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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過多猜測思慮而損傷精神。”

這話也有道理。文書信件可以偽造,倘或是什麼大事泄露了風聲,由政敵所偽。如果鳳君輕信,那對於薛氏來說將是滅頂之禍。然而薛玉霄親自秘密入宮相見,一旦被發現,也會立即招致皇帝的猜忌——她才剛剛取得了謝馥的一部分信任。

崔錦章靠在梅樹邊,屈指抵住下頷,思考片刻:“宮闈禁衛密布,交接嚴密,中間幾乎沒有空隙。鳳君一日要處理許多件後宮事務,很多時候都有內侍省、侍墨小郎在周圍稟報伺候,人多眼雜。我常常是在他中午用膳時前去請平安脈,那時倒是往來無人……午後安靜,是個可以說話的時候。”

不過……

崔錦章抬眸看了看她。薛玉霄專注地望過來。

薛三娘容顏美麗,眸如潭水……要是那位李清愁李伯主,眉宇英氣俊逸,倒是可以假扮一下,她麼……

薛玉霄與他對視,見崔錦章久久不語,垂眸看了一眼自己通身上下,問道:“是有什麼不方便說的嗎?你直言無妨。”

“好吧。”崔七點頭,乾脆道,“我在想你可不可以扮作男子,穿男裝進宮……我偶爾會帶兩個醫術的小郎去打下手,要是你喬裝改變得宜,也不算突兀。”

薛玉霄想象了一下那個場麵,腦子停滯住了。

崔錦章道:“與鳳君私下見麵,還可以有兄妹之情作為掩飾。要是扮男裝被發現——恐怕京兆之中就要風聞你有一些怪癖了。”

怪癖……薛玉霄額角抽痛,她按了按額頭,瞥一眼崔七:“我怎麼從你的話語裡聽出一點兒高興的意思?”

“沒有啊!”崔錦章連忙否定,把視線移到一邊,一板一眼地道,“我可沒想著你扮男裝的樣子……我一點兒都沒期待。”

薛玉霄道:“說謊會被三清祖師責罰的。”

崔七麵色一變,馬上在心中念幾句祖師的好話,不再胡亂開口。

“此事讓你冒著風險。”薛玉霄踱步徘徊,在心中思量猶豫,“此乃宮中所禁之舉,外戚不得與後宮郎君私自相見。不出事還好,若是有所紕漏,牽連於你,我……”

“世上所有事,就沒有完全安定穩妥的。”崔錦章接過話來,眼眸黑白分明,神色真誠,“我跟隨葛師行醫時,以一介兒郎之身遊曆天下,受到的威脅險阻為數不少,這一點風險算什麼?難道薛都尉出京檢籍,所遭受的風險危機還少麼,行事當斷則斷,果決為上,切不可瞻前顧後、太過思慮他人……你怎知我不願意為你冒這風險?”

薛玉霄怔了怔,有一種被崔錦章正兒八經教育指點了的感覺。她並無不滿,反而豁然開朗,抬手謝道:“那就有勞七郎了。”

崔錦章鎮定接受,抬手還禮。他順暢得說完此語,反而被最後一句不經意流露的情意擾動心神,既覺得自己不該說這種話,又覺得情之所至、自然流露,無需羞慚,便一咽口水,再度挺%e8%83%b8抬頭起來。

他隻有在想到裴飲雪時才滿懷內疚,對於自己的感情,倒並沒有太多回避之意。

薛玉霄與他商議了其中細節,又片刻,覺得外麵有些起風,氣溫驟降,便停下話頭,派人送崔七回醫廬,她親自走出去送到馬車邊。

七郎登上馬車,忽然回頭看她一眼。他的手握住車簾,意有所指道:“那我叫你玉郎如何?”

