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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道:“看來你的狂妄之名,也不全是世人道聽途說的,隻是大徹大悟,表麵內斂許多。”

“是。”薛玉霄承認,“學生大徹大悟了。”

趙聞琴是蘭台中丞,書院的院長,也身為考核通俗文學的中正官,凡是在朝、在書院的士族女郎,都可以稱呼她為老師,自謙為學生。

趙聞琴道:“去吧,像你這樣的人,路要向前看。往後陪都的街頭巷尾,都將在你懸照的徹夜清輝裡。”

……

接下來的十幾日,薛玉霄忙碌在書坊戲樓之間。

在外人眼裡,她這樣的行為幾乎是自暴自棄了——進入蘭台後十幾年都會停滯在這個位置,就算趙中丞過幾年歿了,論資排輩也輪不到她升遷,即便清貴閒官品級高、俸祿厚、頗有顏麵,但實際上拋開薛氏,她薛玉霄本人其實已經失去了很多政治價值。

相比之下,受到打擊後的李芙蓉反而發奮讀書。李芙蓉此前的錯誤被她的母親一手壓下,消息並未外傳。就算她沒有大菩提寺的題字揚名,也因勤奮刻苦得到了中正官的欣賞,不日將會被軍府征召。

薛玉霄連續多日泡在戲樓,這種好地方,崔明珠那個紈絝女自然願意相陪。

崔明珠一身絲綢紅衣,她不愛戴花冠,隻用一對步搖壓住了鬢發,發絲依舊懶散地溜出來兩縷,肩膀貼著薛玉霄的肩:“……這段是不是太單調了。”

“單調?”薛玉霄第一次看人排戲。

“是啊。”崔明珠是個中常客,“既然是李郎君向嫂子宋珍示好,這會兒,那個戲子就該快步走上去抓住她的手,李郎君得走個碎步,兩人按這個方向……”

她抬起手指,在半空中一轉,“情意綿綿地走半圈。”

崔明珠是品戲的行家。薛玉霄當即叫來戲樓的管事,原原本本地跟她說了。管事早被吩咐過,這出戲一切都聽薛三娘子指教,連連答應,回去馬上改了。

“我還以為你過得什麼好日子。”管事走後,崔明珠埋怨道,“這戲還沒排成呢,你就來看,這不會是蘭台交給你的活兒吧?也奇了,你一個校書使大人,蘭台館閣誰能指使你乾這種雜活兒,是趙中丞為難你,還是我姨母……”

“都不是。”薛玉霄道。

“嘁。我還以為你在戲樓有美郎君研墨添香,左擁右抱,好不快活呢!”崔明珠暢想道,“正想著這裡有什麼美人,能不能叫金蘭姐妹也看看。”

“你真是本性不改。”薛玉霄歎道。

“這有什麼呀。”崔明珠渾不在意,跟她聊天,“王郎的事,你聽說沒有?”

王珩?薛玉霄沒有聽到半點風聲:“什麼事?”

“就兩日前。”崔明珠隨手扒了顆花生米,“王丞相的弟弟、也就是他的舅父帶王珩去參加宴會,那其實是相看的宴會,汝南袁氏的小娘子袁冰遙遙看見他,一見鐘情,便請王珩彈琴給她聽,王珩說琴曲隻為知音的妙賞而奏,除此外絕弦無聲。袁冰覺得他目中無人,便惱了,不小心摔壞了王郎的秋殺琴。”

秋殺琴是齊朝聞名的一架名琴,琴音錚錚如秋風掃落葉。傳說春秋時有奇人異士為國獻曲,在城樓上彈奏琴音,正值深秋,琴音摧破了敵軍的膽氣,於是獲得大勝,所以名為“秋殺”。

不過薛玉霄的注意點是:“不小心?”

