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自己這樣的舊派女子,入不了大城市上流人物的眼。
清溪握住母親的手,一點都不擔心。
“夫人,小姐,到了。”車夫停在了一棟洋樓彆墅前。彆墅大門對麵的樹蔭下,已經停了幾輛黃包車,清溪他們轉過來的時候,就看見一個穿旗袍的年輕女人下了黃包車,應該也是來應聘古琴家教的。
清溪給了車夫一角錢,請車夫等他們出來。
這麼短的路程就能賺一毛,是非常輕巧的生意,車夫笑著點點頭,拉起車去排隊了。
向門房解釋她們是來應聘的,清溪娘倆順順利利地進了門。走到院中央,二樓有輕快婉轉的琴聲傳了出來。林晚音微微駐足,笑著看女兒,清溪知道母親是在考她,無奈道:“醉漁唱晚,娘太瞧不起我了。”
她六歲起師從母親學琴,怎麼可能連名曲《醉漁唱晚》都聽不出?
一樓的大廳裡,沙發上坐了五個穿旗袍的女子,最年輕的大概隻有二十出頭,最年長的是位頭發花白的五旬夫人,神色頗有些嚴肅。沙發還有空位,清溪與母親占了角落,沒過多久,樓上的琴聲停了,應聘者噠噠噠的下了樓梯,換下一個。
林晚音垂著眼簾靜坐,不知是在欣賞前麵諸人的琴聲,還是在醞釀情緒,清溪身在局外,心情輕鬆,連續聽了幾首不同人演奏的《醉漁唱晚》,清溪就覺得,母親屬於其中的佼佼者,唯有那位花白頭發的老太太功夫略勝母親一籌。
輪到母親時,清溪遞給母親一個鼓勵的眼神。
林晚音朝女兒笑笑,跟著女傭往樓上走時,心裡卻捏了一把汗。她沒有任何家教經驗,引以為傲的隻有琴技,但那位老者的出現,毀掉了她少的可憐的信心。
“請進。”女傭停在門口,推開了書房門。
林晚音輕輕呼口氣,到底是官家小姐出身,心裡再忐忑,進門時儀態大方溫婉,挑不出錯。飛快又自然地掃視一眼書房,林晚音最先看見的是坐在古琴旁的一個小女孩,大約十一二歲,穿著一條白色紗裙,漂亮極了。
靠窗的紅木書桌旁,有個穿灰色西裝的男人愜意的靠著椅背,他在看報紙,麵容隱在報紙後。
大概是女孩的父親或兄長吧?
林晚音及時收回視線,有些茫然地看著女孩,不知接下來該怎麼做。
“考題是《醉漁唱晚》,姐姐你會彈嗎?”白裙女孩好奇地望著她,聲音甜濡。
林晚音臉紅了,先點頭表示會彈,然後不自在地解釋道:“我長女已經十五了,小姐願意的話,叫我阿姨吧。”
韓瑩捂住小嘴,大眼睛裡全是吃驚,不信對麵的美女有那麼大。
女孩天真可愛,緩解了林晚音的緊張,走到韓瑩身邊問:“可以開始了嗎?”