薛玉霄知道他這是在說假扮男裝時的稱呼,欣然頷首。

東齊重女輕男,所以民間覺得女嬰命貴難養,所以需要起一個帶著“郎”、“君”、“陽”……等字眼的小名兒來壓一壓,很多士族娘子幼時的%e4%b9%b3名都遵循這樣的起法,崔七倒是一言說中。在薛三娘五歲之前,家中年長的奶爹仆從,都是叫她“玉郎”的,以便養活。

這個%e4%b9%b3名稱呼其實極親密,若在閨房之間,頗有調情蜜意。

然而兩人卻都一派坦坦蕩蕩,心懷寬廣,沒有往絲毫狎昵方向思索。崔錦章也隻是覺得這樣很有趣,於是衝著她純然一笑,轉身鑽入馬車中。

薛玉霄看著馬車駛遠。

……按照崔七所說,再過三日他就會去椒房殿為鳳君請脈,那時正是一個好時機……

她回過頭,猛然見到母親大人站在門口石階之上,手裡拿著一隻小小的暖爐,麵帶笑意,眼眸彎起,每一根白頭發都透露出一股喜滋滋的欣賞之意。她旁邊錯後一步站著林叔,也流露出一絲微妙的神情。

薛玉霄被嚇了一跳,微愣道:“這……站風口上做什麼?豈不傷身。”

薛澤姝笑眯眯地道:“我上崔氏葳蕤園提親,將崔七說給你做側室,如何?”

薛玉霄這次是真被嚇到了:“……啊?”

薛澤姝摩挲著手上的玉扳指,不緊不慢地開始分析:“小神醫師從名醫,傳聞醫術通神,能活死人肉白骨……就算實際沒有那麼神乎其神,但他要是嫁給你,為娘能對你放下七成心。再者,我們跟崔家關係很好,崔家那個……叫什麼?崔明珠不是你的青梅好友嗎?這樣也算親上加親。”

她頓了頓,繼續說下去:“世上都說崔七拋頭露麵不守夫道,我見了他幾麵,倒覺得這孩子很可愛,頗有返璞歸真的性情,娘還有這個眼光,不會被外麵那些流言蜚語所礙。”

薛玉霄聽她分析得頭頭是道,險些被她帶偏了:“……等一下,等等。”

司空大人好整以暇地看著她,覺得自己想得已經足夠周全。

薛玉霄捏了捏跳動的眉心,心說這都哪兒和哪兒啊,她自從答應崔明珠絕不對七郎下手之後,就隻是將他視作弟弟,絕無非分之想,母親大人這一棒槌簡直把她思緒都敲暈了,薛玉霄連忙補救,試圖轉變她的想法:“先不說他立誌行醫,終身不嫁,這樣的宏偉誓言天下皆知,隻說去葳蕤園提側君之位——崔家主君就算表麵不能把您打出來,暗地裡也得被氣個半死。”

薛澤姝卻道:“博陵崔氏的威勢遠不如清河崔氏,我們關係雖然不錯,但他隻是幼子,並非嫡長,若是許以正君……無論是家世還是才情……”

她不可避免地將崔錦章與王珩做比較。

陪都郎君婚姻大事,非常看重門戶相當和才情無匹。崔七雖然長於醫術,但這並不能算進“適合嫁人”的優勢裡麵。薛澤姝嘴上不說,但她跟王秀置氣得這麼多年,也足以表明她心中最喜歡的女婿其實還是王珩。

薛玉霄歎道:“七郎有自己的誌向,怎會被樊籠所困?就算是母親有此意,也得要看看小郎君的意思,或是女兒的意思吧?我們之間乃是莫逆之交,絕無私情。”

她再三拒絕,薛司空便也收斂此意,不去貿然提起。畢竟葳蕤園那位崔氏主君雖然焦急,但確實也不曾聽聞願屈居人下之意,往來議親者無不為正室主君,就算薛家的門第再高,他還真的未必願意。

薛玉霄見母親不再說下去,這才鬆了口氣,經此一遭,她都不敢在太平園久待,找了個理由回去了。

……

如意園的禮單摞在案上堆疊起來,裡麵的贈禮十分繁雜,有的價值連城,有的孤本難尋,可見都是鉚足了勁來討好這位文成武就的新貴。

薛玉霄小小年紀功至如此,前途不可限量,很多人都覺得十年之後,她會成為王秀王丞相的加班人,集頂級豪門與皇帝愛臣於之身,說不定日後會權傾朝野、乃至封王。

除了禮單之外,書案的另一角放著兩卷聖旨,一道是拔擢薛玉霄“四安將軍之職,領司隸校尉,統京兆密查監督之事……”另一道是冊封裴飲雪為“正三品誥命侍郎”的旨意,並排放在一起。

