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長的細密排列血絲。
一顆血珠子,從破口裡滲了出來。
空氣一下凝固了,兩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
嘉芙這才意識到自己闖了禍,嚇了一大跳,手上舉著那柄篦,呆呆看著鏡中那個正俯於自己身後的男子。
裴右安雙目也望著鏡中的她,慢慢地站直了身體。
“啪”的一聲,手中凶器掉落,嘉芙人跟著一下站了起來,轉過身,手忙腳亂找了帕子,就要替他擦拭血痕。
裴右安偏了偏頭,避開她手,自己以指抹了下,看了眼沾在指尖上的血痕,又瞥了她一眼。
嘉芙方才所有的脾氣全都沒了,指緊緊攥著帕子,指節發白,睜大眼睛望著他。
“……大表哥……我不是故意的……你疼不疼……”
裴右安冷哼一聲:“要是故意,那還了得?”
嘉芙貝齒咬唇。
裴右安俯視著她:“你知道我去了哪裡,就跑去道觀要堵我?嗯?”
“不是道觀,還會哪裡?”
嘉芙盯著他的衣襟,弱弱地辯了一句。
裴右安一頓,仿佛為之氣結。
“前日我是告訴過你,我去了道觀,昨日,還有今日,我去了太醫院!”
嘉芙倏地抬眼。
“遲女冠有個弟弟,五年前遲家滿門抄斬時,當時才三歲,被遲翰林的一位老友舍命救下,隻是當時落了不好,患病在身,到如今,性命岌岌可危,人就在道觀裡躺著。那日我在宮中偶遇遲女冠,她央我為她弟弟看病。她祖父是我當年恩科主考,從前對我也頗多指點,我敬他如師,如今那孩子危在旦夕,我怎能不管?那日我去替他看了病,有些疑難,這兩日有空便在太醫院裡查找醫書,也在與太醫辯症。”
“你的腦子裡,都在給我想著何物?”
嘉芙呆住了,抬頭望他,唇瓣微張。
“今日我想到了一個療方,但有一味藥,不確定太醫院裡是否有藏,因那藥外來,又不易保存,是我少年時從大食醫師那裡得過的,我見你母親依依不舍,便叫你再留些時候,我先去太醫院查問。未時末,我去你家接你,嶽母說你回了,我便也回,到了,門房說你回來在門口站了一站,便又上車走了,也沒說去哪裡。我起先以為你又回了家,再過去,怕萬一你不在,徒惹嶽母擔憂,便假托你丟了樣東西在家,叫人進去拿,出來說沒有,這才知道你也沒回家!你可知道,我叫了幾個五軍都督府屬衛兄弟,暗暗找了幾個去處,最後自己想到了,才找去道觀?”
他的聲音並不高,但語氣,越來越是嚴厲。
嘉芙又羞又愧,麵紅耳赤,慢慢耷下腦袋,一動不動。
屋中陷入了短暫的沉默,裴右安仿佛在極力克製自己的惱火,雙手背後,在她麵前踱了幾個來回,最後停下,慢慢吐出一口氣,再開口,語調已是平靜了,隻聽他道:“罷了,你無事就好。下回再不要做這種蠢不可及之事。我去書房了。”說完,轉身往外而去。
劉嬤嬤和檀香等人候立在廊下,見門被打開,一道人影出來,忙迎上去,叫了聲“大爺”。
裴右安抬手,擋了擋額,轉身往書房去了,腳步聲漸漸遠去。
嘉芙眼睜睜看著他背影出門,呆呆地立在原地,動彈不得,沒片刻,聽到劉嬤嬤和檀香進來的步聲,慌忙轉身,逼回就要掉下的眼淚,坐回到梳妝台前,假意整理著方才被扯亂的發髻。
