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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不滿的,積壓在我這兒也就算了,你不說燒了,還拿起來看看。”

薛玉霄道:“娘親把這些留在手裡,恐怕也時時翻看。這氣怎麼能讓娘親代我受呢。”

薛澤姝無奈瞥了她一眼,當著薛玉霄的麵放在燈台上燒了,火光攀上紙頁,將那些憤憤不平之辭%e8%88%94舐殆儘。司空道:“陛下日理萬機,這是有什麼要緊事才回來與我商議?”

薛玉霄忙得連陪她吃飯的工夫都沒有了,開口就是朝政公事,司空大人這麼大歲數的人了,居然還因為這個向女兒控訴。

薛玉霄拉過她的手,以防未燒透的火焰竄到母親的手上。她低下頭貼了貼司空大人的手掌心,閉眸沉默片刻,仿佛從長輩的手中得到一股令人堅定的支持和力量。過了片刻,薛玉霄開口說:“我想要立裴郎為鳳君,唯恐百官不允,請母親寫一道奏章,我好以母親之命相從。”

薛澤姝並不意外,她看著薛玉霄的臉龐,忽然道:“霄兒,娘有時真的不明白你。”

她摸了摸薛玉霄的頭,站起身走到窗前。薛玉霄的目光隨著她的動作而移動。

“裴郎雖好,然而天下千萬男子,就算沒有如他絕色者,亦有在詩書、在禮儀、在織繡上勝過他的人。喜新厭舊乃是人之本性,何況如今你已經享有天下,霄兒的克製專情是為娘不能理解的,這世上豈有天生之聖人乎?還是你在年輕時將肆意縱欲發泄儘了,才修得一身清淨?”

王孫娘子,公侯小姐,如這般一心一意的人,她平生隻見過兩個。

薛玉霄仿佛洞悉她心中所想,望著母親的背影輕聲道:“那娘是怎麼看王丞相的呢?”

兩代筆墨風流之冠,俱是情深之典範,弱水三千,取一瓢飲。

“王秀……”

“丞相思念發夫十幾年,為此不惜絕嗣,身後沒有留下一個女兒。”薛玉霄道,“我待裴郎之心,如丞相待其亡夫之心。”

她頓了頓,繼續道,“母親,我並非聖人。在與裴飲雪確定心意之前,我也曾攜王郎打馬遊街、柳河觀燈,也曾與崔七共食蓴菜鱸魚,覺得他形貌可愛……我也憐惜過四殿下贈我金鎖,願舍百歲之壽祈我平安,凡此種種,人非草木,豈能無感?隻是我想到或許裴飲雪會難過、會傷心,便顧不上其他的了。”

“……何以至此啊。”

“娘親,我時常想念還未揚名的那段時日。”薛玉霄聲音漸低,“他穿著一身霜衣,滿懷清寒,梅香沁透,在案邊教我讀書寫字,如同我的半個老師。我那時……就覺得他很好。”

“凡俗女子待人,往往色衰愛弛,年月長久之後便覺得此人不能相配自己,故多有負心薄幸女。你怎麼……”

“若使這麼好的一個人為我受磋磨、受委屈,女兒於心有愧。”薛玉霄也站起身,她緩步走過來,任由窗前的風吹動鳳釵。“我不能為了憐惜之情而傷了至愛之人。我想,丞相多年不曾娶夫納侍,也是為了午夜夢回之時見到愛夫,問心而無愧。”

薛玉霄從來隻做自己覺得正確的事,而不是天下認為的正確之事。

她十分善於接受,卻又十分固執己見。

薛澤姝輕聲一歎,她其實也覺得裴飲雪是個很好的郎君,隻不過她跟薛玉霄觀念不同,覺得女兒不能享受齊人之福,實在可惜。

“好吧。”司空大人答應下來,“我也有一件事要跟你說。”

她微微轉身,伸出手將女兒攬進懷中,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脊背,感慨道:“霄兒已經不需要娘親為你保駕護航、遮掩禍事了,你如今高至此位,若我在朝中執政,你必因孝道而退讓,不能儘情施為。我們彼此相顧,皆不可儘全力。加上娘年事已高,跟我一個年歲的老家夥死的死、退的退,舉目無友,何其孤寂。……所以我想等到年節之後,你新提拔的幾個愛臣站穩腳跟,便致仕修養。”

“母親……”

“霄兒切勿勸我。”她一句話將薛玉霄下意識的反應堵了回去,“我正想去京郊道觀看顧你義弟。我想,王秀不能看遍的山河風流,在我女兒的掌握之中定會日日隆盛,致仕退隱之後我正好去看……念在死了的麵子上,雖不能待珩兒如女婿,也要待他如我的兒子吧!”

