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怪我。淩晨三點多的時候你母親說睡不著,要起來看電視,我給她打開以後去了洗手間。結果還沒出來,就聽見她在屋裡鬨起來了。”
“是為什麼事?”
“我出來一看,才發現那個電視裡在放一個節目,”護工露出歉意,“節目裡就有你跟我說的,那個不能叫您母親聽見名字的虞,虞什麼來著……”
林青鴉眼簾一壓。
“虞瑤。”
“哎對,就她!”
護工還想自責幾句,卻在後知後覺從那兩字裡聽出的情緒中卡住了。她遲疑抬頭,看向身前。
不是她的錯覺。
站在半明半昧的長廊晨光裡,那個素來清雅得叫人察覺不出情緒的林家小姐,眉眼間分明浸起冰雪似的涼意。
護工糾結了下,還是沒忍住小心地輕聲問:“林小姐,這個虞瑤和您家,是個什麼關係?”
“沒什麼,”林青鴉回神,淡淡起眼,“故人而已。”
“哦……”
護工沒再追問下去。
儘管林芳景對女兒的到來毫無知覺,林青鴉依舊在病房裡陪著她用過早餐,又待了很久。
直到臨近中午,白思思的身影出現在病房外。
可能是有什麼急事,白思思跟隻鬆鼠似的在玻璃外麵上躥下跳,惹起了林青鴉的注意。
林青鴉看過時間,起身和母親作彆:“媽,我先走了。”
“……”
林芳景好像沒有聽到,也不回應,自顧自地低聲念著什麼。
林青鴉習以為常。她和護工交待幾句後,轉身向外走去。直到病房的門被關合的那一秒,林青鴉聽見了身後傳來斷斷續續的唱詞。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小瑤,這句你扇子又開錯了……”
林青鴉身影一住。
扶在門上的細白手指輕輕扣緊。
“哎呀角兒,你可總算出來了,都快急死我了!”
“——”
白思思像隻鬆鼠,突然躥到林青鴉麵前,林青鴉那點思緒還未結起來就被她攪散了。
林青鴉眸子一起:“讓你回去休息的,怎麼回來了?”
“我家角兒是個大忙人,我這個小伴當想休息也休息不下來,”白思思嬉笑地舉起手機,“就這一上午,我接昆劇團和您外婆家好幾通電話了!”
“有事麼?”
“唔,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角兒您想先聽哪個?”
一聽這話就知道沒急事了。
林青鴉眼神一斂,不做聲往樓梯口走。
白思思還舉著手機翹著腦袋在門口等呢,回神一轉頭,隻見她家角兒人影都走遠了。
她連忙收了架勢追上去:“哎角兒您等等我啊!不賣關子就不賣嘛,您怎麼還把我扔了呢?”
順著樓梯下去,林青鴉瞥見身旁小姑娘咕咕噥噥的委屈樣子,唇角淺抬了抬:“好消息吧。”
“哎咦?”白思思眼睛都亮了,轉回來晃著手機,“好消息是角兒您外婆家那邊傳來的,說是今晚冉家小公子、您那位溫文爾雅的未婚夫——他今晚要請您吃晚餐呢!”
“……”林青鴉沒什麼反應。
“?”白思思眨了眨眼。
沉默在樓梯縫裡滑了幾個台階。
林青鴉終於若有所悟,往旁邊輕一撩眼:“這就是你說的,好消息?”
白思思:“……”
白思思長歎一口氣:“您那位未婚夫英俊溫柔又多金,怎麼也是這偌大北城裡數得著的讓女孩子們恨不能嫁的對象之一了——也就角兒您,不覺得這是個好消息了。”
林青鴉點頭,輕飄飄跳過去:“那壞消息呢。”
白思思表情頓時嚴峻,四下掃視。
林青鴉:“?”
確定無敵情,白思思拽著林青鴉的袖尾,踮腳附耳:“昆劇團的電話說,成湯集團分公司負責人魏強謙那邊來消息了。”
“什麼。”
“從今天開始,昆劇團那塊地皮的權責糾紛問題,全部移交總公司!”
“……”
話聲落時,兩人恰從樓裡出來。
正午的陽光從樹葉間漏下來,恍得林青鴉一停。
“角兒?”
走出去的白思思一停,茫然回頭。
林青鴉重抬了步子,溫和地應:“嗯,知道了。”
白思思沒察覺異常,一邊蹦躂一邊繼續說:“我覺得劇團這下可慘了,移交成湯集團總公司,肯定是那個唐瘋子親自負責!那可是個一家老小跪門口都不抬眼的狠人哎,團裡怎麼可能說得動他……”
“哪家餐廳?”
“啊?”
白思思被轉走注意,茫然扭頭。
她家角兒就停在車旁,說話時側著身望過來。一襲手絹紮起的長發瀑得緞子似的,眼神嫋嫋,似笑未笑,清而不寒。
“今晚的晚餐,冉家訂下的餐廳是哪一家?”
白思思猝不及防被牽走了魂兒,下意識答了:“拉斯什麼菲爾的,可長一串外文名,我沒記全。”
“嗯。”
“哎我剛剛說什麼來著……”
“上車嗎?”
“哦,哦好。”
“Lancegonfair?”
黑底燙金的請柬被合上。
從一堆代辦文件中間飛出來,它順著大得能躺人的辦公桌滑了一段,才落到地上。
始作俑者沒抬眼,聲音懶倦:“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往待辦裡放,不如以後行政助理部的外賣,也讓我給他們點。”
程仞撿起請柬,扶了扶眼鏡,淡定接道:“這家的外賣,助理部的人恐怕點不起——北城第一的法式西餐廳,是虞瑤小姐專程送來的邀請函。”
“虞瑤?”
