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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萬福 蓬萊客 4279 字 6個月前

上眼睛,不再說話。

辛夫人慢慢朝那匣子伸出手,碰到的一刻,見老夫人忽又睜開眼睛,手微微一抖,下意識地縮了回來。

裴老夫人盯著她:“我知你這些年有怨恨委屈,如今我要走了,最後送你一話,也是我這輩子經曆的最後一分感悟,人活一世,己算不如天算。望一切到此為止,若再執迷不悟,祖宗便是留了十麵鐵券,怕也無福消受。”

辛夫人臉龐漲的通紅,立了半晌,朝床上的老婦人磕了個頭,緊緊抱住匣子,轉頭匆匆而去。

燭火搖曳,燈花爆裂,發出輕微的“啪”的一聲。

“出來吧。”

裴老夫人的聲音傳了過來。

嘉芙終於從蔽身的碧紗櫥後走了出來,慢慢行到老夫人的床前,見她半躺半靠在那裡,望著自己,目含微微笑意,心中一時百感交集,撲到了床沿之前,緊緊握住她的一隻手,低低喚了聲“祖母”,眼眶便紅了起來。

老夫人的五指冰冷,手心卻是滾燙:“這些年來,祖母心裡原本最是放不下右安。幸而如今有了你,祖母也算可以放下心了。”

嘉芙緊緊抓住老夫人的手:“祖母會長命百歲的,阿芙和夫君,還要祖母的照拂……”

眼淚再也忍不住了,奪眶而出,聲音亦隨之哽咽。

裴老夫人微微一笑:“傻孩子,人遲早都是要走的。祖母活到了這年紀,人間能享的福,也都享儘,隻要你們往後都好,走了又有何憾。”

嘉芙不住搖頭,落淚紛紛。

老夫人反手,緊緊地攥住了嘉芙的手:“右安之出身,倘若日後被他得知,以他心性,祖母恐他畢生難解。倘若可以,祖母寧願一輩子都不讓他知道。祖母本也不該讓你承擔如此之重壓,但夫婦一體,祖母如今隻能將他托給你了。萬一日後,他若因此曆劫,你要代祖母,好生照看於他,不離不棄,知道嗎?”

老婦人的神色,變得嚴肅異常。

嘉芙止淚,跪在了床前,鄭重道:“祖母放心,阿芙定竭儘所能,此生伴於夫君之側,不離不棄。”

老婦人凝視著她,唇邊漸漸露出一絲笑意:“如此祖母便放心了……”

她仿佛累了,說完,慢慢地闔上眼皮,沉沉睡了過去。

……

隆冬的這個深夜,大雪紛飛,地上積雪,已然深及腳踝。

京城西門衛的尉兵在城頭燃了炭火,幾人圍著炭爐取暖,抱怨著這天氣,忽然,一個瞭望的守衛叫道:“有人來了!”

其餘幾人紛紛過去,朝著那人所指方向睜目遠眺,果然,漫天大雪之中,那條通往西畿的漆黑驛道之上,一行人正縱馬疾馳而來,馬蹄飛濺起了亂瓊碎玉,轉眼便奔到了城門之外,有人高聲呼喚開門。

“可是裴大人回了?”

城尉得到過上頭吩咐,說這幾日裴右安可能回京,命留意開門,此刻見這一行人馬,立刻俯身下去,高聲發問。

“正是!”

一個隨從振臂,拋上手中節符,城尉接了,驗證無誤,立刻下了城樓,打開城門。

一行人穿入城門,朝著裴府的方向,縱馬而去。

……

距離皇帝探視,已經過去了數日。

這幾天,嘉芙沒有離開老夫人半步,白天黑夜,伴侍在她的左右,困極了,就在碧紗櫥後的那張床上眯一會兒眼,真正如同衣不解帶。

先前,在從太醫口中得知老夫人熬不過這個冬末之後,她便去信給了裴右安,告訴了他這個消息。

雖然老夫人曾經阻止她寫信給裴右安,免得他在外分心。但那時和現在情況不同了。

讓他趕回來,和臨終前的祖母見上一麵,在嘉芙看來,這和公事同樣重要。

老夫人這幾日已經下不去飲食了,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中度過,全靠參湯在續著精神。

嘉芙心裡清楚,她應當也是在等著裴右安。

這樣一個大雪紛飛的深夜,那個歸人,他的腳步,又到了何方?

