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園請母親大人——”

她的腳步釘在原地,馬上回頭湊過去,一臉誠懇,麵容真摯:“母親事務繁忙,有話好說,彆驚動了她。”

裴飲雪不看她,平靜道:“換洗的衣服已經備好。我想在外高調反而惹人注意,所以準備了代表商賈身份的契文和通行書,還請妻主動一動關係蓋上印章,我們這就啟程。”

薛玉霄:“……你是不是偷聽到我們講話了?”

裴飲雪微微一笑,矜持端莊地說:“女人商議國策,我怎麼會偷聽呢?不過是你我心有靈犀一點通。”

薛玉霄無奈答應,給裴郎帶了手爐、足量的炭火,厚重足以抵抗寒冬的披風大氅,這才帶他同行。

裴飲雪閉目恢複了一下視線,沒有再落筆,而是取出一份地圖,手指從上一段官道通行驛站上劃出來,估量道:“要進入河內了。”

河內泛指豫州北部地區,地處中原,氣候適宜,地理位置優越。不過重要的是——河內最大的士族,乃是前朝之皇室——司馬氏的地盤。

自司馬氏最後一個幼女皇帝“禪讓”於謝氏後,這個曾經執掌天下的豪族便被迫遷離燕京,更沒有在陪都紮根。謝氏先帝為了表現自己的“大度”,將河內這塊富庶之地歸還給司馬氏,封司馬氏當時的家主司馬嫣為河南王,授王爵之位,還允許司馬嫣使用天女的鳳凰儀仗、保留前朝皇帝之禮。

不過僅僅兩年,司馬嫣就“病死”在了河內。從此她的後嗣再也沒有人敢使用鳳凰儀仗,不過爵位倒是保留了下來,一直傳到司馬氏當今的家主身上,如今的河南王名為司馬慧,年僅十歲。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司馬氏在河內建立塢堡,征召族兵,讓整個豫州沒有出過大亂子,也算是守土有功。

進入河內後,果然劫匪少了許多。薛玉霄停下車問了問路,說是行商做生意的,當地民眾便指引幾人前往司馬氏的塢堡。還未抵達,路上便見到許多田戶跟穿著整齊的管事爭吵,一行人停車細聽,終於聽出了個名堂。

“……你怎麼聽不懂話呢?家主的意思是讓你們先遷往陳郡避一避,等風頭過去,自然能再回來。”管事皺眉罵道,“你是聾子還是癡傻,那殺千刀的欽差過不了多久就會來豫州,把你們全都攆到荒無人煙的地方,到時候給朝廷交重稅!當苦力!等全家都死光的時候,彆怪姑奶奶沒提醒你!”

莊戶滿頭大汗,七嘴八舌道:“……前幾天去陳郡避風頭的那一整個莊子,糧食都被搜刮走了,我們一離開,回來連口飯都沒有!”

“是啊大人,不是我們不願意走,良田還交不夠朝廷和主家的份額,誰願意到鳥不拉屎的地方去找死?但秋收下來的糧食還沒交給主家,這要是讓人給偷了,能打死我們啊!”

“誰偷你們這仨瓜倆棗。”管事極不耐煩地看向一邊,“丟了的是自己沒看好,興許讓盜賊鑽了空氣,或者是她們自己吃了,硬說丟的!”

農戶們麵麵相覷,猶不甘心。

“大人,您得給個辦法我們才肯走,不然等欽差來了全家死在僑州,和交不上糧食被主家打死也沒有區彆啊!我們一撒手,夫郎孩子可怎麼活下去……”

說著便有人哭嚎起來,抱住那管事的腿。

管事用力地踹了幾腳,說:“要怪就怪那勞什子欽差吧,彆說我們根本沒人搜刮盜取,就是姑奶奶真拿了你們幾袋糧食又怎麼樣?哪年播種的種子不是我為你們去討的,給臉不要!”

