法事,隨著裴家子下半夜的歸來,臨近尾聲。

而對於絮雨而言,今夜,亦是一個難眠之夜。

虞城郡主李婉婉已經知悉,東都的那位裴冀裴公,回信說,他對她祖父提的關於結親的事深感榮幸,並且,狠狠地誇了一番虞城郡主的美名,但最後,還是婉拒。理由好像是說侄兒不久前在甘涼曾議過一門親,雖後來因某種緣故未成,但出於尊重對方的緣故,如今確實不大方便,這麼快便再次議親。

不管裴冀拒婚的真正想法是什麼,至少,這個理由是妥帖的,顯示裴家一貫的溫厚作風,也顧全了寧王的顏麵。

祖父對此是否失望,李婉婉並不關心,反正她是歡喜不已,想到很快就要去蒼山,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