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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請自重 賞飯罰餓 4359 字 6個月前

那樂聲竟是自船上傳出的。

眾人相繼落座,一麵飲酒一麵閒談一麵賞舞,甚是愜意。

來客裡帶家眷的並不少,但聞芊的存在無疑是比較惹眼的,其一在於她的身份,其二在於楊晉此時的身份,於是酒水沒喝多少,收到的目光倒是不勝枚舉。

周圍之人尚在閒談,聞芊漫不經心地打量那邊的舞者,嘖嘖道:“這舞跳得還沒我好看。”

餘光瞥到不遠處的唐石,於是悄悄提醒楊晉:“唐大人在往這邊瞧。”說著已貼近他了一些。

帶著溫香的腰肢觸及他手臂,楊晉正要皺眉,聞芊若無其事地給他斟了杯酒,壓低聲音,“段公子,自然點。”

“你是在演風流才子,不是黑臉關公,能不能稍微浪蕩些?你再這樣,我可沒法保證套不套得出唐石嘴裡的話。”

楊晉自然發覺唐石在打量他二人,而且還不止一次。

他沉默了下,等聞芊把酒杯遞到手邊時,忽然滿不在乎地輕輕一笑,隨即探出兩指來捏著她的下巴,微微抬起,並迫著她不得不往自己身上靠。

“這竹葉青香醇,本公子賞你的。”

說著,便神色輕浮地將那杯酒水湊到她紅唇邊。

指腹帶著些許力度,連酒也無端變得辛辣起來。

聞芊登時便怔了一怔。

那雙滿含戲謔與輕佻的星眸直直看進她眼裡,在俊朗得有些過分的眉目下,顯得愈發的放浪不羈,竟有幾分像個桀驁不馴的世家少爺。

委實沒料到他如此配合,而且還“舉一反三”,演技居然讓人挑不出錯來。

聞芊暗自歎服,然後很快,她便發現,楊晉耳根往下的位置漸漸泛紅,並迅速的擴散開去……

“……”看樣子是高估他了……

儘管意外,聞芊反應倒是很快,當下用力掙開,故作難堪地彆過臉,楊晉則彎起嘴角,似笑非笑地倒酒自飲。

這場被逼無奈,心有戚戚,欲說還休的戲演得很是成功,在座的所有人都帶了些彆有深意的神情悄悄對視。

——想不到這個姓段的居然是如此放蕩之人。

——簡直色中餓鬼!

——隻委屈了聞姑娘……

眾人各有感悟,而此時此刻戲中的兩個人卻各自看向他處,心裡均是一陣彆扭。

正好石亭中一曲結束,樂伶收了勢,站在原地彎腰欠了欠身,剛準備再起一段,人叢中不知是誰突然開口:“要說歌舞怎能少得了聽雨樓的聞姑娘,難得今日姑娘也在此處,不如來上一曲,讓大家開開眼。”

一群圍觀看客皆帶著想替聞芊早日脫離段某人魔爪的心思,立時紛紛附和。

楊晉本就有此打算,正愁沒個台階,當下放了酒杯,含笑道:“光顧著看舞,倒是忘了,聞姑娘此前一聽說要來唐府祝壽,還特地備了好幾首曲子。”

聞芊心裡暗罵:真能給她挖坑,他什麼時候說要彈好幾首曲子了?

饒是如此,臉上還得帶笑,盈盈起身,朝一乾人等施施然道:“各位大人過獎,事出突然,準備得倉促,若是不嫌棄,聞芊就獻醜了。”

