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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四神情微怔。今天這稀奇古怪的情況有點多……他麵露不解,腦海中轉著好幾段破碎的端倪和思緒,隻是他暫時無法將這些微妙的蛛絲馬跡連接成線,也看不清背後的真相究竟如何。

有薛明懷開口,謝不疑便從旁邊的萬裡江山屏風上隨手取下一件厚披風,目光掃過殿內侍奉的一應侍奴,抬手指使了一下,隨後道:“我去外麵走走,要是有什麼事,派人在簷廊下叫我便是。”

薛明懷看著他點頭。

侍奴們魚貫而出,一位近侍細心地關好了門窗,以防裡麵說些“內帷私密之事”被旁聽泄露了出去,影響鳳君千歲的名譽。不一會兒,室內僅餘薛明懷、崔錦章,以及他身後的“玉郎”三人而已。

崔錦章達到目的,很明顯地鬆了口氣,他按住%e8%83%b8口,感覺自己急促的心跳聲逐漸平緩,道:“這總可以開口了吧?”

薛明懷的目光穿過他,落在他身後之人的形影上。薛玉霄也並不再拘束掩飾,上前一步,與長兄四目相對,當麵道:“上次兄長交代之事,我已經派人去辦了。一切順利。”

薛明懷雖然有所揣測,但聽見她壓低的聲音時,還是不由得渾身微僵。他的目光落在薛玉霄臉上,眸光既擔心、又愛憐,輕歎著說了句:“上回便易容騙過了四郎,如今又騙他。若非我還沒算耳聾眼花,也要被你騙過去了。……雖然事情緊急,但進宮風險太大,你怎麼能狠心想到這步?”

薛玉霄略微訝異。她沒想到謝不疑連當初在丹青館會見明月主人的事都告訴長兄,兩人的關係看起來比想象中的更要好。她收斂思緒,凝神答道:“此事不可委托轉交於人,更不能讓人口述,事關重大,我必須要親自來見哥哥。除此之外,也還有其他正事要問。”

薛明懷立即道:“但說無妨。”

薛玉霄早已打好腹稿,開口道:“宮禁當中的禁衛,每兩個時辰換班一次,一共會換六次,共三班。這是明麵上的,隻要稍加打聽就能得知。但我想以陛下的謹慎小心之意,恐怕不會僅有明麵上的這些人,你知道她還有什麼彆的人手麼?”

“京兆十六衛皆以陛下為首,不過又各有親近的士族。”薛明懷道,“你猜得沒錯,除了禁衛之外,另有她的紫微親衛在宮中巡查,這些親衛的巡查時間、地點、人數,都隻存在於謝馥手中,屬於秘密。據說紫微衛糾察不法、維護安定,如果有行蹤詭秘且身份不明之人出現在宮中,她們享有先斬後奏之權。”

他頓了頓,望著薛玉霄道:“這些人也在暗中探查朝廷百官、以及世家大族的動作秘密。”

薛玉霄在腦海中思慮片刻,踱步問:“這個職能聽起來很耳熟……與司隸校尉差不多。”

薛明懷微微點頭,道:“正是。她前兩日冊封你的司隸校尉,位在九卿之下,諸位陪卿之上。前朝漢室為了糾察與皇族有關的案件,武帝特設此職。不過陛下交給你的乃是彈劾監察諸位士族的權力,皇宮重地,不在其中。”

紫微衛統領乃是謝氏宗親擔任的,看起來就像是皇帝身邊的一個閒官,像這種保護自己的職位,謝馥隻會交予自己信任、而又看起來並不出眾的人。

“如今的紫微衛統領是宗室……謝思,字若癡。她是謝氏的小宗旁支,三年前從陳郡入京兆,以備中正官選評。因為才華與資質俱不出眾,所以安排進了紫微衛……”薛玉霄回想起來,喃喃自語,“哥哥,如果我有大動作,你覺得……陛下會如何待你?”

