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1 / 1)

千山青黛 蓬萊客 4317 字 6個月前

時,暮鼓已是再一次地回蕩在大街小巷的上空,聲聲催人歸家。

她是走路回來的。並非搭不到返程的車,到西市後,就有很多便車可乘。她走路,走得雙腿近乎麻木,整個人筋疲力儘,仿佛這樣,就感覺不到那壓在她%e8%83%b8腔內的巨大塊壘所帶給她的近乎窒息般的痛苦之感。

臨走前她對周鶴一字一字說出的那一句話,又何嘗不是證給自己聽的。

她絕不相信,她的阿娘會在那個夜晚拋下她和阿耶,與一個年輕畫師私奔而去。

那個夜晚的後來,她曾多麼地盼望她心中向來無所無能的父王能從天而降,救她脫離於那種她從未經曆過的恐怖。

趙中芳趕她走,她一邊哭,一邊回頭,看到了那些正在追來的人。漆黑的夜幕下,他們的臉孔隨著馬匹的疾馳在火杖的光中跳躍扭曲,其中一張,她曾見過。

有一點周鶴說得確實沒錯。她有一個比她大了將近十歲的同父異母兄長,他叫李懋。他的母家柳家常有人來王府探望他,來得最多的,便是李懋的姨母,亦如今的小柳後。

就在那一夜的前幾日,那女子再次登門,接走李懋,稱其母對他極是思念,想能見到外孫兒的麵。

阿娘是繼母,但對李懋儘心儘力,平日對他的關注和照料絕不亞於對自己。然幼小的絮雨仍能感覺的到,李懋表麵恭順,背著父王的時候,投向母妃和她目光裡,總是帶了幾分無聲的厭惡。

火光中那張扭曲的臉,就是當日曾隨柳女來接走李懋的柳家護衛長。

那個夢魘的夜晚已經過去了許多年。

她沒有死,回到了她出生的這座城。

她昔日的阿耶成了當今的聖人。

王太後變成太皇太後。

柳家那女兒成了皇後。

她同父異母的兄長是太子。

所有人都過得很好,比從前還要好。

惟有她的阿娘,那個世上最為美麗溫柔的女子,她似乎已經死去,曾是她愛郎的人為她建起一座浩大的陵寢,世人人人可見。

但她似乎又還活著,以一種最為屈辱的方式,活在人言當中。

至此她也終於明白,阿公這麼多年一直在尋的人到底是誰。

他必定是知道這個傳言,才會如此執著,多年以來,一直想要找到那位他最為看重的背負著汙名的親傳弟子,這就是他未了的心願。在陪伴她定居了三年之後,阿公還是將她托付給了裴冀,不顧他的身體獨自離開,去了她不知的某個所在。

剛恢複記憶時,一度曾湧出的恨不能立刻去到阿耶麵前告訴他自己回來了的衝動,蕩然無存。

趙中芳那一夜並未死去。他也和她一樣,僥幸活了下來,並在之後繼續服侍過阿耶數年。

那個時候,他不可能沒看到那一張臉,更不可能不知道對方是誰。

那張臉出現在那裡,意味著什麼,她都能想明白,趙中芳不會想不到。

絮雨的腦海裡仿佛又浮現出一團燃燒在空中的火,務本坊坊門之外,那滿樹的石榴花。

趙中芳剛受了笞,趴在榻上不能動彈。她偷偷跑去看他,眼睛紅紅,滿心都是懊悔。

“唉,唉,都怪我,害你成了這樣。你會不會生我的氣?”

他慌忙擺手。

“小郡主莫哭!奴一點兒也不痛!奴怎麼會生小郡主的氣?小郡主沒事就是萬幸。小郡主快走吧,千萬莫要讓人看見你來這裡!”

