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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萬福 蓬萊客 4265 字 6個月前

福船大步走去。

“少傅你看,這就是這些年我自己親手用木料一根根打造出來的福船!少傅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你就算知道的再多,我猜你也不會知道,何等木料用於船體何處!梁與枋檣,可用櫧木、樟木,但若用樟木,不可用春夏所伐,否則日久粉蛀,棧板不拘何木,倘用舵杆,則需榆木、榔木,槳櫓用杉木、檜木、楸木皆可,還有龍骨和主桅……”

蕭彧帶著裴右安,快步登上了船艙甲板。

“需以珍貴柚木打造!不懼日曬雨淋,不怕火襲,亦不被蟻蟲蛀食。少傅,我這福船的龍骨和主桅,極其牢固。便在數日之前,我剛打造完畢!他日,倘我這福船能夠入海,必不懼風浪,哪怕行經數十年頭,亦絕不腐朽!”

蕭彧摸了摸那根粗壯的桅杆,轉頭看向裴右安,目光閃閃,麵露驕傲之色。

“小公子——”

同行而來的董承昴亦疾步登上甲板,待要朝蕭彧下跪,已被他一把托起。

蕭彧打量了下董承昴,爽朗大笑:“董將軍,你也來了?倭寇打的如何了?你可知道,我這幾年,唯一遺憾,便是不能和你們一道再去打倭寇了!”

董承昴目含微微淚光:“承小公子的福,倭患已除,朝廷也重開了海禁之令,沿海民眾,無不歡欣鼓舞。”

蕭彧大笑:“好!”說完,目光望向站在一旁始終一言不發的李元貴,麵露微微疑惑之色。

李元貴道:“小公子,萬歲有旨,當年萬歲曾對天下有諾,他日若尋回少帝,必迎奉歸京,萬歲命老奴隨二位大人前來,履當年之諾,請小公子即刻歸京,萬歲必親迎小公子於郊畿,擇日祭拜宗廟,昭告天下,登基複位,以正天道。”

“小公子!”

董承昴下跪,麵露激動之色。

蕭彧身影僵住,麵上神色,漸漸轉為肅穆,忽然看向裴右安道:“少傅,我想和你說幾句話。”

……

次日清晨,海麵朝陽初升,那艘嶄新的福船,借著漲潮下海,蕭彧和老安叔揚起風帆,借著風力,在海麵漸漸遠去。

蕭彧高高立於船頭,衝著目送自己的裴右安和嘉芙,揮臂高聲道:“少傅,師母!他日待我行遍四海天下,有朝一日,我必會回來看望你們!”

李元貴跪了下去,朝著蕭彧離去的方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大禮,隨即起身。

嘉芙望著蕭彧漸漸變小的身影,腦海裡浮出了他對裴右安說的那句話。

他說,少傅,這些年,我雖無法離開此地半步,我心卻從未被囚,我心更是從未如此安寧。

少傅,我是個自私之人,當年我回京城,求的不過便是自己安心,如今我的心中,更是裝不下這天下萬民。

少傅,世間事,縱不如意有七八,僅存之二三分好,亦足以叫人心向往之。求你成全於我,從今往後,長風破浪,雲帆滄海,則我此生,亦不空來一世!

她又想起了遠在京城的慈兒,心中的那種忐忑之感,愈發強烈。

便在此刻,慈兒身在何方,又做了何事?

……

南國漸漸入春,萬裡之外的京城,此刻卻還寒冬不去,白雪紛飛。

皇帝月前曾以養病為由,罷朝了將近一個月,群臣無一人得見,焦心不已,終於月前複又露麵,群臣這才放下了心。

隻是自那之後,皇帝的身體,便迅速地衰了下去,行走亦不大方便,須拄了拐杖,亦不再每日朝會,若有事,隻於禦書房裡召人議事。

這日,蕭列議完了事,待大臣們離去,便喚出了靜靜坐於屏風之後的慈兒。

慈兒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讀書寫字。皇帝批著奏折。崔銀水往火爐裡小心地添加了幾塊銀炭,屋裡暖融融的,十分安靜。

“皇爺爺,‘古之善為天下者,計大而不計小,務德而不務刑,圖其安則思其危,謀其利則慮其害,然後能長享福祿。’這是什麼意思?”