她一揮手,身後的幾個司馬氏的部曲立刻上前,這些族兵的佩刀都是鏽的,但吃得飽飯,體格比彆人強健不少,看上去威風凜凜。

部曲一衝上來,農戶們頓時一縮脖子,一聲也不敢吭了。

管事讓農莊上的隱戶簽字畫了押,逼她們定好去陳郡避風頭的日子,這才帶著族兵得意離去。

就在農戶們垂頭喪氣,麵露惶然之時,旁邊停靠的車緩緩駛來——這樣的馬車不是貴族就是富紳,眾人不敢怠慢,連忙口呼“大人”。此時,一個麵龐美麗白皙的娘子從車上下來,衣著規整素淨,倒是沒有司馬氏主家那麼奢華。

薛玉霄靠近莊戶們,先是表明自己的身份——乃是依附大族的管事,專營商賈貿易。她跟莊戶們拉了幾句家常,忽然道:“方才那個人是誰?是不是司馬氏的管事,那些話我都聽見了,這樣,我有個辦法讓你們能順利去陳郡避難,還不用擔心糧食。”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輕信。還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婦走出來,詳細詢問道:“請大人細說。”

薛玉霄道:“我本來就是出來收糧食入京販賣的,你們把家中的米糧賣給我,我按照市價收購,你們拿著錢去陳郡躲避風頭,手裡有了錢,還怕交不上糧食嗎?等風頭過去,你們回來時,該交錢就直接交錢,該交糧米,就用錢到臨近的郡換糧米上交,一點兒也不耽誤的。”

莊戶們有所意動——這可是錢啊!她們常年賣不上朝廷規定的市價,往往折價出售,要是這位娘子說的是真的,豈不是天大的好事降臨在頭上?

“不過。”薛玉霄頓了頓,一臉認真道,“你們得把自己的姓名、籍貫,還有家中人口數目留下。彼此監督,絕不可作偽。要是誰給了我陳年糧米,賣不出去,我可得按照名姓戶籍去找——這總可以吧?”

她要是全無要求,反而惹人生疑。這要求一提出來,眾人連忙答應,生怕薛玉霄反悔,紛紛湊上前去,報出自己的姓名籍貫,恨不得把祖上三輩都告訴給她。

薛玉霄一一記下,收了一整個田莊的糧食,讓打扮成家仆的近衛接收糧食,堆滿後方空置的運貨牛車。她順便問了問附近的司馬氏田莊,按照順序一一造訪。

田戶們得了錢財,放下心來,對她千恩萬謝,言語中不由得埋怨“欽差”幾句——還好有這位好心的管事幫忙!不然性命危矣。

及日暮,薛玉霄整理好數個田莊上的北人隱戶名冊,停在郡內歇腳的一處客舍,她把名冊往小案上一放,歎道:“還好我動作算快,再遲個七八日,連人影也看不到了。”

裴飲雪為她煎藥,用蒲扇輕輕扇動爐火,道:“仔細彆累著自己,明日再去,我替你寫也無妨……你連證據人數都拿到了,不如後天就前往司馬氏塢堡,麵見那位河南王。”

薛玉霄卻笑了笑,道:“後天?給她們一點時間吧。”

裴飲雪抬眸看她,從妻主唇邊這點微妙笑意中,感覺到一股深沉的算計。他立即意會,道:“這可是當過皇帝的司馬氏,要是逼得太甚,恐怕傷及體麵。”

“裴郎啊裴郎,你們小郎君的心太善了,事事留有後退的分寸。”薛玉霄支著下頷,微笑道,“我為隱戶免除徭役、減輕賦稅,她們卻造謠汙蔑,說我害人去死。是司馬氏逼人太甚——該給我叩頭請罪。”

伐鼓撞鐘海內知(1)

第59章

七日後。

“家主——家主——”一匹快馬從司馬氏塢堡外跑來,一個強健高挑的侍衛從馬上翻身下來,低頭向家主司馬慧行禮,抬起頭,眼睛卻望向她身後那位鬢發微白、年約五十上下的姨母,“消息已經確定,說京兆欽差已經不在陪都,如果她們往豫州來,算算時日,到河內也就是這兩日的功夫。”

司馬慧轉頭看向身後的長者:“姨母,陪都派人來做什麼?”