好巧不巧,恰好摘花的當晚,她因為頑皮,失足一腳跌進寢堂庭院前的水池裡,喝了幾口臟水,受了點驚。她的阿耶命人連夜將池填了,事情本也過去了,卻不知是哪個多嘴,把趙中芳帶著小郡主摘了榴花的事也告到他的麵前,他大怒,若非阿娘極力勸阻,她嚇得抱住阿耶的腿嚎啕大哭,加上趙中芳是侍奉他長大的伴當,怕是當場就要被打死了。

“你彆怕,我已經求了阿娘,是她準許我來的。我給你帶了蜜糖。你吃。”

她從身上背著的一隻飾以金箔花紋的小巧玲瓏的背包裡掏出一塊蜜糖,送到了趙中芳的嘴邊。

蜜糖潔白如玉,是用上好的蔗汁和牛%e4%b9%b3煎成的,還做成了小兔子的樣子,惹人喜愛。

趙中芳起先死活不吃,後來禁不住她的央求,咬了一小塊。

“好吃嗎?”她歪著頭問。

“好吃!”

“我還有小貓,小魚,小狗,全都給你!你吃了快些好起來,再陪我玩!”

嘩地一聲,她將背包裡的蜜糖全都倒了出來。

“王妃心善,小郡主你對奴也真好啊!”

趙中芳的聲音哽咽,感激得快要哭了出來。

“你是我的趙伴當!永遠都是!”

小女孩用響亮的聲音嚷道。

趙中芳他如今人在哪裡?是死是活?那個晚上,阿娘沒回,郭縱獨自回來,到底和他說了什麼?那些追殺她的人,是否真的如她看到的那樣,是受了柳家某個人的派遣,目的又是為何?

還有,他究竟有沒有告訴皇帝,當年的那個夜晚,曾經都發生過什麼樣的事?

絮雨回到旅店,人筋疲力儘。

正是一天當中最為忙亂的時刻,住客進進出出,兩個喝醉的客人因賭錢而扭打在了一起,高大娘一邊叱罵,一邊喊人分開醉漢,周圍人卻都在起哄。高大娘大怒,提了一桶水出來,朝那二人當頭潑了過去,這才將醉漢分開,忽然看到她進來,眼睛一亮。

“小郎君你可回了!昨晚一夜沒回,我道你不住我家了,去你房中看,東西又都沒有帶走,我以為你出意外,擔憂了一夜呢……”

絮雨恍若未聞,將高大娘的關切和一切的雜音都留在身後,自顧進屋,倒頭便睡。

閉目前的那一刻,她的心裡惟剩一個念頭。

她要向他求證,她的趙伴當。

是不是他,背棄了昔日的女主人和他的小郡主,並沒有將那一夜他全部的所見都轉到當今聖人,她阿耶的麵前。

她的阿耶,對一切都無知無覺,渾然不曉。

……

皇城附近一處進奏院的黑漆大門外,來了一名衣著不顯但軒昂挺拔的年輕男子。

這一帶的幾條長街上,還有不少類似的所在,都是各地藩王方伯或京外節度使設在京中的奏事聯絡之所,因而附近不像另外的街市那麼喧鬨,又是午後時刻,道上車馬也不多。他向進奏院的門人報上了名,便靜靜等候在外。

沒片刻功夫,大門裡發出一陣喧聲,打破了午後的寧靜。一個貴人模樣的青年從內堂疾奔而出,一隻腳的靴子都沒來得及穿好,被甩在了庭院之中,他也不在乎,套著白襪直接奔出大門。

門外等候著的男子轉過身朝向他,麵露微微笑容。

“二郎!”

驚喜的高呼聲裡,承平一腳蹬出門檻,“咚”的一聲,拳頭跟著就擊在了他的肩上。

“好你個裴蕭元!怎的今日才到!叫我好等!昨日我找了你一天!還以為你在路上出了事!你何時到的?走的哪個門?”