韓瑩點點頭,乖巧地坐在一旁。
林晚音坐到古琴前,看眼旁邊的女孩,恍惚有種在家教女兒們的錯覺。試了下音,林晚音摒棄所有雜念,全神貫注地彈了起來。
琴聲悠悠,彈琴的旗袍女人花容月貌,韓瑩托著下巴,聽得入神,看得也入神。
書桌那邊,看報紙的男人像剛剛觀察其他老師那樣,稍微移開報紙,視線掃過女兒傻乎乎的臉,然後落到了彈琴的女人臉上。白底青葉的素淡旗袍,秀如玉蘭的清雅眉眼,韓戎多看了片刻,才重新擺正報紙。
一曲彈完,林晚音看向韓瑩。
“阿姨過來,我爹還要問你話。”韓瑩高興地拉著女老師往書桌這邊走。
林晚音停在書桌前,默默地等著。
“琴藝不錯,都教過哪家小姐?”韓戎對著報紙問。
林晚音實話道:“這是我第一次應聘,以前隻教過家裡的兩個女兒。”
☆、第28章
楊老幫清溪迅速掌握了一百種南菜麵的做法, 幫清溪修繕了一番舊麵館, 幫清溪想出了如何經營麵館的最佳策略,甚至幫清溪培養了翠翠、小蘭兩個得力助手。但就在清溪麵館開張前一日,楊老將徒弟叫到麵前, 說了一番話。
“師父的一碗仙在杭城小有名氣, 師父也有一批老主顧,如果師父幫你宣傳一番, 開張第一天就能幫你拉來一批客人。但師父不想那麼做, 清溪啊,你命苦,師父心疼, 可做生意沒有一帆風順的,師父能教你的都教你了, 接下來的路, 師父想讓你自己走。也許開張前幾天生意冷清,但隻有體會過從零到有體會過苦,才能鍛煉耐性毅力, 將來再遇挫折, 想想最初,都容易挺過來。”
清溪懂,至少她覺得自己聽懂了。
楊老又道:“知道咱們師徒關係的不多, 你也不用往外說, 自己記在心上就好。師父應該不會去你的麵館, 倘若遇到解決不了的麻煩, 你儘管來找我,師父私底下幫你出出主意。”
“謝謝師父,師父安心休養,我一得空就來看您。”清溪跪下去,認認真真地給老人家磕頭。
楊老笑著扶她起來,捏捏清溪的細胳膊,道:“往後起早貪黑做麵,比跑好幾圈還累,晨跑可以停了,你還小,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也彆光顧著生意,注意休息,彆累壞了,翠翠管燒火,小蘭打掃端盤,你隻管做麵。”
清溪點頭,也叮囑師父彆再偷偷去廚房了,老人家在鍋台前忙了一輩子,做了無數碗麵,卻累壞了腰。
“行了,好像以後就不見麵了似的。”楊嫂笑著打斷了師徒倆的“依依惜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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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清溪親手點了兩大掛鞭炮,劈裡啪啦的爆破聲中,她踩著凳子,揭開了麵館前的牌匾。
漆黑的牌匾上,是楊老托一位老學究客人題的三個金色大字:徐慶堂。
今天是個好天氣,陽光明%e5%aa%9a,清溪仰著頭,好像看見每年過年,父親都會踩著板凳取下自家酒樓的牌匾,小心翼翼地擦拭一番,那時父親的神色,比清明祭祖還要鄭重,仿佛酒樓牌匾是祖宗傳下來的無價珍寶。
清溪一直望著牌匾,直到眼裡的水兒徹底收了回去,清溪才轉過來,笑著對身邊的母親妹妹們道:“好了,往後這就是咱們徐家的麵館了,娘你先帶妹妹們回去吧,裡麵地方小,你們都占了,客人沒地方坐怎麼辦。”
林晚音也知道自己幫不了女兒什麼,見遠處似乎有路人對這邊感興趣,女兒怕是要忙了,林晚音連忙帶著兩個小女兒走了。
清溪臉皮也薄,做不出在大街上拉客的事,先去廚房待著了。
小蘭、翠翠站在門口,有客人過來,兩人便熱情地解釋:“我們麵館今日開張,第一天所有麵一律半價,您進來嘗嘗?”
穿灰色長衫的中年男人站在門口,低頭看麵館外擺著的木板。
漆黑木板三尺來寬,有腰那麼高,上麵用粉筆寫了幾行秀氣端正的小字:“
今日菜單
蟹黃麵
貓耳朵
蝦爆鱔麵
每碗一角
開張之日
一律半價。”
中年男人皺眉,指著木板問小蘭:“彆的地方一碗五分,怎麼你們家這麼貴?還半價,糊弄人呢吧?”
