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1 / 1)

麒麟兒 三春景 4294 字 6個月前

識的朋友是撞了南牆都不回頭的性格。如他所言,起手不悔。

就在裴慶侃侃而談時,外麵忽然有了些不尋常的吵鬨。

羊琮懶得再聽裴慶在這裡花式‘吹盈’,乾脆走出了車,招來侍奉自己的內侍:“發生何事?”

內侍忙道:“奴婢也不清楚,隻聽說是流民內訌。”

聽到是流民內訌,羊琮先皺了皺眉,但也沒說什麼。就在羊琮準備回自己車上時,因為暫時歇息而停在路旁的車隊,某一區域忽然又躁動了起來。內侍下意識道:“咦?那不是許小郎君的車駕出麼?”

羊琮忽然住了腳,大步流星向出事的區域走去,後麵的內侍追都追不上!

親兵怕出事,連忙跟上了十幾人。等到羊琮走近的時候才發現事情可能和他想的不一樣,一個看起來大概十歲出頭的孩子,或許更小,畢竟長期營養不良的孩子總是格外瘦小一些,懷裡還抱著一個最多七八歲的小女孩兒,衣衫襤褸、滿麵塵土,撲倒在了許盈車駕前。

“小人關春,願賣身貴公子,隻求活命!當牛做馬,無怨無悔!”那個十歲出頭的男孩兒已經沒什麼力氣了,卻還是拚著最後一絲力氣,聲嘶力竭地喊道。

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從部曲阻擋中突圍出來,靠近車駕的。

這時有人過來向羊琮稟報這件事——這個小孩子並非那夥賊人的家小,是後來聚過來的,本來就有些受排擠。何況他帶著的另一個小女孩還病的半死不活,剛剛趁著他去打水,其他人就商量要不要小女孩一咽氣就偷來吃。

商量時這孩子就回來了,聽了個大概。或許是意識到在流民堆裡實在是活不得了,這才想到做投獻的嘗試...成功的可能性很低,但還是要試試看,不然也沒彆的路可走了。或者說,有彆的路可走的話,是不會淪落到這個地步的。

大概是懾於這孩子的淒厲,一時之間部曲竟沒有上來拉走他。

忽然,羊琮見許盈的車動了,一個幼小的孩子推開車門。他本人還病著,臉色泛紅,這不是健康的血色,而是高熱退下後還在持續性地低燒。身穿雪白的絹裙,披著一件假鐘,額上勒著抹額防風。

跌跌撞撞的,差點兒直接跌下車去,還好立於車旁的僮兒眼疾手快接住了他。

許盈看了看不斷磕頭的男孩,還有他放在一邊生死不知的小女孩,聲音有些啞:“...收下他。”

第11章

車隊已經走到了一片曠野,秋風蕭瑟,萬物由盛轉衰。

這一日又剛好是陰天,天陰沉沉的,雲壓的很低,似乎隨時都要大雨傾盆。周圍是鬨哄哄的流民,就算被部曲們製住了,流民或是爭吵、或是求饒乞憐的聲音依舊。一個小孩子的聲音,還是一個生著病的孩子的聲音,實在微不足道。

但羊琮聽的清清楚楚。

那孩子此時聲音嘶啞,根本不像個孩子,重複了一遍:“收下他!”

然後就支撐不住,昏了過去,被僮兒和車夫扶到車中,忠仆們聲音急促:“去請鄒大夫!不不不,請裴先生去!”

