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頁(1 / 1)

都有聽聞。時人謂為“青衿添墨”,意思是薛侯寵眷裴郎,萬事隻要有他添墨相勸,必可化解,被許多人引為軼事典故。

……

遠在數百裡之外,蛟龍盤的諸多娘子們湊在一起。

她們已經換上了一身樸素統一的勁裝衣袍,占據了一處廢棄山莊。山莊重新清掃修葺後,掛上了明聖觀的牌匾。外麵院中有許多加入明聖觀的年輕女郎,正在領取練功服和身份牌。

這牌子做得跟普通民間宗教不太一樣,上麵清楚地記載著身份年齡、觀中等階、加入時間……嚴謹得如軍隊一般。山莊外修著幾個木樁、武器架、已經入教的一些娘子在院子裡強身健體、練習騎馬。

而主院房內,“明聖觀大天女菩薩左護法”關海潮急得抓耳撓腮,她對著大姐寫得教義埋頭苦學,遇到不會的字,就指過去問問,“錦囊打開我又沒看,有的字我又認不全……咱們少主的稱號是什麼來著?”

周少蘭道:“慈悲普照法華至聖大天女。”

關海潮猛地一窒:“咱們姐妹都不是讀書人,給少主名號起這麼長乾什麼?”

周少蘭麵無表情道:“你懂個屁,古今凡舉大事者,沒有不順天意的。你們要是再記不住,這個左護法就……”

“彆,彆啊大姐。我是真想當左護法。”關海潮頭上青筋都冒出來了,“咱們大天女的祥瑞是什麼來著,你再提示提示我。”

周少蘭道:“天女降世時,穹宇鳳凰清鳴,金龍盤旋,霞光萬丈、瑞彩千條……”

“等等。”關海潮道,“慢點說、慢點說……右護法,你記住了沒?”

韋青雲沒搭理她,轉而道:“咱們招兵買馬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我怕這樣擴張下去,會過早引起注意。”

“我已經讓所有人好好練武,強身健體,不用出去傳播功德。”周少蘭顯然已經意識到這一點,“我們安靜些、再安靜些……蟄伏過這個冬日。”

伐鼓撞鐘海內知(3)

第61章

至歸京時,已是臘月。

離開時悄然而去,歸來的日期倒是沒有掩藏。謝馥親自前來迎接功臣,一直迎到京郊,皇帝的儀仗華蓋煊赫如雲。薛玉霄還未來得及更衣洗漱,就被謝馥接入宮中促膝長談。

這完全是視作心腹重臣的表現。

薛玉霄與她對坐,從豫州司馬氏塢堡上的那一劍說起,講到雨夜中簌動著暗藏殺機的密林……再至雍州岑氏飛來的流矢、登門的老太守左右為難,一身簡樸。

她並非全然是因為裴郎相勸而改變主意的。在雍州太守穿著那件舊了縫線的公服踏入門中,她的心弦便被輕輕地撥動了一下……隻不過轉變態度需要一個台階來下,辛苦裴飲雪遞來台階,她便看在地方官的麵子上不再追究。

說到這裡時,薛玉霄有些入神,不覺吐露道:“老太守與民秋毫無犯,不曾搜刮民脂民膏,在當地的名聲極好。既然是受到世家的壓力而來,我也無意為難她、使她無功而返。”

謝馥頷首。她倒不甚關心什麼地方賢臣,注意力集中在切實的成效上,補了一句:“這樣雍州太守上書時,朕也好讓放肆的岑氏出血讓利,削去她們家的地產和爵位,薛卿功勞甚大,這些田地不如就以朕的名義贈給你……”

薛玉霄搖首拒絕:“陛下厚愛,臣並不需要。”

謝馥眉峰微挑:“我聽聞你曾登門去春水園中拜訪,索要了一些田鋪,這時怎麼會不需要了呢?”

薛玉霄正視著她,輕輕歎了一口氣:“臣奉旨土斷,隻為國朝安寧。如果岑氏所充公的田地贈給了臣,天下人都會覺得這是陛下收買賄賂臣的禮物,而非功臣的獎賞。”

謝馥道:“那朕要如何獎賞你?”

