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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萬福 蓬萊客 4241 字 6個月前

卻有一種感覺,那少年或許未必真的腦子就不靈光。

那天她遇險,少年將她卷出去,撲倒在地的時候,姑且不論他身手如何,就在那一刻,兩人的目光有著短暫的相接。

當時她雖然被嚇的呆若木雞了,手腳全不聽使喚,但他看著她的那雙眼睛,她此刻還記得清清楚楚,黑白分明。

還有被發現腳受傷後,他的微微一笑。當時他的眼睛裡,閃耀著如同太陽般的光芒,就連滿臉的塵土,也沒法遮掩他那雙眼睛裡的光彩和靈氣。

說他腦子不靈光,嘉芙真覺得不像。

如果他是故意裝的,那是為了什麼?這個少年的背後,到底有什麼秘密?年才剛過,官府就來了這樣的動作,難道真的是和這個少年有關?

嘉芙想起蕭胤棠的莫名現身,想起經過福明島遇到的一幕,那些被鐵索鎖走的小沙彌的樣子,曆曆在目。

不知道那批錦衣衛,和來泉州的這個王大人是不是同一撥人。

張大聽了祖母的命令,必定會將這少年記入名冊的。

出於一種自己也很難說的清的感覺,嘉芙並不想這樣。她忽然替那個少年擔起了心。

但是她也知道,祖母的做法並沒錯。錦衣衛如狼似虎,無孔不入,他們甄家若敢有半點貓膩,萬一被查出,後果不堪設想。

嘉芙想告訴他這個消息,讓他儘快悄悄離開。卻又有所顧忌。

在猶豫中渡過了一夜,第二天,終於還是按捺不住去找張大,假意探聽那少年的腳傷。

張大看了眼嘉芙,小心地道:“小娘子,我前幾日忙,忘了告訴你。那小子在除夕夜裡就沒了。有人看見他獨自去了海邊,一頭跳了下去,再沒上來,這幾日船塢裡也不見他人,睡覺的鋪蓋和那身新衣服卻都散著,就跟半夜睡醒了迷迷糊糊爬起來走了似的。聽睡旁邊的說,是被炮竹聲給嚇的,稀裡糊塗出去,跳下了海……”

嘉芙又是意外,又是難過。

她原本隻擔心他或許會身處危險,卻怎麼也沒想到,他竟死在了除夕之夜。

不知為何,這個和她原本陌路,偶然順手救回來的少年的意外死訊竟會讓她感到如此氣悶。

或許是當初,那瀕死少年投向她的充滿求生意願的目光讓她感同身受。亦或許是幾天之前,他用他少年的單薄身體為她擋住危險後,獨自默默離開時,那一抹腳步略微蹣跚的孤獨背影,令她難以忘記。

她呆了片刻,壓下心裡湧出的難過之感,道:“張叔,勞煩你叫人給他燒兩炷香吧。”

張大道:“老叔記住了。小娘子你莫難過。”

嘉芙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

正月十三,離元宵還有兩日。但泉州城裡,家家戶戶門前已經懸了花燈。入夜,花燈和明月交相輝映,滿城洋溢著喜慶的氣氛。

和城中景象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城外那片寂靜的無人港口。

這是一個晴朗的深夜,明月懸空,一個少年獨自坐在海堤之上,身影被吞沒在夜的暗影裡。海風迎麵吹來,他一動不動,麵向著漸漸湧起的夜潮,背影孤獨。

忽然,他飛快地脫去了衣裳和鞋子,縱身一躍,猶如一塊石頭,掉進了夜潮之中。

片刻後,伴著一聲輕微破水的“嘩啦”之聲,少年的腦袋從水下露了出來,他揮臂打了幾下水,就靠到了堤壩上,手中多了一樣東西。

這是一個用製軟了的熟牛皮包起來的四方塊的東西,掌心大小,濕漉漉的,被托在少年的手裡,不住地往下滴水。

泉州的這個冬天,大部分日子都是濕冷濕冷的,少年卻似乎絲毫沒有感覺到海水的刺骨冰冷。他慢慢地解開牛皮,雙眼盯著托在自己掌心裡的那樣東西。

一方玉璽,紐交五龍,上刻“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字篆文,通體不沾半點塵埃,皎潔月光的映照之下,玉色瑩瑩,將那少年托著它的那隻掌心都映成了半透明的淡淡血肉之色。

