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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蓬萊客 4191 字 6個月前

靜聽而已。韋居仁滿麵期盼。柳策業垂目不動,半晌,一直沒有聽到皇帝發話,終於有些不安起來,悄然抬目,看見皇帝那張一貫冷木的臉,終於浮出一絲笑意。

“韋家關中大姓,裴家河東名門,若能結成姻親,朕有何不可?此事你們自己去辦便是,何必特意問朕?若是事成,賜婚何難。”

皇帝的這個答複,態度模棱兩可,叫柳策業略感失望,但無論如何,並不算是打臉。這叫他又鬆了口氣。忙和韋居仁一起又說了些謝恩的話,看皇帝麵露倦色,自己目的也差不多達成,便出言告退。

太子走在最後,待出,遲疑了下,又回身,朝著皇帝恭恭敬敬地下跪,磕了個頭,哽咽道:“兒子此番經曆,如獲重生,多謝阿耶再給兒子這個機會。還有……”

他本想說“還有姨母本也想陪兒子一道來給陛下問安”,忽然想到小柳氏不知何故受皇帝厭憎,貴為皇後,十幾年不曾見到皇帝的麵了。雖然並無明文禁令,但宮中人人都知,這紫雲宮是她不能踏入的禁地,知這話若是說出口,非但不能為自己在皇帝麵前博取好感,反而要惹厭憎,立刻吞了回去。

“兒子一定記取教訓,再不叫阿耶失望!”他說完,躬身垂首,這才退了出去。

殿內人都去了。皇帝轉頭,看著女兒自簾後慢慢轉出。

他想著方才柳策業那一番話。

柳、韋是何目的,他自然一目了然,然而又牽涉裴家那個小子,皇帝的心裡未免再次煩惱起來,怕女兒又想不通,正思慮著如何向她解釋,卻見她走到麵前,輕聲道:“阿耶,方才忘了說,今日起我不住永寧宅了。你替我暫時安排個地方,隨便哪裡都行。宮中也可。”

皇帝一呆,沒有想到,她昨晚跑出去一趟,回來竟好像變了個人,一時也來不及細想個中緣由,暫先鬆了口氣,忙道:“如此最好!阿耶早就這麼想的。”

“離那些男人遠些。嫮兒,阿耶告訴你,世上男子,沒一個好東西,皆薄情寡恩之輩,惟利當先,說一套做一套。誰都不值當你為他難過。”

絮雨笑了笑,垂目不語。皇帝忽然想起一件事,招了招手,將女兒喚到身邊道:“長安入夏悶熱,不是個住人的好地方。阿耶過些天就帶你去蒼山避暑,你散散心,彆的,暫時什麼都不用多想。”

絮雨小時候曾跟老聖人去過,知那裡確是個好所在,避開這邊的酷熱,對皇帝的身體應當也是有好處的。

“阿耶自己看著辦便是。”她應道。

皇帝很是歡喜,遲疑了下,又小心翼翼地問出一句此前一直想問的話。

“嫮兒,你就不想做回公主嗎?我聖朝的公主。”

絮雨凝視著皇帝,道:“我早上回來,就是想問阿耶,何時合適。”

“隻要嫮兒你想,任何時候都合適。”

皇帝目中閃爍著極力抑製的喜悅之色,慢慢地握住了女兒的手,沉聲說道。

第63章

毫無疑問,裴蕭元有著明晰而敏銳的頭腦,這叫他足以能夠領悟到她那一番言語的意思。

然而須臾之間,應是有太多的思緒幾乎同時向他衝湧而至,他隻覺神思混沌,怳惚不明,直到最後,隨她腳步穿庭所發的清響漸漸遠去,徹底消失於耳畔,刹那,他醒了神,心一陣激跳,人也自座上一躍而起,追出,她的身影已是杳渺無蹤。

他的身形一頓,腳步終也慢慢地停了下來。

當他出現在韓克讓麵前,告訴他昨夜奉命所尋之人平安無虞已自行入宮這消息時,他看去已與平常沒什麼兩樣了。唯一一點,大約是昨夜確實奔波過甚,半刻也不曾合過眼,所以精神欠佳。