她身後乃是她的親姨母、兼任啟蒙老師,官至河內郡郡丞之人,其名為司馬熹。她垂手拍了拍女孩的肩膀,道:“不過是要從我們手裡搶奪人口土地出去罷了。”

她拉著司馬慧回首欲走,遠處又是一匹快馬,馬匹跑到麵前幾乎停不住,韁繩勒緊,頓時跪倒在地。上方的侍衛嚇得魂飛魄散,麵如土色,撐著精神下來回話,張口便道:“家主,欽差已入河內,這是官道驛站遞來的拜帖!”

她雙手呈上,司馬慧伸手過去還未接住,上方便有一隻手取過拜帖,打開一觀。╩思╩兔╩網╩

司馬熹看了拜帖,見上麵寫著到訪的時間、地點,末尾還落著軍府和凱旋侯的兩方印章,印文分彆為“都尉薛氏之印”、以及“功冠三軍凱旋侯寶印”。

時間居然就是明日。

她回頭望向諸位族老,麵色不由得沉澱下去。一眾人前往議事堂商議,反而將司馬慧甩在身後。兩旁的侍從催促她跟上去,小女孩兒卻道:“反正也並沒有我的事,為什麼我也要聽?”說著便折回房間,並沒有參與議事。

眾人在堂中交流一番,確認田莊上的隱戶已經轉移至臨近的郡縣,並且與臨近郡縣的其他士族做好了交換協助掩藏的約定。而無法確定歸屬的土地也同樣偽造了一批契約書——欽差據說是個年輕娘子,能有多少見地,能有什麼本事?恐怕根本認不出真偽。

塢堡內的燈火至深夜方歇。

次日一早,整個塢堡便嚴陣以待,甚至還有族兵淩晨磨刀,為壯大聲勢——河內司馬氏雖無反叛之心,但有時在起衝突之前,武力威懾也十足重要。

司馬熹將族兵安排在四周,一個個身強體健、凶神惡煞,身上綁著皮甲、挎著砍刀。就這麼整肅地等到日上三竿,在族兵部曲們皆腹中空空、忍饑挨餓時,土斷欽差終於到了。

那是十分樸素的馬車。

然而周圍隨行的人卻跟“樸素”二字毫無關係。薛氏近衛都卸去偽裝,披甲佩劍,一個個麵色凜肅、目露寒光,靠近時刀柄與腰甲的碰撞聲交錯響起,冰冷得令人牙根發酸。

車簾打開,薛玉霄一身玄色便裝走了下來。她麵龐帶笑,看上去親切溫柔,衝著在場唯一一個孩子開口道:“可是河南王當麵?下官薛玉霄,奉旨檢籍,前來與河內大族相商。”

司馬氏的部曲看到欽差近衛,兩相對比,相形見絀,一下子就蔫兒了。此前被主家囑托的衝勁兒十分散了八分,隻覺得這些軍娘威風凜凜,劍上必然沾過鮮血,非族兵部曲所能抵抗。

薛玉霄曾隨軍府剿匪,戰功卓著而封侯,如此情況也不算太過超出意料。司馬熹麵色不變,垂手拍了拍甥女的肩,代為答道:“原是欽差至此,我們恭候已久了。”

薛玉霄看了她一眼,問:“這位是?”

“在下單名一個熹字,是河內郡丞……”

“我與河南王說話,這位大人怎麼能插言開口呢?難道司馬一族的大事皆你決斷,你才是族中之首?”薛玉霄似笑非笑地看過去,語氣柔和地問,“有你回話的時候,不急。”

司馬熹沒想到她態度柔和,言辭卻如此驕橫,麵色變了變,暫時忍耐道:“自然以郡王為首。”

薛玉霄看向司馬慧。

司馬慧不過十歲女孩罷了,雖然自小受到家學教導,早早開蒙,但其應對程度畢竟有限,被薛玉霄目光凝望,麵露慌張,向身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