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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馥對這樣的指責不以為意。誠然,她能登上皇位,少不了薛氏的鼎力相助。當初先皇駕崩,八凰奪嫡,是她求娶薛明懷,將京兆薛氏這樣的大貴族拉到自己的旗幟之下,最終才穩穩坐上這個位置的。

但那又如何呢?

昔日對她效忠,為她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忠臣,已經變成了讓她日夜擔憂的肉中刺。王丞相沒有親生女兒,王秀再厲害也絕了後,可薛澤姝的親女兒就在眼前啊!

女史很快擬好了旨。

皇帝盯著薛玉霄上前來接。這個三妹妹既沒有表現出不滿,也沒有欣喜若狂,她看起來倒是樂於接受……對了,她還帶了個側君入宮。

謝馥想要看一眼那位裴家庶公子什麼樣的時候,薛玉霄的身影恰好將他擋住了,一點不露。

……

有皇帝在,兄妹之間沒能說得上太多話。

兩人行禮謝恩後,要按照規矩在宮門落鎖前離開皇宮。薛玉霄帶著裴郎出了椒房殿不久,一個侍奴從後麵小跑過來傳話:“鳳君請裴郎君回去,有幾句話要當麵叮囑。”

薛玉霄蹙眉:“隻叫他?”

侍奴道:“是。三娘子您雖是親眷,後宮多是兒郎出入,到底不方便。”

“好。”薛玉霄看向裴飲雪,兩人眼神交彙,並不多言。

裴飲雪輕聲道:“我明白,你不用擔憂。”

薛玉霄略一點頭,兩人就在紅簷回廊下分彆。前麵帶路的女使腳步沒停,殷勤道:“薛三娘子請,小郎君到鳳君跟前受訓,估摸著要等一陣子,您到前麵歇一歇。”

女使將她帶到一個四周靜寂的茶室中,為她備了茶水吃食。薛玉霄在這兒等了片刻,有點兒坐不住,手指似有若無地敲著桌案。

隨行女使便主動提出:“我去椒房殿幫您探問探問。”

薛玉霄道:“有勞內貴人了。”

宮中任職的女侍都是有品級的,外臣尊重她們,便稱之為“內貴人”。宮中個彆的男奴因為地位高、特彆受到主人的寵愛,也會獲得被稱為內貴人的殊榮。

女使離去不久,薛玉霄看了一眼室內的香爐。爐子裡麵有一股淡淡的草藥味兒,味道有點嗆,她站起身,把茶室的窗戶都打開,讓外麵的空氣能湧入進來,四周敞亮通明。

這麼一通風,熏香的味道就變得非常淡。薛玉霄的腦海定了定,忽然覺得不太對勁。

她推開門,按照記憶向來時路折返,急步走過兩個回廊,在轉彎處猛地跟一個人迎麵撞到了。來人穿著一身朱紅衣衫,還沒等薛玉霄看清麵容,一隻手猛地攥住她的臂膀,整個人的身體都傾壓過來——

薛玉霄向後踉蹌兩步,來人便抓著她倒進旁邊一個宮室裡。這間房似乎是奴仆燒茶用的,裝飾簡樸。薛玉霄被門檻絆了一下,跌在地上,看見朱紅衣衫的年輕男子關上門,他騎坐在薛玉霄的腰間,雙手用力地摁著她的肩膀,身上響起叮當的金鎖碰撞聲。

“放開。”薛玉霄異常冷靜,“你是什麼人?”

他低低地笑了一聲,臉上浮現出一點過於紅潤的醉態,道:“你猜猜。”

玉霄的手是拉過弓降過馬的,就算一時不備,此刻也全然恢複。她毫不遲疑地將男人推開,正要離去,門外響起侍奴的尋覓聲。

“奇怪,三娘子剛剛就在這邊,她人去哪裡了?”

“你看沒看清?殿下方才也在這裡來著。我們分頭找找。”

薛玉霄原本推門的動作,在聽到“殿下”兩個字時忽然一頓。

“你這樣就想出去?”男人眯起丹鳳眼,臉上露出一點微醺的笑意,“你這麼出去,我們誰說得清?”

