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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知人知麵不知心,郭太後若曉得鄧愉一副歹毒心腸,如何會留?

隻是,郭太後一再用“孝”字壓人,又處處表現得對宋棠不滿,再加上徐悅然這個郭太後塞進後宮的人在裴昭眼裡也沒有多麼安分,裴昭終說出那樣的話。

這無疑是極不留情麵。

郭太後未曾料想裴昭會把話說到如此地步,會如此忤逆她。

那麼多人且在殿內看著呢。

繼續下去,她不知道皇帝還會說出什麼話來。

抬手摁一摁額角,郭太後臉上顯出疲憊之色,長歎一氣,妥協道:“陛下由來孝順,既這般說,往後哀家少操些心便是。淑貴妃的事就這樣罷,哀家也乏了。”

就這樣是哪樣?

是不計較了,還是如她之前所言,罰跪兩個時辰?

郭太後有意不把話說明白,是存了心思,希望裴昭也退讓一步。

好歹算在妃嬪們麵前全了她的麵子。

宋棠卻不認為裴昭會順著郭太後這個台階下。

他在這種日子、這種場合說那麼多,要的不是與郭太後各讓一步的結果。

“淑貴妃還不謝恩?”

裴昭的話又一次在耳邊響起,昭示自己的選擇與決定。

夾在中間的宋棠,雖然知道自己無須受苦受累了,但又哪裡能表現得歡喜?她悄悄去看裴昭,眉眼間染著憂思,衝裴昭幾不可見搖了一下頭,表明她的不讚同。

將她小動作一一看在眼裡的裴昭,幾步到她麵前。

他俯下`身望住她,壓低聲音:“謝恩。”

宋棠抬眼與他對視過幾息時間,遲疑的開口:“臣妾……謝過太後娘娘恩典……”話音方落,裴昭忽而伸手將她打橫抱起。

對於裴昭的這個舉動,宋棠沒有任何的準備。

好在她反應很快。

在裴昭橫抱起她的同一刻,她詫異中將臉埋入裴昭懷中,身體試圖掙紮,卻又不至於當真叫自己落到地上,弄出個狼狽姿態。感覺到她掙紮的裴昭低頭看她:“你跪得那樣久,難道還想自己走不成?”

宋棠仿佛一怔,連帶著掙紮也停下。

裴昭複抬頭對郭太後道:“兒子仍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擾母後了。”

話說罷,他橫抱著宋棠步出永壽宮正殿。

留下滿殿的人心思複雜。

看著宋棠去接郭太後的話而被郭太後罰跪的時候,沈清漪雖然懷疑她是故意為之,但又認為能看到她被太後罰跪也是好的。不管怎麼樣宋棠都是得吃上一份苦。

獨獨昭哥哥來得如此湊巧,正趕上宋棠在殿中跪下去。

於是,她看著她的昭哥哥毫不掩飾的袒護宋棠,聽著她的昭哥哥左一句“淑貴妃身體虛弱”,右一句“非要偏寵淑貴妃”。

可或許品出那些話裡的機鋒,且都是衝著太後娘娘去,沈清漪沒有太吃味。

一直到裴昭把跪在地上的宋棠打橫抱起。

沈清漪不知如何形容那一刻的心情。

她在愕然中,呆呆看著裴昭就這樣抱著宋棠離開。

這也是與同太後娘娘打機鋒有關嗎?沈清漪很想告訴自己“是”,卻再難自欺欺人。因為她太過明白,昭哥哥那樣的舉動,分明是因為——他在心疼宋棠。

他的心,最終還是向宋棠傾斜了嗎?

