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嶠說,“該捫心自問的人是你,你堅持報案到底是為公司考慮,還是為了你自己的利益?或者我把話說得再明白點,為了伯父對你的看法,為了回榮信。”
尾音猶在,方邵揚就拍了下車門:“停車。”
“你要乾什麼?”
“我不坐你的車。”
賀嶠終於也失了平靜,把車猛地一刹問道:“你不坐我的車是什麼意思。”
“之前是誰說要井水不犯河水的?”
說完便下去甩上車門,砰得一聲重響。
“不坐我的車怎麼夠。”賀嶠攥緊指尖口不擇言,“你的鞋是我買的,最好也彆穿,領帶是我教你打的,最好也彆係,要分就分個清楚。”
離去的背影猛地一頓,方邵揚轉身看著他。昏暗的光線下,那雙熟悉的眼眸裡有太多陌生的情緒,疑問、不解、受傷,赤摞又不加掩飾,直插進賀嶠心臟。
“行。”方邵揚紅了眼睛,“都還給你。”
他把鞋脫下來扔遠,把領帶粗暴地扯下來丟掉,冷冷地看了賀嶠一眼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夜風呼嘯,脆弱的枝葉在風裡被吹得東倒西歪。賀嶠撐著方向盤,許久許久一句話也沒說,甚至沒有看他離開的畫麵,隻是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車上有什麼東西震了。
一遍又一遍。
是方邵揚的手機。他走的時候手機沒拿,公文包也沒拿,就那樣身無分文地走了。
昏暗的車廂裡屏幕亮得很執著,上麵跳躍著陌生的號碼。賀嶠終歸放心不下,擔心是邵揚打來求助的,揉了揉臉接起來。
“喂?”
“喂方先生是吧,給你打半天電話了怎麼才接啊。你買的胃藥到了,我就在你公司樓下,趕緊下來取一趟。”
第14章 你咬我
“放在保安室吧。”
掛了電話,賀嶠趴在了方向盤上。
原來邵揚買了藥。
胃裡的疼痛好像在慢慢向心口轉移,一點點蠶食原本堅硬的外殼。他想不通一向冷靜的自己怎麼會突然失控,說了那麼多無情的話。
地上那麼硬,邵揚是赤腳走的,一定很疼吧?
為什麼沒叫住他……
賀嶠懊惱地抓緊了方向盤。
為什麼非要說那些讓他傷心的話呢。邵揚是那麼喜歡自己給他買的那些衣服,穿上之後甚至還炫耀著轉過圈。
“我今天帥嗎?”
言猶在耳,被主人遺棄的衣服跟鞋子卻狼狽地躺在路邊,刺痛賀嶠的眼睛。他把額頭枕在冷硬的方向盤上,呼吸又輕又澀。
說到底邵揚隻是想好好表現而已,男孩子有上進心、有事業心,放到誰身上都不算是件壞事,何況他還姓方?
樹葉被風吹得刷刷作響,夜靜得令人發慌,以往華燈璀璨的街區半晌連車也沒有一輛。
都回家去了嗎?
從這裡到方家還有近十公裡路,邵揚是不可能走得回去的,可他身上沒錢又沒手機,想找人幫忙都不一定找得到……
越想,賀嶠越覺得心焦。
煎熬到天灰撲撲地飄下小雨來,每個路人都行色匆匆,他終於按捺不住開車尋人。
這條街上全是高檔寫字樓,越到晚上越冷清。人走光以後辦公室透出幾格熬夜的燈光,孤獨又使人疲倦。
雖然知道不可能,他還是打了個電話回方家。
“劉叔,邵揚回去了嗎。”
“不是說跟你一起回來嗎,怎麼又分開走了?”