看客們連聲說了幾句“豈會,豈會”。

她繞過楊晉徑自往石亭之中走。

抱箏的侍女立即跟上,底下已有人抬來長桌,那丫頭彎著腰,動作半生不熟地給她擺好瑤箏。

既是壽宴,眾人猜她多半會彈點歡快喜慶的樂曲應應景,雖說壽星公已回房打瞌睡去了,但也不妨礙晚輩們隔著幾堵牆替他老人家賀壽儘孝。

楊晉亦是這般想的,所以並未放在心上。

其實,在聞芊坐下的時候,她都還未思量好要到底要彈甚麼曲子,不過抬眸時忽瞧見遠處某個心不在焉吃酒的“風流才子”,驀地就有了打算。

她促狹一笑,抬手撫上琴弦。

在深吸了一口氣的瞬間,楊晉發現聞芊的表情登時起了些變化。

下一刻,急如鼓點的琴音卷地而來,弦聲嘈嘈切切,似有滔天之勢。

和預想中的悠揚全然不同,那是一首罡風晦雨錚鳴驟的《破陣曲》,明朗激蕩的曲調響遏行雲,奔騰萬裡。

這樣的旋律完全超乎了楊晉以往對女子撫琴的所知所聞。

她坐在瑤箏之後,全神貫注於指尖,隨著旋律輕擺身形,修長的十指一刻不停的在琴弦上撩撥回轉。

像是一場暗無天日的激戰,萬裡河川,金戈鐵馬,烽火狼煙鋪天蓋地,她在千軍萬馬中運籌帷幄,縱然驚濤駭浪卻也不動如山。

身後的湖水波光蕩漾。

微風中並無鳥雀飛起,也無魚蟲低鳴,四下靜得不可思議。

小船上的一乾樂師正在發愣,所有人的眼睛都眨也不眨地看著她。

曲調還在峰回路轉,從亂世沉浮到塵埃落地,滿眼斷雁叫西風的蕩氣回腸。

聞芊彈琴的時候便沒有了日裡的散漫與玩世不恭,神情沉靜,眉斂清肅,和她跳舞一樣,仿佛不像同一個人。

楊晉捏著酒杯靜靜出神,視線裡那雙手翻得飛快,不知為何,他忽覺方才捏過她下巴的指腹莫名的發燙,忙連飲了幾杯定了定心神。

待情緒平複下來,他環顧四周,見眾人皆在癡癡聽曲,遂借此機會悄然離席。

*

秋風蕭瑟,琴聲尤在遠處回蕩。

楊晉警惕地在後園的夾道內穿行。

唐府中的下人尚為晚宴忙碌著,都是些不會功夫的尋常人,他稍加躲避便能在府中暢行無阻,再加上今日是老太爺的壽辰,哪怕是不慎被人撞見,也可拿借口搪塞過去。

劉文遠和唐石是老鄉關係,從小一起長大,入仕途前又同在國子監彭司業手下做監生,可謂是師出同門,親上加親。

所以在得知他逃到了廣陵時,楊晉第一個懷疑的就是唐石。

既然歌樓中沒有線索,那麼人必然還在唐家宅邸內。

楊晉沿著牆往更深處走。

唐家的下人不少,若真是混在裡麵,茫茫人海,找起來著實費勁。

他忽然想,那個唐老太爺,會不會有問題?

畢竟他年事已高,平時又極少出門,即便是壽宴,往那裡一坐,就算一句話不說也不會惹人懷疑。

正思索間,前麵小院裡傳來人聲。

“抬好,抬好,彆摔了……真是,大好的日子出這種事,記得走偏門,彆讓人撞見。”

院中的房門內有兩個家丁一前一後抬著塊長板,板上蓋了張白色的麻布,像是死了人。

這附近偏僻,房舍簡陋,大概是下人的住處。

楊晉借草木隱住身影,剛站定,屋裡便有個少年人邊哭邊走出來。

立在門外的男子瞧衣著約摸是管事,負手而立,涼涼地歎了口氣:“你也彆哭了,人死不能複生,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再說咱們老爺也沒虧待你,拿著——”

他把一袋錢放到少年手中,“這些銀兩夠你過一陣了。”

給完了甜棗還不忘扇一巴掌,拍拍他的肩,“老太爺今兒過壽,你爹死了已經夠給府裡招晦氣了,趁天色還早趕緊走人,要是讓老爺瞧見,連銀錢都沒得拿,知道不知道?”

