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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萬福 蓬萊客 4299 字 6個月前

一步步地朝裡走來,停在了嘉芙和慈兒的麵前。

他凝視了慈兒許久,唇邊慢慢露出一絲微笑,伸手,輕輕撫摸了下他的腦袋,命崔銀水先將慈兒帶下去玩。

慈兒被崔銀水牽著,一步三回頭地去了。

終於,屋裡最後隻剩下了嘉芙和他相對。

他神色有些慘淡,凝視著嘉芙,一言不發。

嘉芙和他相顧無言,良久,朝他慢慢地走去,顫聲道:“大表哥,萬歲那裡,再不能改了?”

裴右安低低地道:“芙兒,我對不起你……”

嘉芙將臉埋在他的肩膀之上,閉目,眼淚慢慢地流了出來。

……

三個月後,這一年,昭平七年六月,令大臣們揣度了許久的皇嗣之慮,在沉寂了許久之後,終於水落石出,一錘定音。

皇帝帶了當日那個曾隨他登上午門城樓的孩子,前去拜祭太廟。

次日,朝廷頒布聖意,皇帝立那孩子為皇太孫,待己歸天之後,繼承大統。

與此同時,皇帝又頒布了另一道詔書。

裴右安在對胡戰事中功高勞苦,對朝廷忠心不二,即日起官複原職,除恢複原有的所有爵銜,再加封皇太孫太傅一職,從今往後,擔輔教導皇太孫之重任,望克勤克勉,不負皇帝所期,亦不負天下之托。

這一天,於數日前便已回了國公府的嘉芙,在這個消息迅速傳開之後,應酬著那些絡繹不絕地前來登門拜訪恭賀的朝廷命婦和夫人們。

裴夫人正當女子的花信之年,恰美貌巔峰,容顏之中,絲毫不見多年塞外苦寒生活所留之印記,較之當年,反更增添了幾分雍容華貴,見者無人不嘖嘖稱讚,或百般奉承,或刻意結交,她麵帶笑容,不卑不亢,接人待物,無不得體。

深夜,裴右安歸府。

數日之前,嘉芙以歸自塞外的名義回到衛國公府後,慈兒便也從住了一年半的蕉園中搬了出來。蕭列怕他一時不慣,親自帶他居於承光殿中,一應起居,自己親自過問。

今夜,裴右安一直留於宮中,直到此刻,才終於出宮回府。

屋裡還亮著燭火,裴右安推開那扇虛掩著的門,入內,便見嘉芙笑臉迎出,為他脫衣,催他入浴房沐浴。半句也未提到慈兒,若無其事。

裴右安沐浴而出,嘉芙還未上床,取了件衣裳,親自替他穿上了,低頭為他係好腰間係帶,口中道:“大表哥,我見你最近又瘦了些,晚上我給你做了宵夜的,你等著,我叫人送來,你吃了再睡。”

她說完,朝他微微一笑,轉身又忙忙地朝門口而去。

裴右安望著她的背影,再也忍不住了,一步而上,從後緊緊地抱住了她的腰身,低頭%e5%90%bb她發頂,啞聲說道:“芙兒,這些時日,我知你心中難過,你若想哭,隻管哭便是,在我麵前,莫要強忍。”

他將她身子轉了過來,麵朝著自己。

嘉芙麵上笑容消失,貝齒緊緊咬著唇瓣,眼眶慢慢地泛紅。

“慈兒這幾日怎樣了?”

裴右安凝視著她,腦海裡浮現出今夜,自己和兒子分彆之時,他緊緊跟隨,死死拽著他的衣袖不肯鬆手,含著淚花問他,從今往後,倘若他人前不能叫他和娘親,無人之時,能否再叫他們爹爹和娘親的一幕,這個半生曆儘了坎坷,閱遍朝堂波詭雲譎,曾經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鋼鐵般堅強男子,此刻也是忍不住眼角泛紅。

他將淚意逼了回去:“皇帝說,他望慈兒日後能成一代聖君。我並未如此期許。但慈兒長大之後,應能做一個天下人的稱職君王。倘如此,則你我今日之失,也未嘗不是沒有得報。”

嘉芙無聲地抽泣,哭的兩隻肩膀微微顫唞,不可抑製。

裴右安將她抱了起來,送到床上,一起和她躺下,抬手輕輕撫摸愛妻柔軟如雲的一片青絲:“你放心,慈兒雖小,卻極懂事。往後我自由出入宮中,你若想他,亦可隨時入宮。”

“大表哥,慈兒長大之後,會不會怪怨你我如此便舍下了他?”