“我有些東西落在公司了,回來取一趟。”把著方向盤的左手骨節微凸,“邵揚去超市了,我找不到他。”
劉管家和藹地笑了:“這麼大的人了去趟超市你還著急?趕緊回來吧,他到了我告訴你。”
“東西太多了,我怕他一個人提不動。”賀嶠忽然脆弱起來,強撐著膝,“我去找他。”
平常十分鐘就能駛出的距離,今晚他整整開了半個小時。
路口一家24小時的便利店,整麵玻璃牆麵朝馬路,從收銀的視角看外麵一覽無餘。茫無頭緒的賀嶠決定進去碰運氣,隨便選了包煙結賬:“你好,有沒有見到一個男生從這裡經過,大概二十歲出頭,穿一件白襯衫。”
“這兒的人十個有九個都穿白襯衫。”答得漫不經心。
“他個子很高,長得很精神,還有……還有光著腳。”
聽到最後半句,找零的店員把抽屜一關,終於慢吞吞地抬起頭:“喔你說那個沒穿鞋的啊,早說不就完了嗎?”
“你見過他?”
“見過啊。進來要買拖鞋,結果都排到他了又說自己沒錢,嘁,那誰能賣給他。”
“他人呢?!”
“走了。”
“往哪裡走了?”
“沒注意,好像是那邊吧。”
賀嶠心急如焚地離開,店員在後麵追著喊:“喂、喂你的零錢!”
“不要了。”
毛毛細雨中,前窗一片白霧濛濛,雨刷器很慢地打著晃。
從離開公司到現在已經兩個多小時,方家也催過不止一次,說方董跟夫人一直在樓下等著,臉色非常不好看,如果不是誠心回家吃飯就乾脆不要回了。
邵揚,你跑哪去了?
順著回家的方向,賀嶠又往前開了兩公裡。經過一個已經打烊的商場門口時,忽然在側門的門簷下見到蹲坐在台階上的身影。
“邵揚!”賀嶠打著傘跑過去。
方邵揚似乎沒想到會有人找來,抬起頭時表情非常愕然。
路燈離得很遠,看不清他的五官,隻看見他臉上濕漉漉的,幾縷額發半塌下來,上身單薄的t恤露出小臂,下麵襪子也脫掉了,赤腳踩在冰涼的雨水中。
賀嶠又急又氣,手裡的傘撐過去:“你傻嗎,淋雨好玩嗎?這裡到處都是咖啡廳便利店,怎麼不去找家店坐著?!”
“我……”
之前還凶得很的方邵揚忽然語塞。
他的怒氣仿佛被雨給澆滅了,臉偏到袖管上蹭了蹭水,然後才粗著嗓子憋屈地解釋:“我沒鞋穿,他們不讓我進。”
賀嶠哭笑不得:“那你就在這兒淋著?”
方邵揚低下頭默不作聲,右手卻開始慢慢地撫摸起什麼。
順著他的動作,賀嶠這才發現他懷裡抱著一隻小黃狗。很袖珍的一隻小土狗,鼻頭黑黑的像是窩窩頭烤糊了,小小一團縮在他脫下來的襯衫裡。
難怪隻剩短袖。
“哪裡來的狗?”
“撿的。”
這些流浪貓狗大多不乾淨,虱子跟寄生蟲令人退避三舍。賀嶠緊了緊鼻根,剛想開口叫他放下狗跟自己走,就聽見方邵揚低聲說:“它也沒人要。”
賀嶠驀地怔了。
方邵揚起身,把它抱到他眼前:“剛才我從那條街走過來,誰都離我遠遠的,隻有它一路跟著我。我想,它也沒人要我也沒人要,乾脆就收養它吧。名字我都取好了,叫悟空。”
小土狗大概是覺得冷,身體在襯衫裡瑟瑟發抖。尾巴很短一截,拚命搖起來就像水稻上麵那截穗子,濕漉漉的眼睛討好地看著賀嶠。
賀嶠也看著它,兩人大眼瞪小眼。還沒想好怎麼勸邵揚放棄這個累贅,傘柄忽然被人往他的方向推了推。
“你遮吧,反正我都已經打濕了。”
褪去所有攻擊性之後,方邵揚的眼睛被那幾縷掉下來的濕發擋著,根本跟小土狗一模一樣。
站了一會兒,方家又打電話來催。
方邵揚問:“爸爸等著急了嗎?”