看來母親還是很喜歡王珩啊。

薛玉霄不由莞爾:“母親隻疼義弟,不疼我了。”

“哎呀。”薛司空上下打量她,“堂堂至尊,也如此撒嬌?你夫郎呢,怎麼不見他陪你過來。”

薛玉霄道:“他去田莊上看莊稼的長勢了。裴郎對他親自帶回來的農種十分上心,青麥鬱鬱蔥蔥,連我都不敢毀壞。”

薛澤姝沉默片刻,歎道:“這確然是為鳳君的資質啊……”

太始元年五月末,大司空上表奏請此事,帝納之,冊立裴氏為鳳君。

冊封大典之前,這個消息就流傳了出去。陪都兒郎失魂落魄、以淚洗麵,創作了許多篇幽怨題材的詩文,一時顧影自憐的詞句成風。其中,唯有珊瑚主人的詩篇格外不同,居高自傲,逮誰罵誰,看誰的詩都瞧不上……這舉措將久不出現的望清輝都炸了出來,兩人又是大吵一架,彼此諷刺的詩文辭賦傳遍坊市。

謝四名義上被幽禁,實則在大菩提寺附近結廬而居,每天專心養花種菜,一幅過儘千帆的模樣。而裴飲雪也很少顯露惱怒之色,處事公正,從不說謝四一句壞話,誰能想到這倆人能匿名作詩吵得如此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果然看順眼隻有那麼一點點,不順眼的地方還是更多啊。

冊封當日,是一個無雲的晴空。

薛玉霄穿著赤金帝服,從玉階之上走了下來,她金色的裙擺拂過階梯,渡過冰冷的磚石,一路而來,抓住了他的手。

那是裴飲雪極少的、幾乎難得一見的盛裝。墨發紅衣,戴鑲嵌丹朱的玉冠,在一片明豔的襯托下,她的目光照進一雙清寒溫潤的眼眸,他的手被薛玉霄緊握著,於是他緩慢地回握住她的手,就像他一直以來所做的那樣。

有些時候,薛玉霄會陡然懷疑自己所做的正確之事是否真的正確。不過她知道有一件事她沒有做錯過……傷痕累累受儘折磨的裴飲雪,被她一路珍藏至此,他的身上沒有被世道年輪踐踏的傷痕,沒有受到辱沒和鞭笞。

梅花抖落一身風雪,仍然安穩地棲於枝頭。

當夜,紅燭高燒。

薛玉霄沒有放他去椒房殿,把人留在了她所居的太極宮。這是兩人第二次成婚……不,具體來說應該是第一次吧。薛玉霄在門外徘徊了一會兒,從腦海中努力回憶原裝的薛三娘在娶夫的時候做了什麼,想要參考參考,然而剛想起來,她就馬上拍了拍腦子。

不對勁,這是在跟誰學呢啊!那家夥不是捆綁就是鞭打,薛玉霄啊薛玉霄,你是不是太緊張了?

對人拔劍時、起兵奪位時、被廢帝所誤之時,她心中都沒有如此明顯的急切跳動。薛玉霄摸了摸門框,閉上眼給自己下了一會兒暗示——親也親了,抱也抱了,成婚這麼久……不就是實戰嗎?她熟讀學習資料,肯定能得心應手。

她走入門內,從如意園搬來的青鏡映照著鳳榻,吉服垂墜在榻上,露出一雙白皙修長的手。

星夜無聲,恍若初見。

蘭露柳風堆落花(2)

第86章

鏡麵映照著燭台。.思.兔.網.

