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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蓬萊客 4299 字 6個月前

至的取笑聲,她跟著轉過臉來,望向身後正與她同乘一騎的他。

月光如銀霜一樣自頭頂灑落,她的眼眸映月,亮晶晶,若墜入了許多細碎的寶石。她的語氣帶著責備和譏嘲,然而唇角卻又分明微微上翹,顯著盈盈的笑意。

裴蕭元一時看怔了,目光情不自禁聚落在他眼皮下的這兩片和他說著話的唇上。

它們吸吮起來,會是如何的滋味?

是像今夜的月光一樣清涼,還是像她喜歡的木樨花那樣甜潤?

當裴蕭元意識到自己的神魂在想甚時,心跳得厲害,人也跟著徹底清醒了過來。

他不敢顯露太過,唯恐叫她察覺到自己那絕不能讓人知曉的心思,隻不動聲色地下了馬,好離她遠一些,接著,鎮定地應:“是我的錯。不該將公主帶出來的。”

“既然錯了,該當如何?”然而她卻好像不肯就此放過他,細聽,語氣若還帶著幾分若有似無的調侃。

“公主如何懲罰都行。”他遲疑了下,終於還是順著她的口%e5%90%bb,輕聲地應。

他應完,不聞她回,抬目望她,隻見她高高坐在馬背之上,俯視著自己,片刻,忽然朝他伸手,要他馬鞭。

“給我!”

他不解,然而也未多問,將馬鞭遞上。她接過,淩空甩了幾鞭,大約是嫌長,循著掌心繞了幾圈,又甩了甩,仿佛滿意了,接著,命他轉過身去。

他依舊不解,然而還是依言。

伴著“啪”的清脆一聲,鞭梢竟輕輕地抽在了他的後背之上。

他那被潮濕衣物覆悶了大半夜的一張脊背,毛孔早已變得緊閉而麻木。這隻不過是戲弄似的一鞭,不疼,帶來微微的刺癢之感而已,然而,裴蕭元的脊卻如遭一條燒得通紅的烙鐵灼過,毛孔怒張,頭皮發麻,寒毛頃刻間根根豎立。他打了個激靈。此時他又聽到她在他身後再次輕笑了起來,說:“罷了!這回就這樣了,下次若是再敢——”

他再也忍不住了,轉麵,猛地抬臂,五指攥住了她手中正那待收回的馬鞭,發力一扯,她猝不及防,整個人被帶得向他歪過身去。若非此刻有他在馬下用身體支著她,她必早已跌下馬背。

“裴二,你——”

她發出一道低低的不悅的受驚之聲,忽然撞上他投來的兩道目光,聲戛然而止。

此時她高坐馬背,歪身俯麵向他,他則立在馬下,一掌緊攥著她手中的馬鞭,微微仰麵,雙目緊緊地盯著她,深處若有幽光閃爍。和他靠得是如此得近,絮雨感到自己的麵頰已是能清晰地感受到來自他的陣陣灼熱的呼吸。

良久。

“太晚了。你身上濕透了,去附近尋個人家,暫時先過夜吧。”

忽然絮雨輕聲說道,也無半分掙紮。

在她說話之後,她感到那一股攥著馬鞭迫她向他的力道終於緩緩地鬆弛了下去。

“就照公主吩咐的辦。”

片刻後,她聽到他用略喑啞的聲音低低地應她,接著,仿佛方才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他將馬鞭還給她,伸臂將她輕輕扶正,坐回到馬鞍上。他則不再上馬同乘,隻為她牽馬前行,走出了這一片月光靜照下的林子。

後半夜,他帶著絮雨,投宿到了從前那位送水老翁的家中。

老翁在犬吠聲中出來,認出是他二人到來,驚喜不已,將人請入,看到裴蕭元衣物潮濕,趕忙喚孫子醜兒燒起爐膛,好叫客人烤衣,又要將自己和孫兒睡的那屋讓出來給他們,他爺孫去睡灶膛旁的雜物間。