“嗯,回家吧。”
“那它呢?”
“你喜歡就留下。”賀嶠再度妥協。
等回到方家,自然免不了一頓臭罵。可方邵揚有他護著,段玉虹再厲害也沒能怎麼樣,最後飯也吃了狗也留下了。
上樓以後已經十點半,方邵揚半分鐘都沒歇,拎著悟空的後脖子就去了客房。
“嶠哥我去隔壁洗狗,你先洗澡吧!”
他總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
賀嶠解開領帶,緊了一天的肩終於鬆弛下來,外套跟西褲脫在床上赤身進了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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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歌。
還是哼歌。
簡單地把悟空衝洗乾淨之後,方邵揚自己也洗了洗,然後下樓給它找了個紙箱子,墊好舊毛毯作為它臨時的窩,等明天一早再帶去驅蟲打疫苗和徹底清潔。
把箱子抬到房間角落,他蹲下,麵包掰碎了喂給它,又用自己的杯子裝了水讓它喝。
毛茸茸的腦袋整顆埋進掌心,悟空懵懵懂懂地吃著麵包屑。房間裡很安靜,窗外雨聲瀟瀟,浴室裡水聲嘩啦啦傳來。
好像還挺像個家的。
方邵揚撓撓後頸,然後戳戳悟空的腦袋頂:“兒子,我醜話說在前頭,你要乖一點。嶠哥不喜歡彆人大呼小叫的,所以你最好把嘴巴閉緊,要不然我也保不了你。”
接著頭一歪,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懂了嗎?”
悟空頭也不抬,敷衍地汪了一聲。
“真乖。”
起身看到床上賀嶠脫下來的衣服,方邵揚過去想幫他掛起來,可拿到手裡之後卻頓了兩秒,然後低頭聞了聞。
有點香。
不過不是難聞的香水味,而是一種屬於賀嶠的味道,說不清,總之不讓人討厭。
外套裡裹著條領帶,跟買給他的不是一種樣式。墨藍的底色漆黑的暗紋,斯文裡帶點清冷的感覺。
水聲漸停。
賀嶠從浴室出來,撞見的就是這麼一副情景。方邵揚手裡拿著他的領帶,笨拙又嚴肅地往自己脖子上比劃,比起係上更像是企圖把自己勒死。
“你拿我領帶做什麼?”
“喔沒什麼,我試試。”他對著穿衣鏡臭屁,“我的領帶不是扔了嘛,明天乾脆就係這條吧,應該也特彆帥。”
想起晚上的爭吵,賀嶠抿了下唇走過去:“狗呢?”
他努了努嘴:“紙箱子裡。”
悟空已經睡著了。也難為它,在外麵漂泊流浪了那麼久,今天才算是有個溫暖的家。
賀嶠唔了一聲:“晚上它要是叫,就把你跟它一起打包扔出去。”
“不是吧,真的假的。”鏡中那位還在那兒比劃。
賀嶠背過身淺笑:“真的。”
笑容還沒來得及斂起,腰就被人猛地圈緊。方邵揚從後麵撲過來抱住他:“你笑什麼,嗯?你笑什麼?”
賀嶠笑意更盛:“我不能笑嗎。”
“我命令你收回剛才的話。”邵揚開始咯吱他,“改成你不會把我們扔出去。”
玩鬨間睡袍鬆鬆垮垮地滑下肩頭,賀嶠彎起腰,一邊撈衣服一邊忍笑:“方邵揚你翻天了,還不快放開我。”
“我不。”
“你——”
肩忽然被咬了一口。
賀嶠渾身戰栗,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眼睛就被那條領帶緊緊蒙上。
“方邵揚?”
抬手想把領帶摘下來,手腕卻又被捉住。
方邵揚從後麵緊緊箍著他,莽撞率直的呼吸就在耳畔:“嶠哥,我今天真的好生氣。這段時間我工作那麼努力,你不僅不表揚我還為了劉晟那個人渣訓我,我肺都快要氣炸了。”
賀嶠僵在他懷裡忘記掙紮。
“你對他餘情未了是不是?”
“我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