劉嬤嬤和檀香方才人在廊下,隱隱聽到屋裡傳出大爺起起伏伏的說話聲,自然,並沒聽清楚他到底在說什麼,但結合晌午後的事,雖還一頭霧水,卻也猜到兩人怕是起了不快,等大爺出來往書房去了,入內,見嘉芙坐在梳妝台前,背對著,自己抬了兩手,正在整理滿頭秀發,檀香忙上去,正要幫她,卻聽她道:“這裡不用你們了,出去吧。”
兩人對望一眼。
“出去吧。有事我會叫你們。”她提了提聲音,頭也未回。
劉嬤嬤和檀香隻好退了出去。
嘉芙一手撐額,另手撿起方才被自己丟了一桌的首飾。一隻一隻地放回匣裡,又取了隻梳子,慢慢地梳通方才被扯的打結的長發,默默坐了片刻,終於起身,喚入檀香,洗了個臉,梳了個簡單發髻,將長發清爽束起,最後換了身家常衣裳。
劉嬤嬤轉身:“還沒吃晚飯呢。我去小廚房瞧瞧,拿幾樣便菜過來。”
嘉芙道:“我自己去吧。”
……
書房門扉裡透出燈光,嘉芙提著食盒,來到門口,叩了下虛掩的門,跟著輕輕推開。
裴右安坐在案後,正提筆而書,抬起視線,看了過來。額前傷口已經止血。
嘉芙慢慢走了進去,停在他的桌前。
“何事?”
嘉芙輕聲道:“你還沒吃晚飯吧?應被我氣都氣飽腹了。方才我去了小廚房,揀了幾樣便菜和飯過來,都熱過。見有現成泡好的雪耳,又做了個雪耳芋奶羹。我記得以前你說過,可以多加一勺蜂蜜的,我便加了兩勺……”
裴右安停筆。
嘉芙垂睫。
“是我錯了……錯想了你,也錯想了遲女冠。你教訓我是應該的,但不要氣餓壞了自己。食盒我放下了,你要是餓了,多少吃些……”
嘉芙將食盒放在桌案一角,轉身低頭離去。
“你吃了沒?”
嘉芙走到門口時,聽到身後忽然傳來他的聲音,腳步停下,慢慢轉頭,見他望著自己,咬唇,搖了搖頭。
“一道吃吧。這麼多,我也吃不完。”他道。
嘉芙一愣,隨即雙眸立刻一亮,點頭道:“好。”轉過身,飛快回來,打開食盒蓋子,將裡麵燒筍鵝、江南蒿筍、海白菜,一碗雞醢湯,並一大碗飯擺好,又飛快地到了門口,叫檀香再取一副碗筷。
碗筷很快送到。
裴右安大約確實有些餓了,不再說話,過來和嘉芙一道吃起了飯。嘉芙見他很快吃完了,道:“我飽了。你要是沒飽的話,叫人再送些飯來。”
裴右安道:“不是還有雪耳芋奶羹嗎?吃了就差不多了。”
嘉芙露出笑容,忙端出羹盅,打開蓋子,散著微微熱氣,正好可以入口。
嘉芙將羹盅推到他麵前。
裴右安道:“我吃不完這麼多。你先吃些,剩下我再吃。”
他語氣自然,嘉芙聽了,臉卻悄悄一熱,輕聲道:“要麼我再去拿個小碗,分出來吧……”
“不必了。你先吃,無妨。”
嘉芙心裡慢慢地甜了起來,輕輕嗯了一聲,拿了調羹,舀著,送到嘴邊,一口一口地吃了起來。
隔霧海棠,燈下美人,洗去脂粉的一張清水芙蓉麵龐,比之白日彆有一番動人。
裴右安並不是有意的,視線卻禁不住,落在了她張開吃著雪耳奶羹的嘴唇之上。
櫻唇鮮潤,泛著一層誘人的釉澤,像朵半綻半閉飽含花蜜的花骨朵,誘人想探嘗其中滋味,方吃進了一勺奶羹,唇瓣便沾了層晶瑩%e4%b9%b3白,一點粉嫩舌尖從口底伸了出來,%e8%88%94了下唇瓣,還沒看清楚,便又縮了回去。
裴右安忽一陣口乾舌燥,下似隱有反應,立刻移開視線。
嘉芙卻分毫不覺,數著吃了幾口,將剩下的推到他的麵前,道:“大表哥,我吃飽了,剩下你吃吧。”