慈兒捧了本自己從禦書房裡取的書,來到皇帝身邊,問道。

蕭列看了一眼,微笑著解釋了一番。

慈兒似懂非懂,點了點頭,想了下,又問:“皇爺爺,我也常聽到大臣們說天下,這個天下,到底是什麼?”

蕭列想了下,放下了筆,命人取來外出的尋常衣物,被服侍著穿妥當後,親手為慈兒罩上一件披風,戴了頂毛茸茸的兔兒帽。

“皇爺爺,是我爹爹和娘親回了,要出宮去接他們嗎?”慈兒露出歡喜之色。

蕭列摸了摸他的腦袋:“皇爺爺帶你出宮,去看看何為天下。”

作者有話要說:

那段古代造船的用料之說,參考了天工開物。

☆、第111章

天近傍晚, 雪漸漸止住,皇宮東北角更鼓房側的一扇角門開啟,裡麵出來了一頂暖轎。

兩個身著便服的太監, 抬著轎子,沿著宮牆下的步道南行,穿過保太坊, 最後停在通往燈市的街坊口, 壓轎。

轎裡下來一對祖孫,祖父年近五旬, 一手拄拐,一手牽了那四五歲大的男童,一大一小,兩道身影, 沿著街道,朝前繼續慢慢走去。

十數步後, 數名同樣身著便服的侍衛, 默默地跟隨同行。

祖孫入了燈市。但見街道兩旁店鋪林立, 酒肆鋪張, 天還未黑,家家門前,便已燈籠高挑, 門裡更是燈火輝煌,賓客如雲,笑聲陣陣, 不絕於耳,更有龍馬香車,川流不息,整條街道,遠遠望去,猶如銀龍蜿蜒,匍匐向前。

此處,便是京城皇宮之外最為繁麗的所在。富貴氣象,帝都繁華,大抵也就不過如此了。

所謂燈市,最初原本隻是太.祖在上元之時,為與民同樂而在皇宮東側所設的一處燈場,那時每年到了上元前後,朝廷搭設錦繡彩樓,招徠南北富商,入夜張燈作樂,施放煙火,全城民眾,上從王侯公卿,下至蒼頭百姓,無論貴賤,無不至此,既為賞燈,也為遊樂,流連不去。當時前後十日,後來漸漸改成每月初五、十五,二十,一月三次,再後來,這一片地方,集齊了珠寶古玩、香綢瓷錦,南北奇貨,海外珍物,更兼酒肆店鋪,豪宅麗邸,一路迤邐往東,綿延長達幾十裡地。至今,燈市雖名字依舊不改,但早就不再限於上元或是每月三次的集市了,一年到頭,若無特殊情況,人來人往,燈火往往通宵達旦。

慈兒跟著祖父,穿行在到處都是身著輕裘華服路人的街道上,左看右看,走完燈市最為熱鬨的一條街後,懷中已抱了數樣玩物,都是方才路過街邊鋪子時,侍衛代他買的。雖腿腳有些乏了,卻很是興奮,隨祖父坐回到那頂等在街尾的軟轎裡,問東問西。

蕭列一一應答,最後道:“慈兒,這地方好嗎?”

慈兒點頭:“好。”

他想了下,仰臉又問:“皇爺爺,你說帶我去看天下,這裡就是天下嗎?”