裴蕭元並未躲開,承下來自友人的這一重拳,這才笑著致歉:“實在對不住,叫你擔心了。我昨夜便到了,通化門進來的。”

承平聞言大怒:“好個老畜生!我看那長樂驛丞是活膩了!今日一早我剛去過那裡找你,他竟和我說他不知道!看我下次過去不鞭他!”⊙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裴蕭元道:“我未在長樂驛停留,他如何知道?”

承平一頓,隨即哈哈大笑,“罷了罷了!你到了就好!”伸臂拉他要朝裡去,這才發現腳上少了隻靴。早有隨從撿了捧上來伺候,他跳著腳套了回去,隨即領裴蕭元說說笑笑地進了,落座後,自然先問他這趟尋人的結果,聽說沒找到人,未免失望。

“我也一樣。來的路上一直打聽,卻沒有半點消息。要是人真就這麼沒了,我日後怕是不敢去見裴公了。”

“你過慮了。你是入京,她自然不會與你同路。人應當是不會出事的,她自小便隨她阿公遊曆在外,說不定此刻已是回了,何叔那裡想必很快便有新的消息。”

裴蕭元口中如此安慰著承平,然而內心對此也並不十分篤定。

承平歎氣,語帶幾分抱怨:“此女到底去了哪裡,叫人好找!”

裴蕭元一時沉默。

承平覷他一眼,“罷了,不說這個,你已儘力。”說完轉了話題,高聲呼人,命立刻去長安最好的酒樓春風樓裡置辦酒席,要給裴蕭元接風洗塵。不等他開口,笑著說:“你說什麼也沒用,這頓酒是免不了的。京中諸衛裡許多與我相好的子弟兒郎對你慕名已久,知你這回入京,早就在我這裡再三地問,你若是不去,我是沒什麼的,問問他們依不依!”

裴蕭元略一思忖,一笑:“那就多謝了。晚些我自己過去便是,等下還要去趟崔府。”

崔氏號稱天下第一士族,他母舅是其中的一支,承平早就知道,聞言便也不再強留,點頭:“也好,那我不留你了。先前你還沒到的時候,你的舅父就曾數次派人來我這裡遞話,說若見到你,立刻給他去個消息。”

他說完,又問他接下來住處的事,邀他住在自己這裡。

裴蕭元說他已落腳在了金吾衛的傳舍,過些天則搬去公廨,也是一樣方便。

承平知他不願住在自己這裡,也不勉強,再敘話片刻,起身送他出去,又再三地叮囑晚上的接風宴,二人這才分開。

***

昨天有位寶在評論裡幫注了拚音,筆芯~

李嫮(音護)兒。

第20章

告身限期逼近,主人遲遲未至。青頭前幾日還焦急不已,隨承平到處打聽消息,今日他便平安現身了,滿心說不完的高興,方才又聽到說要去崔家,立即叫人抬上兩隻用彩帛裹紮好的紅漆螺鈿箱。

這是出發前賀氏叫他備的。因擔心那邊的東西不如長安的好,怕郎君被多年未見麵的崔家人輕看了,賀氏掏出家底,特意叮囑青頭,到了後,照禮單為郎君備好登門之禮。

“郎君你瞧,這些都是我從西市最好的店鋪裡尋來的。咱們這樣上門,絕不失臉!”

青頭打開箱蓋,一樣樣地翻指著禮物。

“這是宣州諸葛氏所製的鼠須筆,從前王右軍書蘭亭序曾用過的筆。郎君你知多少錢?一管竟就要十金!把我十個拉去賣了都換不來這個錢,便是如此,竟也一筆難求,叫我足足等了一個月!這是歙州產的奚家墨。總算比諸葛筆要好買些,但也是不便宜。這是阿姆為王舅母備的孔雀羅和吳綾,指定要買恒州和越州來的,這可叫我好一通找,鞋底跑得都要磨出洞……”

青頭替自己邀著功,忽覺不對,目光落到了主人的身上。

崔府就在東市旁,左右不是達官貴胄便是高門世家。青頭打量郎君衣著,發現太過普通了,不過是誰都能穿的一件暗青色圓領春衫而已,束一條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