裴右安沒再看她,隻手端了起來,幾口便吃光,放下道:“我也飽了。我還有些事,稍晚些回。你先去睡吧,不要等我了。”
嘉芙見他說完,便轉過了身,坐回到案後,不敢再強留,怕惹他生厭,哦了一聲,收拾了碗筷,放回食盒,提著出去。
“大表哥,不要太晚了,早些回房睡覺。”
臨出門,她回頭,又道。
裴右安抬眼望她,頷首微微一笑。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明晚9點左右。
☆、第47章
書房一角, 多寶槅中,銅壺滴漏點滴不絕,猶如一束簷頭落下的春夜細雨, 滴滴答答,聲聲催人。
裴右安習慣晚睡,深夜書房也一向是他靜心之所。但此刻, 他卻漸漸神思不定, 想起那女子離開前回眸一望的叮囑,抬眼, 再次看了眼滴漏。
銅壺裡的浮舟升到亥時了。
這辰點於旁人而言,自然算晚,但離他慣常的就寢時間,卻還早。
他終還是起了身, 熄燈出書房,往臥房而去。?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臥房門窗裡透出一片昏黃燈火。他低聲吩咐還候著的值夜丫頭婆子去歇了, 輕輕推門, 入了內室, 看向那道半遮半掩的垂帳。
暖香雲屏, 美人臥於其中,身影一動不動,應已是入夢。
和前兩夜一樣, 他輕輕入內,解帶脫衣,入浴房, 出來,儘量不驚動她地靠近床前。
她朝外側臥,一臂彎起枕於臉畔,臂若玉筍,腕白肌紅,睡態綽約,鼻息間又一陣幽幽暖香,直熏%e8%83%b8臆。
他%e8%83%b8間氣息不禁浮動,便屏住了呼吸,轉頭正要熄燈,床上嘉芙動了一動,慢慢睜開雙眸。
裴右安一頓:“我吵醒了你吧?”
嘉芙搖了搖頭:“是我自己睡不著。”
裴右安便上了床,仰於她身側,道:“還在想今日之事嗎?我並非故意責備於你,隻是當時不知你去向,一時焦慮,話說的重了些。”
嘉芙輕輕嗯了一聲:“我不怪大表哥你。”
裴右安轉臉,看了她一眼,想了下,又道:“你來的第一個晚上,我記得就和你說過的,有事和我說。你不說,我怎知你在想什麼?”
“大表哥,我無論什麼,真的都可以問嗎?”她似乎有些底氣不足。
裴右安道:“自然。”語氣肯定。
“大表哥,那你有沒有瞧不起我?”
一道輕輕聲音,傳入了他的耳畔。
“我總惹你生氣,以前還做了那樣的事情……”
聲漸輕悄。
裴右安道:“過則正之。我沒有瞧不起你。”
他說完,仿佛為了安慰她,伸手過來,替她體貼地拉了拉被角,將她露涼於外的一段香肩玉頸蓋住了。
“好了,彆胡思亂想。不早了,睡吧。”
他又柔聲哄了一句。
錦帳裡沉靜了下來,隻聞彼此呼吸之聲。
“大表哥,那我能再問你一事嗎?”
片刻後,耳畔再次傳來她的聲音。
裴右安未睜眼,隻唔了一聲。
“大表哥你沒有瞧不起我,那是不是討厭我?”
裴右安再次睜眼,轉頭看她。
嘉芙雲鬢散於枕間,下巴也縮在了被頭裡,隻剩半張臉露在外,雙眸一眨不眨,凝睇於他。
“怎會?我說了,彆胡思亂想。”
“那為什麼,你這兩夜回來……都不理我?”
錦帳裡的那片幽幽暖香,熏的仿佛愈發濃鬱了。
裴右安聲音乾澀:“我是見你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