他長發散落,墨黑如雲的發絲柔軟懶散地披在肩側和脊背上,穿著一件被扯鬆了、衣襟上繡著金紋的紅衣。男人長得俊美穠豔,眉心點著一顆朱砂記,赤紅如血。

薛玉霄的視線掃過去一眼,看到他%e8%83%b8`前的金色長命鎖,以及手腕、腳踝佩戴的鈴鐺,思緒微滯:“謝不疑?”

這次換謝不疑驚訝了。他道:“三娘子知道我?”

薛玉霄轉身行禮:“四殿下。”

這是皇帝謝馥的庶出弟弟,排行第四,居住在珊瑚宮。

他上前半步,用手勾住薛玉霄的衣襟,低語道:“三娘子的膽子也太小了,不管我是不是‘殿下’,既然投懷送抱,怎麼有推拒的道理?隻要我一喊外麵的侍奴進來,依現下的情景,你也不用惦記王郎了,娶皇室子,難道不好……”

他話音未落,薛玉霄當機立斷,忽然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謝不疑睜大眼眸,發出含糊的“嗚嗚”聲。薛玉霄怕他依舊能叫喊出來,另一手卡住他的脖頸,用膝蓋撞了一下對方的小腹,將謝不疑壓迫得半跪在地。

他的額頭上痛得溢出細汗,醉意都被打醒了。薛玉霄卻在凝神傾聽外麵的聲音。

……那個茶室的熏香有些問題,她提前發覺走了出來,讓這些侍奴找不到“捉奸現場”,不然還真的跟謝不疑說的一樣,她不僅要背上侮辱四殿下的罪名,還不得不迫於皇室的壓力要迎娶他。

迎娶他的結果很壞嗎?不,也不是很壞,也就是不能參政而已!彆說是二十年了,要是她娶了謝不疑,這輩子都彆想在官場上有所寸進,皇子妻不得參政,這是齊朝的祖宗規矩。

“……好生奇怪,那麼大的人怎麼就沒了?”

“這是掉腦袋的事,趕緊仔細找找,再晚一些三娘子的側君就要回來了——那頭拖不住的。”

“你彆急,我不比你急得多了。”

外麵經過的侍奴一撥接著一撥。

薛玉霄收攏掌心,指骨在他的咽喉上勒出鮮紅的指痕。謝不疑連“嗚嗚”的聲音也發不出來了,他死死地盯著薛玉霄,被撞痛的身軀蜷縮起來,最後猛地張口咬住薛玉霄的掌心。

他根本沒留情。

薛玉霄的掌心立刻被咬出血了,猩紅的血跡順著她的掌根蜿蜒下來,淌出鮮豔的血痕。

血珠滴落進他的衣衫裡。

薛玉霄疼得擰緊了眉,但她硬是一聲不吭,依舊捂著謝不疑的嘴,直到門外再沒有一點兒聲音,所有侍奴都到彆處去尋找。

在濃鬱的鐵鏽味中,薛玉霄沉沉地、緩慢地呼出一口氣,低聲道:“你隻需要點頭,或者搖頭。”

謝不疑盯著她的眼睛,這雙含著醉意的鳳眼此刻全然清醒,視線恨不得像一把刀子,能硬生生地切進薛玉霄的肉裡。

“是彆人派你來的麼。”薛玉霄問。

謝不疑沒有表示,他的嘴巴被捂住,連%e8%88%94掉被蹭上的血跡都做不到。

薛玉霄扣著他咽喉的手再次收緊,空氣被一點點榨取乾淨,連呼吸都受製於人。謝不疑不得不仰起頭,艱難地從她的掌心間汲取空氣,喉結艱澀得滾動,白皙受傷的頸項似乎下一刻就會被她活活掐斷。

過了半晌,謝不疑費力地點了點頭。

薛玉霄稍微鬆手,繼續問:“讓裴郎回椒房殿的真是鳳君?還是陛下代他傳話?”

謝不疑看著她。

薛玉霄更正了一下問題:“是陛下就點點頭。”

謝不疑點了點頭。

這就通順了。薛玉霄問:“裴飲雪會有危險嗎?”