嘉芙淚眼朦朧,哽咽發問。

裴右安沉默了片刻,微微一笑:“攬青天以萬丈,論得失在方寸。待慈兒長大成人,自會有他所想。”

嘉芙凝睇於他。

裴右安的臉慢慢向她靠來,一顆一顆,唇輕輕%e5%90%bb去她麵上的淚珠,愛憐無限,最後將她擁入懷中,緊緊抱住。

☆、第113章

鬥轉星移, 光陰荏苒,伴著又一年的積雪消融,昭平十年的春, 如期而至。

這三年裡,於內,天災大減, 除去年山西蝗災, 前年安徽水淹之外,其餘各地皆獲豐收, 歲帑充足,國庫首次有盈;

於外,胡人三年前一戰,一敗塗地, 元氣大傷之後,至今聞裴右安之名而膽寒, 按所訂之約書, 北去五百裡地, 十年之內, 決計不可能再有能力大規模挑釁邊境;

而於宗族,就在去年年底,皇帝也平掉了最後一個被密告為有謀反異動的敬安王。過去三年之中, 最後僅存的包括敬安王在內的另外七八個被認為有實力或是有可能效仿昌樂王的王爺,相繼以或確鑿,或莫須有的罪名, 畏罪自儘,或是削爵淪為庶民,竟無一人能得善終。皇帝平藩心力之堅定,手腕之鐵血,可見一斑,其餘幸存藩王,無不戰戰兢兢,唯恐延禍上身,紛紛主動交讓兵力。朝廷徹底收回了在外所有藩王手中的精銳武裝,並嚴格限製了諸王權限,朝廷一品大員,見諸王,從此不必再伏而拜謁。至此,從蕭列登基之後就著手的限藩舉措,在艱難推進的第十個年頭,終於見到成效,取得了卓著勝果。

新的一年,按說原本應當是個瑞兆之年,國泰民安。但就在全城民眾翹首盼望元宵樂時,朝廷裡的氣氛,陡然變的沉重了起來。

除夕夜的爆竹聲猶在耳畔,才不過兩日,消息便傳開,說皇帝極有可能要支撐不住了,或許便是這些天裡的事了。

皇帝的身體,從數年前廢太子作亂伏誅之後便每況愈下,這兩年更有油枯燈儘之相,但卻一直就這麼挺了下來,直到年底前些日,敬安王伏誅的消息傳來之後,或許是徹底鬆懈,據說當晚,皇帝便倒了下去。

這一倒,任憑太醫如何竭儘全力,亦再也無力回春了。

年初,朝臣本都還在春假之中,這消息傳開,何工樸、張時雍、陸項、劉九韶等大臣,日日來到內閣所在的東閣隨候待命。得知過去的這數日裡,大部分時間,皇帝都是昏沉而眠,粒米未進,全靠藥汁和參湯在續著,眾人臉色無不凝重,不約而同,紛紛看向了裴右安。

這兩年,尋常的朝堂之事,皇帝皆已放手,交給了以裴右安為首的內閣處置,政務之餘,裴右安亦親輔皇太孫的學業,皇太孫對太傅,極其敬重,師徒之情,眷眷拳拳。

皇太孫不但天資聰穎,小小年紀,舉手投足之間,隱然已有恪肅之風,滿朝文武,便是老資曆的何、張等人,也不敢在這七歲稚童麵前有所肆誕。至於他被立為皇太孫之初時,朝廷裡隱然暗傳的有關他來曆不合體統的一些議論,如今也早銷聲匿跡,再無人提及半句了。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舊的朝代即將過去,那就要到來的,便是麵前這隱然權傾朝野的皇太孫太傅與他那個因未成年而需輔教的幼帝學生的時代了。