沈清漪盯著繡鞋鞋尖上的一粒光環耀目的珍珠,久久失神。

·

裴昭和郭太後針鋒相對時,裴璟雖在場,但沒有開口說過什麼。

到得後來,裴昭橫抱著宋棠離去,留下來的裴璟扶著郭太後去到側間,妃嬪們也被賢妃領著紛紛行禮告退,今天一早在永壽宮這一場戲才算落幕。

郭太後被裴璟扶著在小榻上半躺下來,疲憊地倚靠著繡團花的引枕。

裴璟接過大宮女手中的薄毯,抖開蓋在郭太後的身上。

郭太後半闔著眼,開口聲音也染著倦怠:“小璟,是不是哀家當真錯了,否則陛下今日為何會這般?他往日從不會這樣同哀家說話,何況當著那麼多人的麵。”

“母後,皇兄其實從來都是這種性子。”

裴璟回應郭太後道,“也許母後從未真正了解過皇兄,方有這些疑惑。”

以為會從裴璟口中聽到安慰的話,卻隻得這麼兩句,郭太後一時間擰眉看他,眼底難免有些不解之色:“小璟此話何意?”

裴璟臉上表情尚且輕鬆,答:“母後虔心向佛,本不該多理會這些俗事,可是母後心裡總放不下,雖說是為皇兄好,但在皇兄眼裡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又得另說。畢竟,徐貴儀還是母後塞給皇兄的。”

郭太後聽得一怔。

裴璟負手而立,淡淡一笑,繼續說下去:“母後催促兒臣迎娶王妃,兒臣尚可避到軍營去,離得遠,母後無法,兒臣自可不理這些事情。但皇兄能避去何處?”

“母後方才說過一句話。”

“說,她們時時鬨出些事情與皇兄多添煩擾,那母後罰淑貴妃又算什麼?”

郭太後擰眉道:“淑貴妃那樣的,若不被敲打敲打,日後……”

“母後,”截斷郭太後的話,裴璟麵上輕歎一氣,“皇兄現下正是看重淑貴妃,母後執意要敲打她,豈不是也像在說皇兄的不對?”

郭太後想著裴璟的話,深深皺眉。

須臾,她問:“依小璟的意思,哀家還著實不能管?”

“皇兄如今畢竟是一國之君,朝堂大事無不自己拿主意,何況後宮的這些事?”裴璟回答說,“如若到需要依靠母後的那天,皇兄難道不曉得請母後出麵嗎?”

郭太後閉一閉眼,重重歎氣說:“可陛下這樣,哀家著實不放心。”

裴璟隻道:“兒孫自有兒孫福,母後寬心一些便好。”

“有些話本不該由兒臣來說,卻又不願母後同皇兄鬨成這樣。”

眼見郭太後猶豫遲疑,裴璟繼續道,“父皇尚未駕鶴西去、母後仍為皇後娘娘時,後宮裡頭諸種事端又可曾少過?最終不也平順過來了麼?”

“母後當相信皇兄心中有數。”

“往後待淑貴妃客氣兩分,做個和和美美的樣子,皇兄心裡頭也順意些。”

郭太後便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先帝寵愛了一個又一個妃嬪,那些妃嬪也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論起來,那會子先帝的後宮才叫一個熱鬨精彩,妃嬪們掂酸吃醋,三天一小鬨,五天一大鬨,沒個消停。

“兒臣這些話若有說得不對的地方,還請母後原諒則個。”

裴璟與郭太後行一禮,以示請罪。

郭太後伸手扶他一把:“也沒有什麼不對的,是哀家自個鑽牛角尖了。”

她歎道:“日後哀家對淑貴妃客氣些便是。”

裴璟一笑說:“到底是母後心懷慈悲。”

郭太後想一想,招來大宮女吩咐道:“取一罐禦醫為哀家特製的活血化瘀的膏藥給淑貴妃送去。”頓一頓,她說,“淑貴妃才病愈,便再捎上兩支百年老參。”

大宮女領命而去。郭太後悠悠道:“全然是看在陛下的麵子上了。”

裴璟應聲:“母後的心意,皇兄會明白的。”

……

從永壽宮正殿出來之後,裴昭徑自橫抱著宋棠上得禦輦,一路沉默將她送回毓秀宮。

禦輦停在春禧殿外。

這一回,宋棠本想自己走,卻在下禦輦時一個趔趄,差點跌跤。裴昭眼疾手快扶住她,亦再一次將她橫抱起來,抱進春禧殿內。

進裡間的時候,裴昭示意其他人不必跟進來。

他抱著宋棠入得裡間,將宋棠輕輕放在羅漢床上坐好,便伸手去撩她裙擺。

宋棠似一驚,摁住裴昭的手:“陛下?”