謝不疑怔了怔,搖頭。

薛玉霄鬆了口氣,麵無表情地道:“我現在鬆開捂著你的手,如果你敢喊出來,我保證在被人聽到之前,我就會先一步動手。殿下,我知道你也不想嫁我為夫,不然也不會在最開始時勸阻我,讓我不要出去。”

她觀察著謝不疑的神色,慢慢地鬆開手。

他果然沒有叫,唇角上都是剛剛咬了薛玉霄沾上的血跡。謝不疑倒在地上,長發蜿蜒,額角都是疼出來的細汗,他捂著小腹,啞著嗓子斷斷續續道:“混賬……我要殺了你。”②思②兔②在②線②閱②讀②

薛玉霄道:“冒犯殿下了。”

“你——”謝不疑撐起身,像一條受了傷的赤鏈蛇,“你這麼狠辣暴戾,你以為我願意勾引你?”

薛玉霄道:“我知道,你勾引的隻是薛家嫡女,我究竟是什麼樣的,這並不重要。”

她起身要走,兩人的衣帶和腰飾卻在剛才的纏鬥中絞在了一起。薛玉霄愣了一下,把纏成一團的係帶解開。

謝不疑躺在地上沒有起來,這樣灰撲撲的環境著實跟他的紅衣、他的出身不符。但謝不疑毫不在乎,他大口大口地喘氣呼吸,讓新鮮的空氣湧入肺腑,一邊勻氣,一邊垂眼看著她解衣帶。

薛玉霄一時解不開,他還邊看邊笑,%e8%83%b8廓起伏,懶洋洋地道:“笨蛋。”

薛玉霄瞥了他一眼,將自己衣服上的腰飾乾脆扯了下來,攥在手中,隻剩下謝不疑自己的衣帶纏卷在一起了。

謝不疑微微怔愣:“你……衝動又魯莽。”

薛玉霄站起身,對他道:“今日我沒有見過殿下,殿下也不曾見過我。”

“你不怕我誣告你?”謝不疑坐起身。

薛玉霄開門的動作微頓,隨手拿起旁邊涼透了的清茶,轉身潑到他臉上,波瀾不驚地道:“沒有人證,沒有物證,殿下完璧之身,喝醉了說胡話而已,給您醒醒酒。”

說罷,她便推門出去了。

謝不疑猛地一閉眼,抬手擦了擦臉,冷透了的茶水從他的眉眼間蜿蜒流淌而下,睫羽黏連,留下一片濕漉漉的殘痕。等他抬眸時已經看不到薛玉霄的身影了,謝不疑攥緊手,將她放回原位的茶壺摔在地上,砸得粉碎,把屋裡的凳子也一腳踹翻,靠在僅剩的小幾上平複呼吸。

過了快一炷香的時辰。

估摸著薛玉霄早就走遠了,謝不疑從室內出來,按原路返回,果然遇見珊瑚宮的侍奴。

“殿下,殿下……”少年們急步跟著他,“您衣服這兒全是灰,又沒束發,還飲了酒……哎呀殿下,您怎麼能這樣就在外麵走呢?有失皇室的顏麵……”

皇室的顏麵?滿腹算計猜疑,能有什麼顏麵。謝不疑在心中冷笑不語,充耳未聞。

“殿下,您衣服濕了,這兒還有血,您剛剛去哪兒了?有沒有看見——”

為防侍奴提起那個討厭的人,謝不疑猛地扭頭,用那種要殺人的目光看著幾個少年,寒聲道:“沒有!我掉湖裡了。”

眾人噤若寒蟬。

在另一邊。

薛玉霄回到茶室時,正好撞見宮侍在跟裴飲雪解釋。

她皮笑肉不笑地表麵客氣兩句,說自己悶了出去走了走,隨後拉著裴郎掉頭離開。坐小轎、過宮禁,直到重新登上薛家的馬車,她才依靠在馬車的車壁上,緩了一口氣。

裴飲雪看出她的精神緊繃,伸手貼住薛玉霄的脊背:“怎麼了?”

薛玉霄抬手抵住下頷,在腦海中思考片刻,道:“陛下看來很不想讓我做官,哪怕我已經好好接下蘭台校書使的旨意,沒有踏足軍府,她也對我心懷芥蒂。”

“發生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