蕭列道:“皇爺爺再帶你去個地方,等下你就知道了。”┇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暖轎一直前行,走了一段仿佛很長的路,終於停了下來,轎子再次被壓了下去。

慈兒跟著祖父,從轎子裡下去,抬眼四顧,微微一怔。

麵前的街道狹窄而陰暗,兩旁的房子低矮破舊,道路中間的積雪,被踐踏的成了汙黑的顏色。天氣寒冷,天亦快黑,街道兩旁的那些人家,家家戶戶,幾乎都是門窗緊閉,裡頭漆黑一片,偶隻有幾戶,從縫隙裡透出些許昏黃的燈火。一眼望去,不遠處的前頭黑漆漆一片。道上行人稀稀落落,便是走在路上的,也無不縮頭縮手,麵帶愁苦之色。

和方才在燈市所見的景象相比,猶如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這一對祖孫的出現,顯得有些反常。幾個迎頭撞見的路人,看了兩眼,便也無心多看,步履更是匆匆不停,想是急著要趕回家去,吃一口熱飯,喝一口熱湯,暖暖被凍的僵硬的手腳,消去在外奔波一天的辛勞。

一個和慈兒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兒,穿了件許是母親衣裳改做的藍底碎花夾襖——那夾襖很舊了,上頭的白色碎花都泛出了陳黴的舊黃,想必也不保暖。女孩兒卻不顧寒氣,站在開了半扇門的門檻裡,一邊往手掌心裡嗬著氣,一邊朝外伸頭張望,仿似是在等人,瞧著已等了有些時候了。

慈兒平日不大見得著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孩子,便停下了腳步,睜大眼睛瞧著那女孩兒。女孩兒發現了他,再看一眼他身旁的蕭列和身後緊緊跟隨的那幾個侍衛,仿似害怕,立刻將門掩了。

慈兒仰頭,看了眼含笑望著自己的祖父,撓了撓頭,隻好邁步繼續朝前,這時,身後的雪地裡,傳來一陣咯吱咯吱疾步而來的步伐聲。

慈兒轉頭,見身後上來了一個挑著貨擔的貨郎。大約是天氣不好的緣故,他的東西似乎並沒賣沒出去多少,擔子瞧著還很沉重。

方才那扇才掩合了的破門,突然又“吱呀”一聲開了,那個還躲在門縫後朝外看著的女孩兒,再次露頭出來,歡快地叫了聲爹,跨出門檻,朝那貨郎飛奔迎了上去。

貨郎原本麵帶愁色,瞧見女孩兒奔出門外迎接自己,立刻露出笑容,從擔子裡拔出一根冰糖葫蘆,遞給了女孩兒。女孩兒歡喜地接過,一手拿著冰糖葫蘆,一手抓著擔繩,蹦蹦跳跳地進去,口裡呼道:“娘!爹回來了!”

一個婦人聞聲從裡出來,看了眼還滿滿的貨擔,再看一眼女孩兒手裡的冰糖葫蘆,歎了口氣,埋怨道:“家裡就隻剩幾日口糧了,你的胭脂水粉又賣不動,還花錢給丫頭買這個做什麼!”

貨郎道:“不過一個銅子兒罷了。我明日再多跑幾個街坊,多賣些便是了。”

“罷了,你每回都是如此。趕緊進來吧,暖暖身子,好吃飯了——”

在婦人的嘮嘮叨叨聲中,那扇破舊的門被關上了,那家人的背影消失在了門後。

周圍安靜了下來,空氣裡,從不知何處,仿佛飄來了一陣帶著煙火味的炊飯香氣。

慈兒怔怔地望著那扇閉合了的門,小小身影,一動不動。

蕭列拄著拐杖,默默立在一旁,起先並未打擾於他,等了片刻,方微微俯身下去,牽起他套了暖手的一隻小手,輕聲道:“再和皇爺爺往前走走?”

慈兒慢慢地收回目光,點了點頭,跟著祖父,繼續朝前走去。

越向前去,道路便越難行,兩旁的房屋也更是破舊,那些屋子,幾乎不能稱之為屋,不過就是四根柱子圍上一圈捆紮起來的茅草破布,上頭再覆一層草席,以石頭壓住四角,如此便成了居人之所。

一堵坍塌了半拉的土牆角落裡,點燃了一堆火,邊上圍坐了幾個露天過夜的乞丐,附近的幾間茅棚裡,不斷有咳嗽的孩童哭鬨聲傳出,中間夾雜著婦人的長籲短歎。

身後的幾名侍衛變得緊張了起來,緊緊地跟隨於後,不敢有半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