嘉芙站在窗前,望著夜空中飄飄灑灑的大雪,額頭抵靠在冰冷的窗欞上,發呆之時,忽然聽到院中傳來一陣急促的窸窸窣窣踏雪之聲,接著,耳畔隱隱傳來一個婆子的驚喜叫聲:“大爺回來了!”

嘉芙心口一跳,全身血液頓時沸騰,猛地轉身,疾步奔了出去,轉到外間,還沒到門口,就看見那道門簾子被打了起來,一個男子微微俯身,快步而人。

真的是裴右安回了!

冰雪落滿了他的雙肩,沾於他的眉發,他雙目通紅,眼底布滿了血絲,渾身冒著寒氣,仿佛剛從冰窟窿裡出來。

“大表哥——”

嘉芙尚未喚完一聲,聲便哽咽,人停在了他的麵前,眼圈泛紅。

裴右安腳步沒有半分停頓,快步到了她的麵前,張臂便將她納入了懷中,低頭用他還帶著冰雪溫度的唇,飛快地親了一下她的額,隨即低聲道:“莫怕,我回來了。”

似是撫慰她般,他收臂,用力地抱了抱她,隨即鬆開。

“祖母呢?”

“在裡頭!”

嘉芙壓住心底翻滾著的萬千情緒,立刻轉身朝裡,裴右安跟著他,匆匆入內。

☆、第67章

沉沉昏睡中的老夫人感到自己的手被另雙有力的手給握住了。

那雙手因馬背上的雪夜疾馳, 此刻手心變得潮熱而滾燙。

她慢慢地睜開眼睛,漸漸看清了那個握住自己手的人,黯淡的眼眸, 瞬間變得光亮了起來。

“祖母!祖母!孫兒不孝,回的遲了——”

裴右安跪在床前,聲聲地喚, 緊緊地握著她的手, 仿佛想要借著這手,將自己身體裡的力量傳送給她。

老夫人定定地凝視著他的臉, 片刻後,目光慢慢轉向,仿佛想要尋找什麼,終於看到一旁的嘉芙, 露出欣慰之色,示意她過來。

嘉芙忍住就要垂下的淚, 到了近前, 跪在了裴右安的身畔。

老夫人抽出自己的手, 吃力地抬起胳膊, 抓住嘉芙的一隻手,牽了過來,放在了裴右安的手心之中。

身後腳步之聲紛至遝來。裴荃、辛夫人、二夫人、裴修祉、裴修珞、周嬌娥, 奶娘帶著全哥,以及那些知道老夫人快不好了這幾夜過來一道陪守著的宗族裡的婦人,聞訊陸續趕來過來, 屋裡站滿了人。

老夫人的目光,從一張張帶著悲戚的臉上依次看過,最後落回在嘉芙和裴右安的身上,凝神望了片刻,忽輕輕拍了拍那一大一小兩隻疊在一起的手,唇邊露出一絲微笑,就此慢慢閉上眼睛,神色安詳。=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短暫的死寂過後,身後不知道是哪個先哭了一聲,轉瞬,滿屋子的人便都跟著哭了起來,哭聲高高低低,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嘉芙感到壓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慢慢地變涼,潸然,轉頭看向身邊的裴右安。

他定定望著臥於枕上已然安詳閉目的那位老婦人,雙目通紅,良久,竟連眼睛也沒眨一下,身影仿佛被外頭的冰天雪地凍住了。

……

衛國公老夫人去世的喪報,當夜就發散了出去。此刻屋裡還在哭著,外頭裴家大小管事聞訊,便已領人在大門前立起喪樓,搭舍苫幕,四更不到,靈堂設好,僧道佛事具齊,五更,裴右安裴荃向禮部報了丁憂,朱國公府、安遠侯府、劉九韶等唁客服素開始上門行吊禮,孝子孝孫在旁答謝,女眷於幕後守靈哀哭。宮中也賜下祭物,李元貴登門,轉達了皇帝對老夫人辭世的哀思。