裴飲雪已經看過,他正對照賀禮和庫房之物,一張一張地清點出入,寫回禮的禮單。\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高門大族,禮尚往來,絕沒有被彆人送過禮物而不返還之意。即便是誰家升了一個小官,或是有誕育添丁之喜,各族之間都要禮物齊備,免得失了體麵。

他挽起衣袖,將袖邊攏到腕骨之上,以免沾了墨痕。因為思索回禮時全神貫注,沒有聽聞到腳步聲,直到麵前忽然落下一襲搖曳裙擺,他才恍然抬眸,見到薛玉霄挨著他坐下,湊過來看他在寫什麼。

“你回來了。”裴飲雪道,“母親大人可是有急事?”

薛玉霄道:“沒有。她隻是太過擔心,要親自見我一麵才行。”

裴飲雪的目光落在她的發鬢上,鬢發上洇了一點兒水意。外麵並沒下雨,應當是站在樹底下被枝葉上的雪淋了,他的視線停在青絲上的枯荷殘藕簪上,知道這並非是如意園家中之物……這麼凝神看了幾息,裴飲雪忽然道:“隻是母親大人想要見你?還是與誰在樹下花前共行,連發髻都幫你挽起來了。”

他一邊說,一邊逐漸靠近,嗅到她身上快要散去的梅花冷香,裡麵混雜著一絲微澀的淡淡中藥氣。

薛玉霄看著他寫字,見對方手中的筆墨險些碰到禮單,不由得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免得墨痕汙了寫到一半的帖子,無奈道:“你真的能掐會算不成?我與崔七說了點正事,因為內院不便,所以出去在梅園旁說的。”

裴飲雪道:“崔錦章?他會梳女子發式?”

幫妻主挽發梳頭,向來是婚後郎君們更為嫻熟。至於未成親的少年們,連自己的“風度儀表”都不能理清,何況更為繁複華貴的式樣。

“是二哥幫我梳的。”薛玉霄湊過去,“不是哪個柔情蜜意的小郎君,也沒有人埋伏在母親大人的太平園……見了我便餓虎撲食上來,與我顛鸞倒鳳……”

裴飲雪被她反將一軍,立即意識到自己吃醋之意明顯。他避開目光,故作平靜地看向紙麵:“說什麼呢。我何曾那麼想了,你……你不可以說。”

薛玉霄適時住口,微笑道:“好啊,你可以隨便拈酸吃醋,我不可以開口打趣。這世界上的道理都要聽裴郎的了。”

裴飲雪耳根燒紅,連想要裝作正經寫字都不能凝下神來,抬腕在硯台上來回摩挲%e8%88%94墨,毫尖被蹭來蹭去。他目不斜視,矜持道:“怎麼敢?妻為夫綱,我自然是事事聽從你的,為了不讓薛都尉……薛將軍把我攆出去,勞心費力、仔細侍奉,生怕你有半點不滿。”

薛玉霄一挑眉,心道裴郎這言語功夫見長。她向硯台邊瞟了一眼,道:“你快放過這支筆吧,它一會兒要被磨出火星子來了。”

裴飲雪動作一僵,擱下狼毫,一邊倒了杯茶緩解口中焦渴,一邊趕緊尋找話題:“你們說了什麼正事?”

薛玉霄道:“我過幾日要扮作男裝,以醫官侍從的身份進宮。”

她說得極坦蕩,裴飲雪卻猛地被嗆了一下,掩唇疾咳,薛玉霄伸手幫他順背,道:“聽著是有點驚人。不過你放心,我長得應該還可以,不至於有礙觀瞻。”

裴飲雪咳了半晌,緩過氣來,扭頭看她一眼,道:“這不是有礙觀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