羊琮皺了皺眉,對身邊內侍道:“去請裴先生。”

內侍領命而去,羊琮的目光又落在了許盈的車前,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兒,他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發現跪在車前手足無措的少年已經被許盈身邊的人拉到了一邊。問了一點兒身份來曆——其實也沒什麼好問的,亂世之中這種事太多了,其實都差不多。

順便安排了這個小子。

又過了一會兒,裴慶已經為許盈診治完畢,重新安排了藥劑。這次從許盈車中出來的時候羊琮叫住了他:“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倒不記得他體弱至此。”

在此之前羊琮統共見過許盈兩次,其中一次還隔得老遠,並不能算真正見麵。他對許盈的了解隻在於他的父母兄姐是誰,其他的就泛泛了。

許盈的身體確實有些弱症,但富貴人家的孩子有些許弱症並不算少,因為此時窮苦人家的孩子若是生命力不強往往很早就會夭折,也來不及‘病歪歪’的——但許盈絕不是弱到大夫說‘長不大’的那種。

反正這次發燒之前,許盈這一路並沒有在舟車勞頓中病倒。

怎麼這次就這樣反反複複,看著頗為驚險?

“他患病並非因為外感風邪之類,而是從內而來。”裴慶有些焦躁,這個時候他已經代入另一種身份,視許盈為自己的‘主公’了,小孩子生病在這個年代很容易死人。雖然可能性很小,但以他現在的念頭來說難以理智看待,患得患失是難免的。

裴慶又揉了揉眉心:“心思

太重,垂髫小兒想那麼多做甚?”

“若是一般小兒,你也不會放在心上了。”羊琮隨口應了一聲,並不把裴慶的話放在心上,也沒再在這件事上說什麼。隻是又兩日,將要乘船渡江時,正逢許盈初愈,裴慶去給許盈診脈,他也隨之一同前往。

許盈病了這兩三日,雖然現在病好了,臉上看著卻還是有一絲病容。裴慶和羊琮到的時候正好一撥人走——許盈來南方雖然是蹭了羊琮的車隊,托他一路照看,但不可能到了南方還賴著人家。

另外,如果讓許盈小小年紀就獨居,這也不好。大族家主的郎君總不能關起門來過日子,或者說哪怕是關起門來過日子也不是一畝三分地的事兒!他身邊若隻有奴仆,有些事總是不方便。

所以同行的還有一位許氏旁支的長輩及其家人,這位許氏長輩頗有文名,但又不至於聞達四方。一同去豫章,一方麵總能充作半個長輩,另一方麵也能給許盈啟蒙,不至於誤了讀書的事。

剛剛送走這一撥,羊琮和裴慶便來了,婢女仲兒哪裡敢懈怠,事實上兩人一來周遭便有一圈人行禮。隻有許盈,因為初愈還躺在錦衾之中,起身的功夫慢了半拍,被羊琮居高臨下給按了回去。

許盈聽到一個年輕又沉穩的男聲:“躺下罷!”

許盈又不是真的禮節學迂了的,既然對方給他省了麻煩,他自然也不會推辭。這時裴慶又讓許盈伸出手來,他還要確認一下許盈的脈象。一邊診脈,他一邊與仲兒說話,說的是許盈的日常情況,判斷有無不妥。

羊琮在一旁看著,忽然道:“你那日救了兩人,還記得嗎?”

許盈不太明白這位臨川王在說什麼,他又不知道羊琮看到了那天的事。這樣沒頭沒尾一說,病了幾天的他沒有反應過來是很正常的。羊琮見他神色迷茫便提醒他:“不是你說收下那二人的?”

許盈這才反應過來,但卻依舊默不作聲。

羊琮的臉色看不出喜怒,隻是問了許盈一句:“你自覺此舉有益?”

兩人都沒有發覺,他們對話時的態度完全不像是一個長輩對著晚輩,完全是同輩的口%e5%90%bb。

許盈自己做慣了成年人,也不覺得羊琮的態度有什麼不對-_-!思-_-!兔-_-!網-_-!

,他也知道羊琮問的是什麼。此時又聽羊琮道:“天災人禍,饑民遍野同河漢之星,時風大壞,賊子難計如恒河沙數!天下乞活者幾何?千?萬?你這小兒舉動,連九牛一毛、杯水車薪都算不得!”

說到這裡,羊琮以一種很嚴厲的目光看著許盈:“難道你小小年紀已學得洛陽群臣的做派,知道行事以邀名為要了?”