韓克讓端詳了下他,目露關切之色,道:“你臉色看著不大好,是最近太累了吧?彆仗著年輕不當回事。就像我,早年也和你一樣,上山打虎,下海擒龍,如今呢……”

他拍了拍自己日益腆凸的腰腹,搖頭,“昨晚為尋人,我也是一夜沒睡,我是頂不住了。沒事最好。幸好今日休沐,我這就回家歇了,再不回去,家中的老婆娘怕又要鬨事。你也不必太過拚命——”

他看了下左右,目光落在下屬那傷處還沒痊愈的腦門上,靠過來些,低聲道:“你頭上這傷,是陛下那裡得來的吧?我為陛下做事多年,多少也知道些陛下的性子。你要是不知道放鬆些,一味全力悶頭做事,就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住差遣。有些事自己可以看著辦,把度拿捏好,陛下也非吃人的虎,不會真拿你如何的。”

他親切地向下屬傳授對上心得,拍了拍他肩,離去。

裴蕭元被韓克讓提醒,才記起今日休沐,他和寧王孫新安王李誨約定,趁空出城教授他一些騎射之術。然而昨夜為了尋她,兵亂馬亂,他竟將這事給忘了。

他看一眼漸漸升高的日頭,知李誨等人此刻恐怕已在約定的地方在等了,立刻斂神,命隨從先去,自己先回公廨住地。

因原本做好此後長住的打算,他簡單的日用必須之物都在這裡了,包括今日需要的外出便裝以及弓、箭等兵器,匆匆趕到,發現門外路邊停著一輛女子乘坐的碧油車,還有一架騾車,車上載著箱案之類的器物。七八名來自崔府的下人正往裡搬著東西,不禁意外,叫停。

崔府下人看到他,忙上來見禮,說是奉命送東西來的。這時裡麵有個年輕女子一邊指揮著人擺放物件,一邊走了出來,她穿紅羅襦衫,係一條明藍色印散點小簇花長裙,麵繪端莊而明豔的妝容,竟是昨日在崔府裡見過的那位王家女娘貞風。她的後麵跟著一早就被叫去幫忙的青頭。

王貞風看到裴蕭元,停在庭院當中,含笑望來。裴蕭元便走了進去。二人相互見禮後,王貞風解釋,一應所有器物都是她姑母崔府王娘子安排送來的,她奉命跟來,幫助安置。

“姑母命我來了再看看,郎君這裡還缺甚,再去添置。我因不知郎君喜好,不敢隨意自作主張,方才正問青頭,郎君你便來了。”

裴蕭元看一眼四周。許多還沒來得及拿進去的還堆在庭院當中,多是些金銀泥漆的器物,看去富麗堂皇,將這本就不大的地方擠得更顯狹仄。

他收目微笑道:“此事我半點也是不知。若昨日知曉,當場就和舅母說了,不必費心安排這些。有勞王娘子,都拿回吧。”

王貞風一怔,循他方才的目光,看了眼四周之物,遲疑了下,道:“這些都是姑母特意為郎君準備的,之前並不曾有人用過。郎君看不上哪件,我帶回去,其餘留下,如何?”

裴蕭元不想與舅母王氏牽扯過多,昨日也是因為商議為他母親做祭日法事,無法推拒,這才應邀登門。

至於這位王家女娘,因其父正是當年追隨他父親裴固一道陣亡的八百英烈之一,故比起旁人,對她自是多了幾分敬重。

“確實是用不上。此屋非我所有,公廨而已,非久居之地,說不定過幾日便易主,到時搬來運去麻煩,真缺什麼,我叫小廝準備便可。還是勞煩王娘子都搬回去,代我向舅母致謝。”

所幸這位王家女娘頗為聰慧,更不是夾纏不清之人,應是明白了他拒絕的意味,目光在他麵上停留幾息,便點頭:“裴郎君既然這麼說,我便不勉強。那我將物件都帶回去。隻一件,如今天氣漸熱,我看這屋潮沼,夜間怕有蚊蟲襲擾,屋中少一床帳,我恰好帶來一頂,方才已是掛上去了,郎君若是不棄,不妨留用。”