人人都知,皇帝倒下的當夜,裴右安便連夜入了皇宮,次日起罷春假,每日除探問皇帝病情之外,剩餘時間,人都在東閣,如常那般處置著閣事。而皇太孫和皇帝的祖孫感情極好,皇帝一病不起,皇太孫傷心焦慮,夜難入寐,考慮到皇太孫尚年幼,怕他傷心過度損及身體,宮中又無姑長引導,身為太傅的裴右安,這些日便將自己夫人接入宮中,暫時照料皇太孫,安撫於他。

對於他的這個安排,何、張等人,自然沒有異議。

東閣之內,在周圍數名閣僚的目光注視之下,裴右安沉默著,一語不發。

和平常看起來,並無多大區彆。

……

“啾——”

伴隨著尖銳的破空之聲,一道煙火升起在距離皇宮東外牆不遠的燈市夜空之上,爆出朵朵絢爛的煙花,前一朵尚未消失,後一朵便又迫不及待地爭相綻放,漸漸地,滿城煙花,爭奇鬥豔,競相照亮了這個上元節的京城夜空。

皇帝自病倒後,便沒有出過承光殿半步。

這座宮殿位於皇宮靠西苑的方向,距離東市,原本很遠,但今夜,滿城火樹銀花,在那遙遠夜空綻放出來的劈啪聲響,越過高高宮牆,隱隱竟也飄遊到了此處。

李元貴在皇帝的病榻之前,已是接連守了半個月。困極,便在地鋪胡亂合上一眼。※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太醫們剛剛出去不久。皇帝已經接連昏迷兩天兩夜了,就連續命的參湯,今日也難以喂進去了。

太醫們退出的時候,望著龍榻上猶如已經睡去的皇帝,眼中的惶恐之色,呼之欲出。

李元貴望著那碗還剩一半的藥汁,壓下心中湧出的悲戚,喚了宮人上前,正要一道再試著將藥汁喂入皇帝的喉嚨,忽然,病榻上的那人,一雙眼皮子微微抖了一下。

“咻——”

隱隱地,遠處的宮牆之外,仿似又飄來了一陣煙花之聲。

皇帝的眼皮子,抖的愈發厲害了。

李元貴看到了,撲了過去,急忙喚著“萬歲”。

蕭列的眼睛,終於慢慢地睜開了。

“咻——”

遠處仿似又是一聲。

蕭列似在側耳傾聽,片刻之後,目光漸漸變得清明了。

“萬歲,你醒了?萬歲用藥!藥吃下了了,萬歲病也就好了!”

李元貴眼含激動熱淚,聲音微微顫唞,急忙端起那碗藥汁,用調羹舀了一勺,喂到皇帝的唇邊。

蕭列恍若未聞,一動不動,隻繼續傾聽著遠處夜空之上的煙花爆裂聲,良久,用微弱的幾乎聽不清楚的嘶啞聲音,輕聲問道:“今夜可是上元?”

“是。萬歲您已經睡了半了個月了……”李元貴聲音再度哽咽。

“朕都已經睡了半個月了……”

蕭列喃喃地重複了一遍。

“真快啊……朕方才還夢見了朕十四歲那年的上元夜……醒來,她卻已經走了,一晃都三十多年了……好在朕也要走了,要去找她了……”

他輕輕歎了一聲,辨不出是喜是悲。

李元貴低頭拭淚。

“你去,把朕那隻匣子裡的東西取來。”

李元貴一怔,隨即明白了,匆匆奔到一隻戧金填漆龍紋櫃前,取鑰匙,打開了櫃門,從裡捧出一隻匣子,拿出匣中放置的那麵玉佩,捧到病榻之前,小心地放到了皇帝的手中。

溫涼的美玉,落到了蕭列攤開的手掌心中。他閉上了眼睛,慢慢地收緊五指,最後將那塊玉捏緊,捏在了自己的手心之中。

在他片刻之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