這便是秦之後的傳國玉璽,國之重器。千年以來,時沒時現,曆朝曆代的帝王,無不視得它為天命。

大魏立國,太.祖以機緣得到傳國玉璽,欣喜若狂,將它藏於宮中元始殿內,每逢祭天大禮,請璽加蓋於祭天詔書之上,以此昭示己之天命所歸。

而今的永熙帝,登基之初,質疑之聲之所以不斷,就是因為他的手中,缺了這一方代表皇權授受的傳國玉璽。

據說,少帝蕭彧於獵場墜馬身亡後,這麵傳國玉璽便也離奇不見。

這片堤壩之側,白天人來人往,誰也不會想到,這三年來,它就被這一塊牛皮包著,藏在了下麵一個被海水蝕出的空洞裡。

每日潮起潮落,它安靜而孤獨地守著黑暗,就像是它的主人,這個少年。

少年盯著手中的玉璽,看了良久,忽自嘲般地勾了勾嘴角,自言自語地道:“我留你還有何用?不如送你隨潮而去,從此無拘無束,放遊四海,勝過躲躲藏藏,終年不見天日!”

他爬回了海堤,高高站起,猛地揮抬臂膀,就要將手中玉璽投向月色下的那片夜潮。

一旦入海,潮水洶湧,卷去之後,這東西從此將永沉大海,再不複返。

☆、第 18 章

就在少年要將手中玉璽奮力投向海潮之時,一個聲音忽在他身後響了起來:“一彆三年,小皇上你可還好?王錦給小皇上叩頭了。”

少年的手頓住,慢慢地回頭。

一個人影從夜色的昏暗裡現身,鉤鼻長臉,青衣小帽,再尋常不過的一身打扮,口裡說著叩頭,卻不過虛虛躬了躬身,表情似笑非笑,雙目在月下閃閃發亮,泛著毒蛇般的冰冷光芒,夜色之下,更是令人望而生畏。

少年神色微微一變,肩膀才一動,那人又道:“小皇上,你要是敢跳海,或是砸你手裡的東西,甄家的那個小姑娘,下場會比金家人不知道慘上多少。我的那些手段,你應是知道的。”

他的語調陰惻惻的,叫人不寒而栗。

少年的身形定住了。

王錦向來陰沉不外露,但此刻,看著麵前少年凝住了的背影,依然還是壓製不住心底湧出的狂喜,目光愈發閃閃。

“小皇上若老老實實這就跟我回去,我保證不會為難你,更可對天起誓,不動甄家人半根指頭,如有違背,天誅地滅!說起來,甄家人這回也是立了大功的,當上報皇上予以嘉獎。若不是甄家那小姑娘,小皇上你如今恐怕已經沒了。”*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若這少年,曾經的少帝蕭彧就那樣被金家人丟下大海葬身魚腹,今上固然是少了一個心腹之患,但這麵令天禧帝夢寐以求的傳國玉璽,又如何能得以重見天日?

誰能想的到,它竟然被蕭彧藏在了這種地方?

蕭彧慢慢地轉身,和王錦麵對著麵。

“小皇上,你不會想到,這一切都是我王錦設的一個局吧?”