青頭聽到此話,心中未免鬱悶。萬幸,他的主人一視同仁,既看不上他借錢備的帳子,也不要這王家女娘帶來的。隻聽他應:“我家青頭前些天已備妥,隻還來不及張掛。有勞王娘子費心,也請一並收回。好意心領,不勝感激。”△思△兔△網△

王貞風一頓,隨即應好。

青頭精神一陣,不用彆人動手,跑進去,飛快拆下剛掛好的那一頂月白帳。王貞風命人將全部的器具連同青頭遞上來的帳子一一搬回到騾車上。

裴蕭元送她出去。她行禮致謝。

“我對崔娘子極是敬重,裴郎君放心,我會幫姑母用心準備祭日之事,郎君忙事便可,無須記掛。”

裴蕭元誠摯道謝。王貞風含笑與他道了聲彆,登車離去。

裴蕭元目送馬車離去,隨即轉身入內,匆匆更衣,取來弓箭便走。

青頭忽然追出來,“哎哎”地似有話要說。

裴蕭元知自己這小廝長舌,通常十句話裡,有用的隻有一二句。見又因方才那事耽擱了些時候,怕李誨等人等得著急,哪來空閒再聽他饒舌,丟下小廝便去。

他縱馬來到城北光化門,果然,李誨和十幾名同行的王府護衛、奚官等,早已到來。他正翹首張望,忽然,遠遠看到裴蕭元的騎影,眼一亮,忙排開眾人,親自催馬來迎。二人遇在城門外的一道牆垛下,李誨下馬便拜,口稱師傅。

裴蕭元翻身下馬將他托起,解釋說,他一早有事羈絆,以致失約,此刻才到,叫他久等。

李誨忙道:“師傅隻要來便好,我等多久都沒關係。方才若不是師傅派的人來告過一聲,我還擔心你又後悔收我為徒,不想來了!”

裴蕭元啞然失笑,打量了下李誨,見他今日穿了身利落的馬裝,腰上緊緊紮一條金玉飾的十三銙蹀躞帶,上麵懸係刀弓,後腰斜背一隻髹漆描金花的箭筒,腳踏皮靴,看去一改往日文弱,頗見幾分少年人的英氣,頗為滿意,握了握他臂,勉勵幾句,隨即領人上馬,往金吾衛演武場行去。

這個白天,他教了李誨一些基礎的騎射功夫,發現李誨不但學得用心,人也聰慧,能舉一反三,最難得的,是他不怕吃苦,身上沒有半點京中富貴子弟的紈絝習性。因平常不怎麼接觸刀劍,多次拉弓之後,手指和手心被堅硬的弓弦磨得通紅發腫,若非裴蕭元無意發現,他自己始終一聲不吭,練得一絲不苟。這叫裴蕭元刮目相看,對這個新收的徒弟更是喜愛。師徒在演武場待了半天,又領他出城騎馬,傍晚方結束今日教習,親自送他回到寧王府的大門外。

李誨回來還十分興奮,意猶未儘,懇切挽留,要他進去用飯。然而裴蕭元此刻已經知道寧王意圖,怎肯再貿然踏入王府,何況,他另外確實有事,推辭後,騎馬離去,來到了陳家酒樓。

這間酒樓不像春風樓那樣聲名在外,地處曲巷,門庭雅致,但占地不大,內中沽賣酒水和吃食,幾個住家的陪酒女郎而已。長安更多的,還是這種遍布街巷的籍籍無名的小酒家,做的也多是熟客生意。

今日承平約他來此吃酒,說是受人之托。

裴蕭元到的時候,承平早已在一間僻室內就座,不像他平常那樣放浪形骸,身邊並無熟識的陳家姐妹相伴,隻他一人獨坐飲酒。看到裴蕭元現身,麵露笑意,點了點頭,起身輕步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