文件上鋼筆尖停下。
不等程仞接話,辦公桌後的黑發卷毛瘋子拽鬆了襯衫領帶,懶洋洋地耷下眼:“不認識,扔了。”
“年前您聽過她的黃梅戲。”
“吱——”
鋼筆尖劈了個叉,墨汁暈開濃重的一滴。
那張美人臉上的懶散淡掉了,像洗褪色的畫布,又在下一秒就在眉宇間積鬱起山雨欲來的陰沉感。
唐亦慢慢掀了眼。
“‘我從此不敢……看觀音’?”
程仞猶豫了。他難得像此刻,不確定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
但話已至此,撥回去也不可能。
程仞低了低頭:“是她。”
“……”
唐亦扔下鋼筆,靠進真皮椅裡。
他按捺地垂著眼,撐在側的左手神經抽搐似的顫了下,最後還是屈指,按上頸前的血紅色刺青。
藏在微卷黑發下的眸子裡翻起黑雲欲雨似的陰沉。
程仞以為唐亦又要瘋——畢竟年前就因為這一句戲詞而砸了一整個戲院劇場的驚人聲勢還曆曆在目——可竟然沒有。
奇跡般的,瘋子自己給自己壓下去了。
儘管艱難了點。
情緒暫時平複後,唐亦聲音不知緣由地發啞:“她又有什麼事?”
“托詞是,為上次的事情給您賠罪道歉。”
“實際呢。”
“虞瑤幾年前憑現代舞在一檔節目裡走紅,成立了自己的歌舞團,勢頭不錯,最近似乎有意增擴。這類藝術團體對場地各方麵條件要求比較多,她可能是看上了公司名下的某塊地皮。”
唐亦耐著性子聽完,那張天生薄得絕情似的唇一抿,勾起個忍無可忍的笑:“這種事現在都要我一樁一件親自督辦——那幫老古董沒完了?”
程仞欲言又止。
唐亦:“說。”
程仞:“如果唐總您對今天淩晨還有記憶的話……”
唐亦:“?”
程仞扶眼鏡,溫文又敷衍地朝他笑了下:“今天淩晨兩點四十三分,是您、自、己親自打電話給分公司的魏強謙,讓他把所有和芳景昆劇團用地牽涉的權責糾紛問題轉交副總辦公室。”
唐亦:“牽涉很廣?”㊣思㊣兔㊣網㊣
程仞微笑:“不廣。去年最後一樁並購案,做房地產發家的中型公司,名下糾紛土地零碎遍布北城,資料交接就做了一個上午——而已。”
“……”
唐亦眯了下眼。
幾秒後他驀地笑了,手指終於從那條刺青上拿下來。他慢吞吞俯身,撐到包漿黑檀木的辦公桌前。
明明是帶著笑的、自下而上的仰視,瘋子那眼神卻叫人打心底不寒而栗——
“辛苦了,有怨意?”
程仞低頭避開視線,往後退了一步:“沒有。”
瘋子狀態的唐亦他還是不敢直攖其鋒的。這世上大概也沒人敢。
除了那位他也隻在傳聞中聽說過的……
“所以這玩意為什麼會出現在我麵前?”
“嗯?”
程仞走遠的思路被拽回。
瘋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倚回座椅裡,順著他的視線,程仞看見自己手裡的請柬。
唐亦耷回眼皮,伸手拿起桌上劈了叉的鋼筆,在修長的指節間懶散地把玩起來。
不知道想起什麼好玩的事,他突然笑了。
“還是你也覺得,像外麵傳的那樣——我最喜好戲服美人這一口,比如虞瑤這種?”
“原本這份請柬是不會出現在您麵前,”程仞把它推到桌邊,“不過傍晚我得到了一個確切消息。”
“?”
“林青鴉小姐,今晚在這間餐廳,與人有約。”
“——”
瘋子僵了笑。
飛轉的鋼筆從修長的手指間滑落,跌進了它的萬丈深淵裡。
第6章 觀音墜
Lancegonfair法式餐廳,位於北城一家以高樓著稱的五星級酒店的中段樓層,28層。餐廳半麵臨江,視野開闊,尤其俯瞰視角的江上夜景極美。
除了貴以外沒什麼缺點。
白思思此時就坐在樓下大堂柔軟的沙發裡,她一邊感慨著扶手的觸?感,一邊回頭說:“角兒,您上樓去吧,我今晚哪兒也不去,就在這兒睡、啊不,就在這兒等您了。”
林青鴉:“晚餐也不吃了?”
白思思:“我今晚減肥!”
林青鴉無奈,示意身側:“大堂南側是茶廳,你去那等我吧。”
“噫,那邊的茶點肯定很貴。”
白思思鼓著腮幫,邊說眼神邊飄過來。
林青鴉哪裡會不知道白思思的意思,她眸子盈盈地含起笑,也不說話,端望著白思思。
白思思憋不住地咧開嘴角:“那我就不客氣啦?”
“原來你還和我客氣過。”
白思思典型吃人嘴軟,狗腿得毫無氣節:“謝謝角兒,角兒慢走,祝您今晚用餐愉快!”
“……”
目送白思思快樂地去了大堂茶廳,林青鴉無奈地收回目光,朝電梯間走去。
電梯直達28層。
餐廳裡客人不多。侍者上前詢問後,領林青鴉走向臨窗一側,並主動示意了位置。
順著侍者的白手套,林青鴉見到預留桌位後麵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