薛明懷挽袖給她倒了杯茶,茶水甘甜香醇,隻是稍涼了些。他對這個問題並沒有過多猶豫,流露出一絲與言語完全不相符的鎮定冷漠,仿佛無關緊要:“謝馥有一道旨意——不算秘密,她自己拿給我看過。無論朝臣當中哪一家謀逆篡位,她若身死,十六衛和紫微衛將會代皇帝賜死後宮諸君,使之不被玷汙,保全侍君的清名。”

薛玉霄蹙眉道:“鳳君亦不能免?”

薛明懷微微一笑,道:“怎麼冒出一句傻話來了?即便眾人都能免除,我不能免,也是情理應當。這道旨意本就是暗中威懾豪族所設,除了丞相外,我們家便是第一等豪族,你以為她為何給我看?”

但多年來,這道消息卻從未傳回薛氏,沒有讓薛司空得知,亦沒有出現在薛明懷的任何一封家書當中。

真是關心則亂。薛玉霄抬手扶了下額頭,重新整理思緒,將杯中茶水微微抿了一口,道:“要是謝若癡死了,有誰會接替她的職務?”

薛明懷道:“恐怕仍是謝氏宗親。”

薛玉霄土斷時去過陳郡,如今的皇族就出於陳郡謝氏,隻不過大宗嫡女繼位為帝,而小宗旁支,則以宗親之名留在陳郡。她前往檢籍時,陳郡謝氏沒有一絲欺瞞不報,十分配合……想必她們受到了陛下的“家書”,將欽差暫時當做自己人來對待,所以才相對順利。

薛玉霄回憶自己曾見過的幾個陳郡謝氏宗親,若如今的統領死了,最有機會接替這一職務的是……一個是謝思的親妹妹謝若清,另一個則是她的堂妹謝若愚……

“我明白了……”薛玉霄心中有了成算,又問,“如若陛下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宮中可有能夠預備繼任的庶出皇女?”

薛明懷歎道:“都尚在繈褓之中啊。”

薛玉霄卻不失望:“正好。”

兩人點到即止,不再說得更仔細。薛玉霄轉而問道:“謝若愚可有什麼喜好?長兄若是知道便告訴我,不知道也無妨,我可以向官場去打聽。”

隻是人在官場,慣會偽裝喜好,隱藏弱點。就算謝若癡真的有什麼喜好,恐怕為了謝馥的安危,她也不會表現出來。她這個人在朝廷上的存在感實在太低了,薛玉霄甚至最初都沒一下子想起她的名字來。

薛明懷道:“……這事……四郎倒跟我說過一次,但未知真假,你可以聽一聽。”

薛玉霄點頭。

“你在外檢籍之時,我身體不適,宮中便不太整肅。那時有一個宮侍與侍衛在外苟合私通,讓四郎撞見。然而四郎玩心甚大,不僅沒有上前抓住,還命人從旁畫了下來,將畫作送給了那個侍衛。此人嚇得魂飛魄散,當即向他討饒。四郎便問他有什麼好用的消息調劑心情,侍衛便說,她們家統領表麵正經,其實極好美色,常常麵具易容潛入花舫柳巷作樂,可以拿這個敲詐統領,必能得錢萬貫。”薛明懷話語一頓,搖頭道,“四郎聽了大笑,並沒有以此事敲詐。而是轉頭告訴了我。”

薛玉霄:“……他可真是……”

時間過得飛快,兩人交談已有片刻。薛玉霄不想掩門閉戶太久,便與他約定了幾種聯係方式,又道:“我必會周密行事,免得打草驚蛇。”

她打算過去開窗,以示交談結束。

“等等。”薛明懷叫住她,讓薛玉霄走過來。他在三妹身上凝視片刻,道:“以小心謹慎為上,今日之險舉再不可做。……你在外清減了許多,看著比在千秋節上瘦了不少,冬日應當豐腴才是。”

他抬起手,薛玉霄望著他探過來的指尖,見末端指腹輕輕抵在臉上,碰到了一點兒微白的香粉。薛明懷搖首低歎,道:“如此裝扮,看不出氣色如何。”