薛玉霄也並未推辭,做什麼三辭三讓的表麵功夫,直接道:“這一路有軍府文掾李清愁護送,若沒有她,臣難以全身而退。請陛下升她的官,進她的爵位。其次,臣想請假……到過年之後。”

“頭一條情理之中,朕不會不允。”謝馥道,“不過……請假不朝?朕還想要在百官麵前大肆嘉獎你。”

薛玉霄沒什麼表情,對謝馥的誇獎不感興趣,非常實在地說了一句:“我累了。”

謝馥:“……”

“入豫州二百裡路,轉雍州又數百裡,期間田莊交錯、道路坎坷,馬車顛簸。”薛玉霄一氣說下來,“大族的對策變化多端,九曲回腸,就算這些名冊——足足堆到半人高的土斷資料與戶籍名冊,都未必是全部,不免有遺落之處。然而為這些不完全的名冊,我已是殫精竭慮、宵衣旰食,恨不得能長出兩個腦袋來。如果不能大睡個十幾日修整玩樂、養一養精神,臣乾脆退隱閒遊去算了!”

謝馥先是呆滯,被她的聲音震到了耳朵也沒有伸手去捂著,聽到最末大驚失色:“萬萬不可,薛卿乃朕之愛臣。”

薛玉霄默默地盯著她。

壓力給到皇帝這邊。

謝馥從沒思考得這麼快過,她麵色一沉,馬上在心中考慮如何能提出讓薛玉霄滿意的獎賞:“這假朕準了,你儘管去休息,但凡誰若是有異議,朕讓她們卷鋪蓋滾蛋,我為你進爵位,封你為——”

話音未落,薛玉霄當即起身,她隻想放假,對後話不感興趣。謝馥卻覺得她這是恃功而驕、而自己開的條件又沒有讓薛玉霄滿意,又連忙改道:“朕冊封你為軍府四安將軍,領司隸校尉,開府儀同三司……”

四安將軍的近衛可擴充至四千人,放眼朝野,除屬於皇帝的十六衛府兵外,僅在蕭將軍、桓將軍二人之下。而司隸校尉乃是陪都及周邊地區的秘密檢察官,所擔當者無不是皇帝之愛臣。

薛玉霄對自己封什麼官職興趣不大,腳步沒停,踏出宮殿門檻,聽見身後謝馥無奈道:“你到底想要什麼?”

薛玉霄頓了頓腳步,忽然想到一事,回首道:“陛下,我家裴郎與我一起出京兆,路上的風雨襲殺莫不相伴。陛下何不為他封誥命?”

謝馥大鬆一口氣,生怕留不住薛玉霄的心,開口道:“朕為之贈封三品誥命侍郎,賜犀牛角軸、荷花圖的卷軸織文。如何?”

薛玉霄點頭道:“好。”

……

她沒有在宮中待太久,一則確實疲憊乏累,在國事上思緒還沒有那麼清楚,不適宜談論交流、進行決策。二則謝馥態度太過親密,意欲拉攏,她對這種兩幅麵孔的示好有些渾身起雞皮疙瘩——她是一定要救長兄回來的,就算是為了薛司空素日來的關照寵溺,她也絕不可能讓薛明懷就這麼被囚於宮牆,鬱鬱終身。

薛玉霄回了如意園,才洗漱更衣,將一身風塵仆仆之氣除去。她長發未乾,發尾雖然已經不滴水,但還濕漉一片。

如意園外,前來拜訪之人多如過江之鯽。門庭若市,絡繹不絕。

有的人是提前猜測她會加官進爵、位至開府,所以提前來獻計獻策,以求在薛玉霄麾下為幕僚、掾屬,成為她名正言順的屬官和薛氏謀士。有的人則是單純來趨炎附勢、贈禮交好、免得她這位讓門閥豪族都為之讓步的貴女盯上自己……

薛玉霄一概不見,讓韋青燕出去攔阻。

韋青燕擺了一個長條板凳,大馬金刀地往上一坐,身上的甲胄儘是刀劍撞出的痕跡,長發束成一個乾脆利落的馬尾,皮膚黝黑勻稱,雙眸圓潤如虎目,高挑健拔,英氣混著寒意,往門口一坐,極有威懾力。

拜訪者彼此麵麵相覷,都不敢簇擁上去了。

韋青燕擋掉了不少投機者,然而不遠處一輛空馬車駛過來,領路的人很眼熟。到了麵前,韋青燕認出這是太平園的管事,當即起身,管事見她在此,立刻道:“少主無恙乎?”