裴蕭元望向絮雨,顯是征問她的意思。

原本深夜擾人便就不該了,怎還能再占用主家寢屋。絮雨搖了搖頭,裴蕭元明了,轉向老翁,叫他爺孫自管去睡。

老翁再三地請,見二人不應,隻得作罷,從外麵搬入一張竹床,說是用來露天納涼的,正好可以叫他們今晚用。

“家中就這麼一張床了。窄了些,要委屈你二人,隻能擠擠過夜了。”老翁看著兩人,很是過意不去。

裴蕭元沒作聲,隻下意識地望向絮雨,她已對老翁說無妨。這時醜兒抱著隻木盤噔噔噔地跑了進來,盤中有幾隻麵餅。他用力踮起腳,高高地舉過頭頂,遞給客人。

方才老翁還要張羅給他們做吃的。絮雨是晚宴過後出來的,不餓,但疑心裴蕭元或因出城的緣故昨晚沒吃飯。他卻也說不餓,叫老翁不用費事,她也就作罷了。此刻見送來現成的吃食,忙接過。又見醜兒剃頭渡夏,腦袋變得光溜溜了,隻在頭頂剩下一圈頭發,像覆了隻茶壺蓋,模樣甚是可愛,忍不住,順手摸了摸他腦袋,惹得醜兒又害羞地躲到了祖父的身後。老翁笑嗬嗬地解釋說,家中也無彆的什麼好吃食,好在麵餅是白天剛做好的,用作乾糧,還算乾淨,客人若是餓了,可以用來填肚。

絮雨再三地感謝,請爺孫自去休息。老翁看著她和裴蕭元,點頭。

“記得上回郎君還來我家,問小郎君你的住處,後來進城送水,我還記掛了起來,也不知到底找到沒有。如今你們兄弟團聚,再好不過!我不打擾了,裴郎君也趕緊烘衣裳吧,快些休息。”

老翁留下一盞油燈,在屋中燃起熏蚊的艾草,這才牽著孫兒走了。

柴門畔的犬吠聲止歇。金烏騅在騾棚下安靜地嚼著草料,馬尾不時啪啪甩動,驅趕周圍的小蟲。遠處也不知哪裡,隱隱響著山水在大雨過後霖漉流淌的嘩嘩之聲。而在這間隱於山麓裡的簡陋的雜間中,爐膛中的柴火正在燒著,發出斷斷續續的輕微的嗶嗶啵啵聲。

油燈昏昏,映著屋中一雙人的對影。

大約是這山中的深夜真的太過靜謐了,少了祖孫二人,非但沒有令這間雜屋變得空廣一些,絮雨反而更覺狹小。好像一動,周圍便全是他的壁影在晃。

她猜測他或許也是如此的感覺。

“你自便吧。不必顧忌我。”

“我不會看的。”為了叫他放心,她又添了一句。

然而她的保證非但沒能叫他變得自如,他看她一眼,麵上好似還露出了一縷窘迫之色。

“或者,我去外麵等?”

片刻後,見他還是放不開,絮雨有點無奈,想了想,又道。

“不用!你留下無妨。”他立刻出聲阻止,這回終於邁步走向火堆。

絮雨一笑,背對他,坐到了竹床上。

終於,又片刻後,她聽到身後起了一陣輕微的脫衣解帶的窸窸窣窣聲。

絮雨和衣躺了下去,背對著他。

“晚上你也睡屋裡吧,我看竹床夠用的。我無妨。”過了一會兒,她輕聲說道。

她躺竹床的一側,隻占了極小的一點位置,給他留出了足夠他仰臥的空餘。

身後沒有應聲。

“你聽見了沒?”絮雨等了片刻,略略提高聲音,問。

外麵潮濕,還有蚊蟲叮咬,根本沒法過夜。

“是。”身後終於傳來他的應聲。

“公主若是累了,先睡吧。我還要一會兒。”他又說道。

這個晚上的經曆,雖然此刻想起來還是如同夢幻,不過,絮雨覺得還好,她不累,不想睡。但是也不知怎的,在身後那人偶然發出的輕微響動的陪伴下,在清苦的艾草香氣裡,眼皮開始黏膩。慢慢地,她閉上了眼。