前麵還好,說到後麵簡直是一種指責了,一般孩子要麼是聽不懂(當然,聽不懂這種話的孩子往往也不會招來這種話),要麼就是手足無措起來。

而許盈,他很平靜。這種平靜並非是因為他問心無愧,或者心理素質極佳,並不會因為羊琮幾句話就被擊潰心理防線。而是因為這個問題他其實已經在這幾天翻來覆去地想過了!

“舅父此言...”許盈說了幾個字,然後就不好意思地笑了,羊琮就這樣看著他的眼睛,這是一雙很乾淨的眼睛,還不同於小孩子的那種乾淨——小孩子的乾淨其實是什麼都不知道。

許盈輕輕搖頭,沒有解釋什麼‘邀名’的話,隻是道:“我知道世上受苦的人千千萬萬不止,該有百萬、千萬人乞活,救一個人除了讓自己良心好受些許,於天下而言連滄海一粟都算不得...但...但還能如何呢,舅父?”

被一雙這樣乾淨的眼睛看著,羊琮忽然感覺到了極大的心虛,甚至躲開了許盈清澈的目光——他明白許盈話中的意思,是的,除了做這一點點眼前看到的事,救眼前看到的這一個人,他又能如何呢?

不隻是許盈,這樣的事就算落到羊琮這個成年的宗室親王身上,他又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呢?羊琮自己什麼都做不到卻來質問一個孩子?這確實是令人心虛的——但他心虛的其實不是這個。

他心虛的是他其實什麼都做不到...正是因為做不到才去逼問一個孩子,以為可以從彆人那裡‘毫不費力’地得到一個答案。或者相反,什麼答案也得不到,以此讓自己好受一些——不是自己不想伸出手,而是伸出手了也毫無用處。而且這樣想並不是他消極,而是其他人也如此!

“舅父...”這個稱呼有些生疏,畢竟兩人之前也沒見過幾次麵。許盈抬頭看著羊琮,但視線

並未落在他身上,而是有些出神:“救一人與一人不救,於天下億兆而言實無殊異,但、但我非得救他不可啊!”

許盈上輩子的記憶回歸後,他已經被這個時代給驚嚇到了,他分明感受到了強烈的格格不入。人不隻是人,而是屬於自己成長的社會的人!哪怕同樣都是現代,從和平發達的現代國家進入軍閥混戰的第三世界國家,也要麵對完全不同的三觀,完全不同的生活,並由此產生強烈的內心衝突。

更彆說現在是穿越了近兩千年的時光!連聯係自己熟悉的那些人和事,想要找到明白自己這種茫然的人都做不到!

當他親眼目睹有流民為了一捧粟米拿石頭砸死人之後,之前種種堪稱‘溫和’的衝擊一股腦爆發了!暗紅色的血一點兒也不鮮豔,特彆是黑壓壓的天空下更讓人透不過氣來,那一瞬間他覺得空氣就像是那個人頭上的血一樣粘稠。

最後一點點‘僥幸’,最後一點點隔著窗戶紙的‘模糊’統統消失了,他不得不親眼目睹,甚至親手撫摸這個時代的鮮血、殘酷。

那時他甚至來不及生理性不適,就像是一隻被卷入了海上波濤的小船,被海浪一次又一次地推上去又砸下來,那一瞬間他是真的覺得自己頭腦一片空白,渾身無力,像個即將跌入深淵的人。

恐懼又什麼都做不了。

當時那個叫關春的少年求他救他,仿佛是一根繩索。他拽住了這根繩索,不說從此回到了人間,至少不會立刻掉下去了——所以他非得救他不可,他其實不是在救那個少年,而是在救自己!

什麼都不能做的時候,他至少還可以救這個人...在這個世道,到處都是他眼裡‘不正確’的事,或者說,這個視人命如草芥的時代在他眼裡都是不正確的!而如果這個世界都不對,至少他不要跟著不對,至少他可以做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