這次的計策,實在令他自己也感到滿意,忍不住目露微微得色。

“小皇上,你很聰明,當年被你僥幸逃脫之後,竟藏身到了泉州這種地方。嶺南本就天高皇帝遠,泉州更是魚龍混雜,想要找到一個存心把自己藏起來的人,確實猶如海底撈針。但你還是小看了我。這幾年間,為了找到你,我派了無數的人出去,他們扮作水手,苦力,查遍南方所有你可能匿身的地方,皇天不負,終於上個月,讓我得知曾有人在泉州金家船塢裡見到過與你形貌相似的一個少年啞巴,於是我親自趕了過來,沒費多少力氣,就得知你於瀕死之際被甄家收留的消息。我原本早可以帶走你的,但那時,我不確定你就是小皇上,畢竟,這幾年間,你的模樣還是有所改變,且你裝傻裝的也極像,差點連我也被騙了過去。我更知道,假使你就是小皇上,被這麼帶走的話,人是有了,但這寶璽……”

他看了眼少年手中的物件,忍不住吞了口唾液——如同看到榮華富貴就在前方向他招手。

“……大約很難能從你嘴裡順利問出。所以我設了一個局,故意放出查找無籍少年的消息,再拿金家開刀,果然,你被驚動,悄悄離開。離開之前,你自然不會忘記你的這麵寶璽。”

“小皇上,你很聰明,但畢竟嫩了點,這不怪你……”

他緊緊地盯著那塊在月色下瑩瑩生光的東西,朝著少年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伸出手哄道:“小皇上,把它給我吧!皇上畢竟是你的親叔叔,你隨我回去了,不過就是做不成皇帝而已。這幾年你藏身於汙垢之下,想必受了不少苦楚,當也知道,這天下比你倒黴的人多了去了。你回去了,當個太平王爺,安安穩穩地過完下半輩子,有什麼不好?”

蕭彧沉默片刻,忽嗤笑了一聲:“難為我那位二皇叔了。雖當了皇帝,這幾年每逢祭天大典,想必心裡總覺底氣不夠吧?罷了,我這條命,本在幾個月前,就已是被老天收走的。連皇位都被他拿去了,何必還抱著這東西不放?他想要,給他就是了!”

他將玉璽朝著王錦丟來,寶璽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王錦狂喜,縱身一把抓住,收入了隨身背囊,又道:“小皇上,你也隨我走吧。我保證,隻要你不逃,我絕不為難你。”

蕭彧冷冷一笑,手腕一轉,手中已多了一把匕首,月光之下,匕刃閃閃,冰芒雪寒。

王錦一怔。蕭彧神色瞬間轉為傲寒:“與人刃我,寧自刃!我死之後,你割我人頭帶去,二皇叔想必也就放心了。泉州甄家與我,半點乾係也無。日月昭昭,天地神明。我死之後,你若違背方才誓言,必不得善終!”

他曾貴為天子,坐擁四海,而今墮入塵泥,終日與卑賤為伍,但這一刻,雙目湛湛,令王錦也心生畏縮,竟不敢直視,慢慢低下了頭。

蕭彧轉過身,麵向極北遙不可及的無窮漆黑長空,神色莊重,行三叩九拜之禮,旋即起身,站的筆直。

月光下的少年麵孔,雋逸孤清,眉目決絕。

他閉目,仰首向著頭頂星空,伴隨一道寒光,匕首揮向自己咽喉,眼見就要血濺三尺,便在此刻,傳來一道隨風之聲:“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王錦,如今你是四品鎮撫,錦衣衛裡紅人,但我若我沒記錯,你是天禧十年丁亥科武舉第三十六名,當年隻取三十五人,你本名落孫山,先帝聽聞你素有孝名,不忍留老母一人在鄉,遂帶母入京趕考,盤纏用儘,母子宿於橋洞度日。你於集市乞得一冷炙,自己忍饑,奔回先奉老母。先帝被你孝行所動,破格錄取,添你名於文榜之末,這才有了你的官途之始。先帝於你,先有君恩,後有師恩,時移世易,如今順安王為帝,你不念先帝之恩,也算是情有可原,但你為了一己榮華,如此逼迫先帝骨血!”

“王錦,你不畏於天?你不愧於人?”

四周黑魆魆一片,海潮洶湧嘶鳴,夜風疾勁吹過,這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