爐膛裡的柴火漸漸燒作了紅燼,餘火跳動,映照著對麵年輕男子的一副勁瘦軀乾,肌緊筋勁、不見半分贅肉。

他悄然轉麵,望向竹床上的那道背對他的纖影。

她已很久沒動,也不再說話。應當是睡著了。

他取了早已烘乾的衣裳,一件件套回到他被火烤得灼熱而乾燥的身體之上。隨他穿衣動作,肩背暗肌盤屈微動。很快,他穿衣完畢,輕步走向竹床,吹滅近旁油燈,隨即,無聲無息地繞過她,往外行去。

“你去哪裡——”

就在走到門口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道含含糊糊的問話之聲,嗓音軟噥噥的,帶著濃重的困意。の思の兔の文の檔の共の享の與の線の上の閱の讀の

裴蕭元停步轉頭。

朦朧的夜影裡,她半醒未醒,隨了問話,身子動了一動,看去好像就要掉下竹床了。

他箭步轉回,伸臂將她拖住,輕輕送回到床上,放在中間。

“公主安寢,我在。“他俯身向她,用極是輕柔的聲音,低低道了一句。

絮雨眼眸半閉,手指好像摸到了一段熱烘烘的堅實的肘臂,安了心,咕噥道:“我說了,你不用出去的……“

裴蕭元任她握著自己的臂,在黑暗中靜靜坐著。半晌,聽到她呼吸輕勻,慢慢低頭,凝視著夜影中那一張沉眠的麵,看了片刻,最後還是輕輕抽臂,躡步而出。

她是完全地信任他。

然而,坐懷不亂,那該是如何的賢人才能抵達的境界。

在體味過樅樹林中那一段曾暗暗冒犯於她的隱秘經曆過後,裴蕭元知道,至少,在他這裡,恐怕是很難做的到的。

絮雨這一夜睡得甚是香甜,次日醒來,已是晌午,裴蕭元自然不在她身邊了。

昨夜一場暴雨,衝斷附近一座小橋,出去的路被阻斷,他已幫山民去修橋了。這個白天,因此意外,也一直耽擱到傍晚,道路才重新恢複,他接回絮雨,辭彆老翁,帶她回往長安。

她知道他昨晚是在外麵過了一夜的。醜兒告訴她,一早出來,就看到郎君一個人橫劍於膝,盤腿,靠坐在柴門外的牆頭上,還叮囑他,小郎君昨夜累,不要吵醒人。

半夜,在金烏騅快要將二人帶回到長安,城門已是在望,她終於忍不住了,回頭問他,昨夜為何不聽自己的話。

這一路上,他沒說話,她也是。

這是兩人之間說的第一句話。

“公主體諒臣下,是公主仁善。為公主守衛值夜,卻是臣的本分。”

他是這麼應她的。而且,起初他仿佛不大想回話,是她又逼問一遍,他才這麼應道。

他已好些時候沒在她麵前用“臣“來自稱了,此刻竟又一本正經起來了,而且,在答她的時候,絮雨留意到,他根本沒看她,目光好似掠過她的頭頂,在看著前方那越來越近的城門。

不知為何,此情此景,竟叫絮雨暗暗有點想笑,便是帶著這種也不知何來的幽微的愉悅之感,她發現了一件事,城門被他叫開後,出現在麵前的,竟是趙中芳與韓克讓的兩張臉。

終於守到這二人回來了,趙中芳和韓克讓的神色各異。

韓克讓飛快看一眼老宮監,立刻沉麵,命裴蕭元下馬。

老宮監則是長長鬆了口氣,隨即滿麵喜色,仿佛完全沒看到二人共騎,甚至,他還與裴蕭元如常那樣招呼一聲,接著便低聲催促絮雨登上一輛等在城門附近的馬車。

絮雨一看到這兩個人,心裡就明白了。

行程耽擱,還有昨晚彆院內發生的意外,必已驚動阿耶。等她回去,少不了要有一場麻煩。

然而此刻,她的心情依然沒有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