“隻能這麼說唄,不然呢?”崔明珠道,“袁氏把袁冰綁起來抽了幾鞭子,跟王丞相賠罪,麵子給儘了,但王珩還是閉門不出……嘖,也不知道誰有幸能聽到王郎的樂聲啊……”

薛玉霄瞥了她一眼,心說你其實聽過的。

等排完了戲,正好日暮西斜。崔明珠拉住她去眠花宿柳,要給她介紹什麼什麼花舫的倌人,還說什麼美景無邊、可以通宵達旦地歡飲作樂……薛玉霄再三拒絕才脫身,帶著韋青燕騎馬歸園。

她的騎術已經很好,但因為是在城中,速度不快。

街巷上的百姓大多都已經回家,偶爾見到幾個走街串巷的商販背著竹簍竹筐。穿過兩條街,路過放鹿園後門的時候,薛玉霄想起崔明珠跟她說的話,下意識地掃過去了一眼。

這一眼下去,薛玉霄突然拉住韁繩,馬匹溫順地駐足不動。

“少主人,怎麼了?”韋青燕問。

薛玉霄抬手指了指。

放鹿園種著很多粗壯樹木,後門的院牆邊就有一個大槐樹,枝頭上結著一串串槐樹的果實。在婆娑的樹影下麵,有一個人影在樹的枝芽之間,笨拙又努力地爬高,然後雙手扒住院牆——

韋青燕愣愣道:“這是……”

薛玉霄感歎道:“清愁姐姐真是卓識遠見,這種清奇的出門方式,原來不止她一個用。”

韋青燕想了想,悄聲道:“您是不是開玩笑呢?”

薛玉霄道:“你居然聽出來了。真不容易。”

少主人是不是罵我呢。韋青燕呆了呆。

不等韋青燕反應過來,她驅馬上前,伸手拍了拍馬頭,然後貼牆踩在鞍上起身,雙手撐著高高的院牆,一翻身就上去了,斜坐在牆磚上,一邊撣掉衣服上的灰,一邊道:“你彆腳滑掉下去。”

“少主人——”韋青燕驚得差點大叫,但她馬上意識到放鹿園可能有侍衛在裡麵巡視,聲調硬生生壓下去,好懸沒把她給憋死。

薛玉霄一低頭,跟王珩四目相對。

果然是他。放鹿園的仆役、侍奴,采辦的家丁……所有人都能出門,隻有他不行。

王珩真被嚇了一跳。他身上是一件適合行動的便裝,窄袖貼身,根本不符合世家公子的服裝規範,他的身上被槐樹的果實蹭著、擠著,弄得全都是樹葉汁水的味道,額頭也汗津津的,他那張蒼白的臉上因為過量的運動,反而襯托出了過分的、病態的紅。

“玉霄……姐姐。”王珩隻吐出來四個字,他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她,懷疑自己在做夢。

薛玉霄道:“你身體不好,耐力不足,腳下要是泄了力,這樹準能摔死你。”

王珩喉結滾動,看著她道:“你為什麼……”

“我正好回去。”薛玉霄伸出手,“是不是心情不好,想出去玩?”

王珩盯著她伸過來的手,目光在上麵還沒完全消儘的齒痕上頓了頓——能咬出這種傷痕,一定是個被嬌慣得蠻橫無理的小侍吧?會是她院裡的裴郎君嗎?

他的目光僅有一刹那的停頓,很快就把手交到她掌心。

薛玉霄也不含糊,抓著他的手,另一邊攬住王珩的脊背,將他帶著從牆頭上輕盈地翻下來,正好穩穩跳坐到馬鞍中。她伸手握住韁繩,雙臂將王珩圈在身前,衣料與被樹葉蹭過的衣衫挨在一起。

她身上的熏香馥鬱芬芳。

王珩不會騎馬,他的手緊張地扣著馬具的邊緣,但更緊張的是她身上的香氣……她很有分寸地虛虛地護著,兩人的身體其實沒有貼合得很緊,但正是這種叛逆當中的守禮,讓王珩更加心跳加速,難以呼吸。

薛玉霄道:“想去哪兒?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我帶著你跑一圈兒就想開了。”

她跟王公子的交情雖然不深,但好歹也有論曲之交、同車之誼,聽到袁冰弄壞了秋殺琴,薛玉霄以朋友的身份代入了一下,都覺得有點兒窒息。

王珩道:“……去哪裡都好,隻要你握著韁繩,什麼地方我都去。”

薛玉霄笑了笑:“你不怕我騎術有限,把你摔下去?”