老夫人的身後之事,極儘哀榮,幾乎驚動了整個京城,停靈的那些日裡,不分晝夜,上門前來吊唁之客,車水馬龍,絡繹不絕。裴右安裴荃主外,辛夫人和二夫人主內,嘉芙周嬌娥等小一輩的,便隻每日守靈哭靈,七日七夜滿後,次日,發喪到了慈恩寺停靈,待滿四十九日,消災去孽之後,再扶靈歸葬。

裴右安離京後的這將近半年,嘉芙侍奉著老夫人,人本就消減了些,這一場大喪下來,更是心力交瘁,發喪後的當夜,回來家中還有最後一場法事,做完了,這場喪事才算結束。辛夫人和二夫人起先也都在,陸續卻被管事婆子喚走,天黑下來不久,那周嬌娥想是支撐不住,先悄悄地走了,最後隻剩下嘉芙,待半場法事完畢,跪拜後起身,忽感一陣頭暈目眩,身子微微晃了一晃,一旁檀香看見了,慌忙一把扶住,轉頭正要叫人搬張凳子來,看見裴右安快步入內,握住了嘉芙的胳膊。

嘉芙站住了腳,慢慢睜開眼睛,見是裴右安來了,目帶關切望著自己,便低聲道:“我沒事。方才跪了些時候,想是血絡有些不暢,起來走動幾下便好。”

裴右安看了一眼她的臉色,道:“走吧,我送你回房去。”

嘉芙搖頭:“還有半場法事沒完……”

裴右安轉過頭,吩咐身旁的管事婆子,叫辛夫人另派人來此守著,說完,便引嘉芙出來。

嘉芙不再吭聲了,默默地隨他歸了後院,進了兩人住的院落,來到臥房門前,裴右安推開門,嘉芙抬腳入內之時,因腿腳有些酸乏,腳尖在門檻頭上絆了一絆,身形便朝前栽了一下。

裴右安扶住了她的腰,在身後下人的注目之下,將嘉芙橫抱而起,朝著內室快步走去。

已經多久,沒有這樣和他貼身相靠了?

這些天,裴荃名義上雖也在理事,但沒兩天,就說悲慟過度,身子壞了下去,對外一概事情,幾乎全都壓到了他這個代長子孝的長孫身上。白天他異常忙碌,嘉芙幾乎看不到他的人影,入夜,或是嘉芙自己守靈,或是他回房,略閉一閉目,四更便起身安排次日之事,日日如此,從他回家至今的這七八天裡,細算起來,兩人竟統共還沒說過幾句話似的。

裴右安將她抱進內室,放在枕上,幫她脫去外衣,扯了被蓋住她,最後俯身下來,抬手幫她拔下鬢邊插著的一朵素白絨花,丟在了一旁,指背輕輕撫過她一側麵龐,道:“這些時日,辛苦你了,你睡吧。”

他的雙頰凹削,眼底血絲始終未退,聲音聽起來也帶著沙啞。

他說完,隨即起身,自己轉身先要出去。

昨夜坐夜到了天明,前夜他三更回房,四更不到起身。

嘉芙伸出手,輕輕拽住了他的衣袖,見他回過頭,道:“大表哥,我想你陪我一起睡。”

裴右安想了下,道了聲好,便脫去外衣,上了榻,將她抱入懷中,閉目道:“睡吧。”

嘉芙雙手攀住他,低聲道:“大表哥,你要是心裡難過,儘管和我說的,說出來,心裡會好過些的。”

裴右安睫毛微微一動,慢慢睜開眼睛,和她對望了片刻,微微一笑,安撫般地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我很好,不必為我擔心。你累了,快睡吧,晚上我也不去酬客了,就陪你,你安心睡覺吧。”

嘉芙凝視了他片刻,終於低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