少年抹抹眼淚,一言不發,隻抽噎著點頭,跟著那兩個抬屍首的,深一腳淺一腳地離開。

前麵就是唐宅的東門,也叫做偏門,出去是條窄巷,平日鮮少有人。

那幾個下人都是生麵孔,劉文遠並不在其中,見管事開始吩咐仆役收拾屋子,楊晉便轉身準備去彆處看看,然而才走了兩步卻驀地定住。

他想起來,還有一人自己沒有瞧過——

屍體。

那個被布蒙住的屍體。

這個念頭不過剛浮現,人已施展輕功追了出去。

唐石若是發現有錦衣衛上門,哪怕施百川被他看得再緊,也難保會有漏網之魚趁虛而入。

此時此刻,他能做的,自然就是把劉文遠送出去。

設計下人假死,再將其放在棺木之中運到城外,借此正好可以金蟬脫殼。◢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方才抬屍首的幾人尚未走遠,還在巷子裡時,一個身影從天而降。

哭個不停的少年當即怔住,“你,你是誰?”

楊晉一言不發的快步上前,還沒等靠近,那少年已覺出不對,忙擋在他對麵,“你要對我爹作甚麼?!”

話沒說完,一柄未出鞘的刀已架在了他脖頸之上,少年呆了呆,本能地想哭,耳邊卻聽得楊晉沉聲威脅:“不許出聲。”

他一個抽泣瞬間卡在了嗓子裡。

眼見此人來勢洶洶,抬著屍體的家丁隻愣了一瞬,立馬放下木板子撒腿便跑。

白布裹著的人哐當摔落在地,四肢似乎不為人察覺地動了一動,但很快又歸於平靜。

楊晉押著那個少年,謹慎且遲疑地走到木板旁。

倘若這裡麵是個活人,難保他手上會藏有武器。

在將刀挽了個花橫在身前後,他緩緩地彎下腰,嘩的一聲掀開麻布——

靜躺於地上的是個中年男子,雙目緊閉,嘴唇泛白,脖頸隱隱有屍斑。

周身健壯,四肢發達,顯然是個常年乾體力活兒的。

他詫異過後,深皺眉頭,低低道:“不是劉文遠?”

“當然不是了,他是我爹啊!”趁楊晉失神的空隙,少年掙開他撲到屍體旁,哭哭啼啼地把布重新蓋上,口中一勁兒的說著“爹,孩兒對不起你,惡人在前我卻無力阻擋”之類的話。

楊晉回神,大概也發現自己做得過了些,撩袍在他跟前蹲下`身,從懷中摸了錠銀子。

“方才是我誤會了,這個拿去好好安葬你爹。”

少年先是極有骨氣地吼了句,“我不要你的錢!”

隔了半晌,看他手一直沒收回去,還是不動聲色地接了。

楊晉語氣平和地問:“你爹是怎麼死的?”

他抽了抽鼻子:“病死的。”

“什麼病?”

問到此處,少年忽然默了一陣,緊張地環顧左右,繼而神秘兮兮地悄聲說:“我爹其實是被嚇出病的。”

楊晉狐疑的顰起眉,“嚇死的?被誰?”

“被我們家老爺啊!”

這個少年給他講了個詭異的故事。

“大概十多天前,我爹夜裡去小解,等方便完了又打算到庖廚中摸點邊角料來吃。

“不曾想,路過老爺院外時,突然聽見他一個人站在那兒嘀嘀咕咕的和誰說話,還說了很久。”

楊晉奇怪道:“沒看清是誰?”

“沒。”他搖頭,“我爹沒說。”

少年繼續道:“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麼,老爺好像很焦慮,開始在院裡來來回回的走,再後來,我爹就看見他彎下腰,像這樣——”他說著也將腰彎曲,兩手下垂,似乎握著什麼,一前一後的擺動。

楊晉試著做了做這個動作,卻不解其意。

“我爹當時就想瞧瞧老爺到底在作甚麼,於是往前多走了幾步,沒料到老爺忽然便把頭抬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