說罷便收回手。

他的關切雖然含蓄、淡泊,與母親那種熱烈明顯之意毫不相同,但其中的牽掛之情卻殊途同歸。薛玉霄開口寬慰:“崔七常常給我把脈,關照我的身體。哥哥千萬不要擔心。”

薛明懷點頭,他伸手拿過薛玉霄喝過的茶杯,用指腹抹去杯沿上的胭脂痕跡——一個小侍從怎麼會有機會在鳳君麵前用茶?若被人發現,將成紕漏。何況男子敷粉雖多,塗朱卻不常見。

薛玉霄開了窗,外麵的氣息湧入進來。

這暗中傳遞了一個信號——室內已經交談完畢。不多時,有望著這邊動靜的侍奴隔簾問候,得到允準後,一個貼身宮侍進來,給鳳君換茶。

兩人全程低聲交談,話語來往迅速,隻能聽到隻言片語。崔錦章一開始還能有幾個字落進耳朵裡,到後麵就完全聽不清楚這對兄妹在說什麼了。

他坐在沒有撤下去的午膳席位邊,見謝不疑把一塊糕點戳得到處都是洞洞,心中覺得他浪費糧食,有些不高興。等到兩人談話完畢,便臉頰微紅地問:“鳳君千歲,我看你們往日不吃的膳食都倒掉了。這東西材料精致,浪費了怪可惜的,不如我帶走吧?宮外牆根兒底下有很多乞兒呢……”!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因為他質樸自然,直率不加以矯飾,薛明懷很寵著他:“好啊,隻是你小心一些,餓急了的人不僅不感激你,也許還會搶你的。”

崔錦章用一張油紙把戳破了的糕點、還有一些便攜乾燥的食物包起來,埋頭道:“我知道我知道,但我才沒那麼好搶呢,我可厲害了。”

他把東西放進小木箱裡空置的地方,背好醫箱,恭敬尊重地朝著薛明懷行了個禮,說:“我們走了。”

“不遠送了。”薛明懷道,“路上小心。”

崔錦章認真點頭,旋即跟著引路的宮侍走出去,才跨出椒房殿,便見到係著披風的謝不疑靠在簷廊下的欄杆上,拿著金絲剪,修剪一枝從梅園中折下的紅梅。

紅梅仍帶著露水,清淡冷香盈滿衣袖。他的長發束得並不嚴謹,幾縷柔軟發絲散蕩出來,慵懶不拘,風流蕭散,眉心上的那顆朱砂痣殊麗無比,此刻鳳眸微垂,鴉睫如扇,有一種獨特的冶豔韻味。

崔錦章看了他一眼,路過時不滿地輕哼一聲,也不行禮,低頭看著台階往下走,才行了兩步,忽然被他叫住。

“……崔小神醫的架子真是大呀。”謝不疑看著紅梅,剪刀卡在分叉的細枝間,“不知道我哪裡惹了你?讓你這麼討厭我。”

崔錦章摸了摸臉,心說他寫在臉上了嗎?這麼明顯?旋即下意識地看向薛玉霄。

薛玉霄從他身側飄過去一眼,用眼神回複:“豈止明顯,連你現在心裡想什麼,都一清二楚。”

崔錦章轉過頭,提高聲音道:“我沒有討厭你。”

謝不疑慢慢走了過來:“話彆說得這麼早——我聽說你家主君跟薛氏長輩來往得十分密切,小神醫也常常前往如意園……看來你要跟裴郎君稱兄道弟了?”

崔錦章麵色一滯,這張白淨俊秀的臉立即紅了,彆說是藏了,就連解釋都磕絆了一下:“你說什麼?你、你在哪裡聽來的。”

“當然是用耳朵聽來的。”謝不疑鳳眸微彎,笑眯眯地道,“裴郎君可沒表麵那麼大度,他要是知道你這個立誓不嫁的天真純粹之人,居然覬覦他的妻主,裴公子可是會想辦法除掉你的。”

崔錦章一邊心虛,一邊又害怕:“怎麼可能……你彆亂說。我跟裴哥哥關係很好的,他……他不會……”

說著後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