昏黃的光暈籠罩住整個寢殿。將豔色的吉服、被褥、帳幔,覆蓋上一層燭影霞光。霞光之下,是他靜謐地坐在榻上的身影。

她有時會產生一種很不恰當的聯想。裴郎像是一盞燒製出來、寧靜地擺在案上的瓷器,她將他珍存在身邊,隻有敲擊時,他才會徐徐的、溫潤地回複她悅耳的脆響……薛玉霄走到他身前,沒有撩起蓋頭,她在裴飲雪身側坐下,垂頭拉住他的手。

兩人的手指極為融合默契地交織在一起,薛玉霄捧起他的手指,在霜白的指節上摩挲出薄薄的筆繭,還有他時常翻閱賬本摩攃出的痕跡。她將裴飲雪的手拉起來,輕輕地用唇鋒印在他的手背上,低語道:“這件吉服才襯你。”

紅衣上繡著鳳凰的圖騰。他摸上去還是那麼冰涼,肌膚和氣息都渡過來一層清寒冷意。她的唇印在手背上,像是帶著一層灼燙的火焰,熱度從表麵的肌膚深深地潛入進骨血當中,每一根脈絡、筋骨,都隨著清淡的一%e5%90%bb被融化掉了,暖烘烘地被焐成一片春日池水。

他的手指輕微蜷曲起來,隨後又緩緩舒展。裴飲雪拉著她的手挑開蓋頭,豔色從他的墨發之間飄搖而下。

薛玉霄認真地看著他。

還是那雙凝如清冰的眼,薛玉霄忽然很想親一親他的眼睛。

她這麼想著,自然也下意識地靠近去這麼做。不過在她碰到那雙眼眸之前,他的手便依附過來環抱住她的腰身,試探地、帶著一點兒小心地輕輕蹭過她的唇角,隨後又點水一般親了一下。

“妻主……”他低聲喚了一句,“妻主……”

裴飲雪重複了一遍,他像是一條柔軟至極的藤蔓,隨著依依的低喚聲攀附上她的身軀。這分明隻是很平常的兩句呼喚,他每日都可以叫,可以叫上千千萬萬次,但在灼燒的喜燭之下,這幾個字還是讓人陡然間攥住了心口……他無緣無故的感覺到一股酸澀。

裴飲雪的手腕勾住她的頸項,撫摸著薛玉霄墨黑的青絲。他輕輕地解開她發尾上的繩結,將一股發絲解落在手中,因為克製嗓音裡那點澀意,聲音蒙上一層淡淡的沙啞:“……薛玉霄。”

薛玉霄墨眉微挑,抵著他道:“……你身上,好冷啊。”

她的呼吸落在對方的脖頸上。

“我以前不覺得自己冷。”他道,“好妻主,你伸手給我暖一暖。”

裴飲雪居然能說出這種話。薛玉霄怔了一下,看他立即垂下眼簾,泛紅的眼尾避開燭火紅霞,他伸手解開吉服的衣帶,因為太過緊張、太過投入,他明明很認真地解衣,係帶卻還是纏在手指上,半晌都沒有打開。

薛玉霄並不幫他,隻在旁邊凝望著他。這份視線的存在感十分強烈,裴飲雪渾身上下都籠罩在她的目光下,他深深地呼吸,耳尖慢慢熱燙起來,掌心反而攥出了薄薄的汗。

半晌,他忽然停手。

“怎麼了?”薛玉霄饒有興致地問,“要不要我幫你?”

裴飲雪抿了抿唇,他的手慢騰騰地摸過來,拉著薛玉霄的手指落在係帶上。這些話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過困難了,他如此矜持、如此含蓄,卻拋棄一切深刻在骨子裡的教誨,拋棄他多年修成的冷淡本性,如同撬開自己的蚌殼,將鮮美而易受傷害的柔軟內部展現出來。

甲胄儘碎,他掏出此生不曾示於人前的柔順和愛慕,他的心水淋淋、濕漉漉的,全無防備地放入薛玉霄手心,任她揉捏,這道清透的嗓音已經被灼傷了,喑啞得愈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