圍過來的其他客人紛紛附和。△思△兔△網△
小蘭原是顧世欽身邊的丫鬟,接人待物都遊刃有餘,麵不改色地解釋道:“我們店敢賣這個價,味道自然比彆的店好吃,蟹黃、蝦仁用料也足,保管您吃了讚不絕口。”
“那貓耳朵怎麼也這麼貴?”立即有人提出質疑。還有人欺負小蘭、翠翠是年輕的丫鬟,半起哄半調?戲地問:“莫非你們家用的是真的貓耳朵?”
翠翠氣憤,小蘭擋住準備理論的翠翠,還是笑:“您真想知道,不如進去嘗嘗,我說的天花爛墜都可能是自吹自捧,不如您自己評判。“
“原價一塊,半價五分吃碗貓耳朵,當我是傻子啊。“語氣不善的那人最先離開了。
一個走了,看完熱鬨的其他人也紛紛散場,轉眼一圈人就都走了,一個客人都沒拉進來。
清溪在裡麵聽著,當小蘭第三次被人調.戲後,清溪忍不住了,往外走幾步,叫小蘭、翠翠進來。
“小姐,他們都嫌貴,要不咱們賣便宜點?”翠翠小聲建議道。
清溪搖頭。一分錢一分貨,如師父所說,她要的是重振“徐慶堂”這個名號,而不是單單為了賺錢,價格高是因為她的麵夠味道,物有所值,也許一開始會有人因為價錢離開,但隻要一個人吃了,隻要口碑慢慢傳出去,不怕沒生意。
小姐主意大,翠翠不說話了,瞅瞅門口,暗暗替小姐著急。
清溪表麵鎮定,其實心裡也惴惴,師父說的很有道理,但能不能行得通,在經曆過剛剛的期待、失望後,清溪的信心也一點點變薄了。她重回廚房,坐在小板凳上,眼睛不時往外瞄。中午用餐高峰期隻有兩小時,今天掐著吉時開業,隻剩一小時了。
清溪低頭,手腕上是父親送她的腕表,距離開張,已經過了十五分鐘。
該不會一單生意都沒有吧?
念頭剛起,外麵突然傳來一道帶笑的聲音:“開張了啊?我可盼了一個月了。”
難道是師父以前的客人?
清溪驚喜地往外走,跨出廚房,就見門口站著一個穿西裝、留平頭的中年男人,容貌屬於中等偏上,見到她,男人笑著點點頭,彬彬有禮。清溪忽然覺得對方有些眼熟,她最近考慮的事情太多,忘了,小蘭一下子就想了起來,替清溪寒暄道:“原來是隔壁西餐廳的周經理,往後咱們同街做生意,還請周經理多多提點。”
清溪終於記起來了,她第一次來麵館,碰巧趕上周經理過來勸師父將麵館租給他的東家。
“周經理有事嗎?”清溪禮貌地問。
身為大廚,清溪特意仿照父親掌勺時的著裝做了兩身衣裳,底下是黑色長褲,上麵是白色短衫,乾淨是乾淨,但與姑娘們愛穿的彩色衣裙比,毫無美感。但周經理覺得,以這位清溪小姐的長相,就是穿成乞丐,隻要她一露臉,便沒人能抗拒她的美,尤其是那雪.白嬌.嫩的臉蛋,真是叫他想去捏一捏。
“咳咳,街坊嘛,我來捧捧場,上一碗蟹黃麵吧。”周經理笑著挑了靠近廚房的桌子坐。
他擺明不是真心過來吃麵的,清溪打心底不想讓這個人成為麵館的第一個客人,但人家好言好語的,她實在沒道理逐客,道聲謝,係上圍裙去廚房做麵。翠翠跟進去燒火,小蘭見周經理伸著脖子往裡望,便故意站在廚房門口,假裝好奇地打聽西餐廳的生意。
周經理看不見美人了,頗為掃興,不過小蘭長得也水靈,便改為陪小蘭聊。
“呦,沒看出來啊,清溪小姐竟有這麼好的手藝。”麵端上來,周經理嘗完一口,立即讚道。
可惜清溪主仆三人,沒人稀罕他的誇讚。
周經理哧溜哧溜地吃了一碗麵,湯水也喝得乾乾淨淨,然後借著品評麵的由頭,走到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