王珩搖頭,因為他坐在身前,薛玉霄看不到他的神情,隻能聽他說:“你會跟我一起摔倒嗎?要是你也摔下去,那摔了也無妨。”

“腿都會摔斷的,什麼無妨?”薛玉霄隨口道,“這個時間,其他地方都已經閉市了,隻有一個地方還熱鬨,有花燈可看……就是,不太適合你。”*思*兔*網*

王珩的手動了動,似乎是想要去碰她攥著韁繩的手背,但他隻是摸了摸她手中的韁繩,道:“沒關係,你帶我看看吧。”

夕陽殘照,天際很快擦黑。

到了遊船花舫邊,已經能看到天空上的星星。在渡情橋的岸邊,薛玉霄扶他下馬,兩人坐在岸邊的涼亭裡,放眼望去,就是連成片的七八艘花舫——那是煙花之地。

花舫下的池水中,到處都是燃著蠟燭的蓮燈。蓮花小燈順流飄蕩,壓著一河星光。

兩人看了很久,夜風徐來,誰都沒有開口。

直到王珩說:“你以後還會來看我嗎?”

薛玉霄愣了一下,看向他:“你不會每天都爬那棵樹吧?”

王珩不好意思地低頭,緊張地%e8%88%94舐了一下乾澀的唇,他的手糾結地蜷縮起來,唇上的紅痣溼潤豔麗:“我今天爬得最高。”

薛玉霄眨了眨眼,忽然間笑出聲來,她笑眯眯地道:“哪有大家公子以爬樹翻牆為己任的,你也太向往自由了,我看李清愁都沒爬得這麼頻繁。”

“我不是向往自由,我……”王珩咽了下唾沫,轉而問,“李娘子也這樣行動受限嗎?”

“差不多吧,我還得想個辦法讓她合理地從春水園搬出來。”薛玉霄思考著道,“得有才名……最好有事務要做……對了,我這幾日在戲樓排戲,順便做了幾首詞曲,雇了七八個珠玉樓的樂師,將你的琵琶曲《塞上血》交給了他們,等我填好詞,就能夠傳唱了。”

她說完,見到王珩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他眼眸裡倒映著一池的蓮燈,映著她的影子。

王珩道:“姐姐,多謝你。這京中沒有能配得上你的正君。請……”

請你等我。

這句話聲音很輕,薛玉霄幾乎有點沒聽清。王珩也沒有勇氣完全說出來,他的勇氣在對抗權威、對抗命運的過程中,幾乎已經消耗殆儘,在秋殺琴被袁冰摔斷的那一刻,王珩就清楚地知道——在彆人眼裡,他也沒有比這架琴貴重多少。

哪怕他的才名相貌傳遍陪都,哪怕他的母親是當朝丞相……但他依舊沒有多少選擇的餘地。

他一旦拒絕什麼東西,就要像拒絕命運的安排一樣付出某些代價,譬如出門的自由、譬如秋殺琴。那些人不相信他所說的“除知音外絕弦無聲”,隻會認為這是他抬高身價的方式。

“什麼?”薛玉霄把耳朵湊過去。

王珩反而不敢說了。他雖然坦率,但在她麵前又總是格外膽怯:“……沒……很晚了,我們回去吧。”

薛玉霄點頭答應,隨後把他送回放鹿園。在分彆前,王珩忽然握住她的手,摸著她掌心的牙印說了一句:“他們連自己妻主的身體都敢毀傷,日後有機會,我替姐姐出氣。”

說完,他立刻掉頭就走,沿著月光進了園內,似乎再晚一點點,就會忍不住回望。

薛玉霄騎馬回去,看了一眼手上的痕跡,心說謝不疑可不能叫我妻主,他咬幾口無所謂,嫁給我才是災難……那是四殿下,就算他知道了,能拿四殿下怎麼樣嗎?

不過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