裴昭手上動作一頓,看她一眼說:“讓朕瞧一瞧你膝蓋如何。”

“無礙的。”

宋棠愈發添上兩分力氣摁住裴昭的手,說,“臣妾哪兒那麼嬌弱?”

“如若無礙,方才下禦輦,怎得差點摔跤?”◇思◇兔◇網◇

裴昭質問過一聲,拂開宋棠的手,執意要看她膝蓋的傷勢。

宋棠沒有再攔,垂著眼,任由裴昭動作。

她自己雖然沒有可能提前確認過膝蓋的情況,但心裡並不是沒有數。

如她這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平日事事有宮人伺候著的,哪怕在永壽宮至多跪得一刻鐘,依然會留下些痕跡。她自己也感覺得到膝蓋傳來的疼,否則下禦輦時不會多此一舉假裝要摔跤。

恰似宋棠所想,在永壽宮跪過一場,她膝蓋泛著一片紅紫。

裴昭手指往那處略微摁一摁,膝蓋的疼痛越發明顯,也叫她“嘶”的一聲,眼底漫上兩分可憐。

“這也叫無礙?”

收回手,裴昭望向宋棠,語氣裡有責怪之意。

宋棠心虛移開眼,一邊偷偷整理裙擺,一邊說:“養得幾天也就好了。”

裴昭道:“你先坐著,朕讓魏峰去取活血化瘀的膏藥來。”

“陛下……”

宋棠在裴昭起身之前反過來摁住他的手臂,搖搖頭,“不著急的。”

“臣妾,有話想同陛下說。”她當下垂眉斂目,沉默過一瞬,像鼓起勇氣,小聲道,“在永壽宮,臣妾是有意去應太後娘娘的話的,才會叫太後娘娘不高興。”

坦白或是需冒些風險,可宋棠認為,裴昭心裡未必不清楚。

尤其裴昭仍對她那樣維護,主動交待一份心思,反而可能對她更為有利。

裴昭聽言,眸光微沉。

他沒有問為什麼,宋棠低著頭,自覺交待:“因為臣妾不想太後娘娘繼續說下去……所以想著,臣妾攬下那過錯,雖則要惹太後娘娘不悅,但至多被罰一場,那些話,好歹不會到陛下麵前去提。”

裴昭這會兒才問:“什麼話不要在朕麵前提?”

宋棠怔一怔,猛地搖頭:“不說,陛下問得幾遍也不說。”

裴昭卻明白是關於子嗣的那些話。

他道:“你不說,朕也曉得,朕都聽見了。”

宋棠刹那像目瞪口呆:“那些話陛下竟然都聽見了?”

驚訝過後,她轉而犯起愁,“那臣妾剛剛豈不是犯得一回蠢?”

“這倒是。”

裴昭附和宋棠的話,一頷首,“明知今日為母後壽辰,還做下這種事。”

宋棠撇撇嘴,小聲嘀咕:“還不是陛下平日待臣妾太好,臣妾才想為陛下也做一點什麼。”

裴昭覷她:“這又怪到朕的頭上來了?”

“臣妾不怪陛下還能怪誰?”

宋棠哼哼唧唧,“若不然隻能是怪臣妾自個愚笨不堪了。”

裴昭說:“無妨,左右朕也不嫌棄你。”

宋棠大膽的翻了個白眼:“陛下這話,真讓臣妾高興不起來。”

裴昭見她恢複那一副鮮活的模樣,輕笑一聲。

這時,魏峰的聲音從外邊傳進來:“陛下,太後娘娘身邊的大宮女來了。”

“是來送些活血化瘀的膏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