韋青燕也學了點吉利話:“蒙家主庇佑,少主一根頭發都未傷。”□思□兔□在□線□閱□讀□

管事大喜道:“正好,主母請少主過太平園一敘。”

韋青燕道:“少主正在沐浴……”

管事卻說:“主母擔憂至極,聽聞少主回京的消息,就從工部抽身趕回。傳信給園中說務必要見到少主,韋統領,你看這……”

韋青燕讓開道路。

薛玉霄長發未乾,正沉浸溫香軟玉之中,讓裴郎給她擦乾發尾。然而還沒摸夠裴飲雪的手,就被太平園的管事請進空馬車裡,飛快回到太平園。甚至下車時,她都梳妝未整,衣飾隨意,穿得倒很厚實,裹起來像個雪白的粽子。

薛玉霄進入園中,在生著暖爐的溫室裡等母親回來。她在爐火邊烘乾了頭發,用手摸了摸上麵銀色的青鸞紋飾,手指剛碰到上麵的罩子,屏風後傳來一聲:“仔細燙。”

她回頭望去,見到薛明嚴拿著博古架上的一件珊瑚樹擦拭,一身素淨的寬袖長袍,衣飾清淡,玄衣簡冠,眉目溫潤如玉。他將珊瑚放回原位,走了過來:“你怎麼來了?母親要回來與你議事?”

薛玉霄點頭,說:“二哥怎麼做這些雜活兒?”

薛明嚴道:“架子上的陳設都是母親的愛物。小子們毛手毛腳,並不細心,我怕他們打掃時弄壞了東西,就閒時過來親自打理……炭火燒得正熱,銀罩也是滾燙的,你為什麼去摸?”

薛玉霄輕咳一聲,道:“我倒要看看有多燙……”

人的本性就是手欠啊。

薛明嚴隨手拿起案上的折扇,用扇末敲了敲她的手背,道:“長這麼大還一貫的不聽話,燙傷了怎麼辦?母親與我豈不心疼?我看看。”

薛玉霄伸出手給他看,倒也沒燙紅。

薛明嚴略鬆口氣,要是這丫頭在太平園燙到手,豈不是太平園仆從未曾照料之過?他跟裴飲雪雖是郎舅至親,又加同門之誼,但薛明嚴也不想讓他對三妹的關心比過自己。

手指未紅,倒是仔細一看,薛玉霄這裝扮實在草草了事。薛明嚴眉頭一皺,讓身側侍奴去拿了繡奩過來,親手拿檀木梳給她重新束發,問道:“來得如此急?”

薛玉霄道:“是母親將我擄來的太急了!”

二哥忍不住笑:“這是什麼說法?母親怎會將你擄來,一定是你正洗漱沐浴,來不及說話,那群管事生怕被母親怪罪,把事情說得十萬火急——”

薛玉霄乖乖點頭。

薛明嚴為她挽了個尋常發髻,用一支枯荷殘藕簪彆入鬢發,清新雅致,離塵脫俗。薛玉霄剛想謝他,就聽見室外走過來的腳步聲。

這裡常常有朝臣與薛司空議事。薛明嚴為避外人,不及解釋,指了指她未收束好的衣袖,掉頭走回內屏之後了。

房門一開,不是彆人,正是薛澤姝。光是她走了這麼幾個月,薛澤姝的白頭發都生長出來許多根,看起來竟然兩鬢蒼蒼。薛司空看到她在暖爐邊等著,身量清減了許多,思念之情頓時湧發,上前一把摟住女兒,攬著她的肩膀,第一句就是:“你在外麵的事我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