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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萬福 蓬萊客 4191 字 6個月前

檀香會意,便來到嘉芙身後,輕聲道:“小娘子,夜深風寒,不如回去了?”

嘉芙默默轉身,循了習俗,將祭奠過的貢物和香火拋灑向大海,隨即回來。

張大忙撩開轎簾,嘉芙上了轎,張大提起燈籠,正要引路回走,一抬頭,看見對麵來了兩個影影綽綽的人影,抬著什麼東西正往這邊來,忽然發現碼頭有人,似乎慌張了起來,急忙掉頭要走。

借著月光,張大早認了出來,那倆人正是和自家船隊有競爭的金家的夥計。

泉州每日有千計大小船舢入港泊岸,碼頭數量有限,常有船隻為爭奪有利位置發生衝突,一些財力雄厚的商號為方便自家船隊出入,便向市舶司繳納不菲租金租用碼頭,隻允自家船隻或借給彆家使用。甄家財力在泉州數一數二,和官府關係又好,自然擁有位置極好的私人碼頭。

半夜三更,金家夥計鬼鬼祟祟抬著不知什麼東西來自家碼頭,張大心裡起了疑竇,和轎裡的嘉芙說了聲,立刻追上去,見是一卷裹了起來的破草席,裡麵不知包了什麼東西,喝道:“站住!抬的什麼?”

那倆夥計沒想到這麼晚了,甄家碼頭上還有人,抬著扭頭撒腿就跑,手上卻沒抓牢,一團黑影從席筒的一頭裡滑了出來掉到地上,似是人形。

張大拿燈籠一照,發現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衫襤褸,十分瘦弱,雙目閉著,瞧著已經死了的樣子。

張大常年跑在碼頭調度,什麼事沒見過,立刻就明白了,勃然大怒,上去一把抓住欲逃的夥計,怒道:“好啊!半夜三更棄屍也就罷了,竟敢棄到我東家碼頭上,這就跟我見官去!”

泉州海貿繁榮,滿城半數之人靠海吃飯,在海上討生活,和陸地迥然不同,風險更大,世代下來,慢慢就形成了許多誰也講不出緣由的迷信和忌諱。譬如碼頭棄屍就是其中之一。在當地人看來,這是不祥舉動,死了的水鬼冤魂不肯離去,會附在停靠於附近的船上作祟,於船主不吉。

夥計見沒法遮瞞了,張大又發怒要去見官,心裡害怕,噗通一下跪了下去,苦苦求饒,說這少年在自家船塢做事,也無家人,幾月前染病,眼見要死了,管事的把事情報給金老爺,金老爺不想報官生事,一向又嫉妒甄家占了這位置最好的碼頭,就想出了個主意,命人趁著半夜天黑,把人從甄家碼頭丟下海裡,屍體隨潮衝走,不但一乾二淨,便是鬼魂不散,也和自家無關。

泉州碼頭聚集了無數來此討生活的人,官府雖嚴令不得私下留用無籍之人,但這不過是一紙空令而已,因工錢低廉,船塢碼頭反而喜歡雇傭這種外來流民。這少年想必也是其中之一,隻是倒黴,生病死了。

張大哪裡肯放,冷笑:“也不怕損了陰德!走!見官去,看你家老爺能說什麼!”

倆夥計恐懼,跪在地上不住求饒,說是被逼行事,和自己無關。

嘉芙聽到動靜,下轎過去察看,張大看見了,急忙跑過來:“小娘子莫來!這裡醃臢!”

夥計見甄家小姐也在,知道要是被送官了,金老爺怎樣是不知道,反正自己兩個是少不了要倒黴的,改向她求饒,涕淚交加。

嘉芙皺眉,瞥了眼地上那人。

“他沒死,我剛看到,仿佛動了一下!”

檀香忽嚷道。

張大忙用燈籠照臉,果然,地上那少年的一雙眼皮子微微抖了幾下,隨即慢慢睜開眼睛。

燈籠光線暗淡,卻也照出了雙黑白分明的眼,原本想必也是清靈,但大約病的太重,此刻雙目猶如蒙了一層昏紗,黯淡無光。

片刻後,那少年的意識似乎有些清醒回來,目光漸漸聚焦,定定地望著披了件鬥篷的嘉芙,一動不動。

金家夥計見狀,鬆了口氣,忙從地上一骨碌爬了起來,一邊將那少年胡亂裹回在破草席裡,一邊道:“我們這就送他回去。馬上走,馬上走!”

少年的臉被破草席遮擋了。夥計抬起席筒,急匆匆地走了。

張大知這兩人如此抬回少年,不過是在等他死,然後再找地方處置罷了。但這樣的事,太過尋常,隻怪少年命不濟。想到明日一早東家就要出發,事情既被撞破了,料這兩人是萬萬不敢再回頭棄屍於自家碼頭的,也就作罷,回頭請嘉芙回轎。

嘉芙轉身,走了幾步,眼前浮現出那少年方才望向自己時眼裡流露出的那種目光,腳步不禁微微頓了一下。

她知道,那是將死之人渴望繼續活下去的目光,這其中的絕望和希冀,她感同身受,再清楚不過。

她回頭,再次望了眼那幾人的背影,遲疑了下,還是道:“張叔,把這孩子留在咱家船塢吧,請個大夫來給他瞧病,要是能瞧好最好,死了的話,就把他埋了。”

張大一愣,隨即明白了,小娘子這是動了惻隱之心,不忍看那少年活活等死。

甄家船塢裡雇傭做事的人至少數百,也不在乎多一個,小娘子既開口了,他自然無不遵,點頭道:“小娘子心善積德,小的這就遵命。”說罷上去幾步,朝那倆夥計喝了一聲,命將人速速抬到甄家船塢。

倆夥計隻是奉了管事的命出來拋屍,沒想到中途出了這岔子,正暗呼倒黴,忽見張大願接手,鬆了口氣,立刻將人飛快地抬了回來,一邊不住奉承,一邊撒開了腿地往甄家船塢去。張大叫隨從跟上去處理事情,自己護送小娘子回了甄家。

此時已是子時,嘉芙問了聲門房,得知哥哥甄耀庭還沒回。

哥哥從前倒不是沒有過夜不歸宿,但明天一早就要出門了,何況前世的這夜,嘉芙記得他並沒出這樣的事,也不知道到底去了哪裡,心中牽掛,加上心思重重,下半夜就沒怎麼睡著,第二天清早,早早起了身,剛梳妝完畢,換好出行的衣裳,就聽院子裡傳來一陣塔塔作響的腳步聲,門咣當一聲被人推開,扭頭,見哥哥一腳跨了進來,身上還是昨天的那套衣裳,便知他一夜未歸,迎了上去,剛要問他去了哪裡,卻見他變戲法地從身後拿出一隻盒子,獻寶似地雙手托了過來,興衝衝地道:“妹妹,快猜,盒子裡是什麼?”

盒子是用整段的沉香木所刻,上麵鑲嵌了雲貝和寶石,精美華麗,光是這盒,就價錢不菲。

嘉芙看了一眼,皺眉:“哥哥,你昨晚去了哪裡?怎不說一聲,娘擔心的很!”

甄耀庭擺了擺手:“我這不是回來了嗎?等下跟你說!你快猜!”

嘉芙不猜,轉身不理他,甄耀庭急了,自己打開盒子嚷道:“紫鮫珠,這可是紫鮫珠項鏈!我追了一夜才買回的寶貝,送給你的!”

嘉芙轉頭,驚訝地看著盒子裡的那條項鏈:“你從哪裡買的?”

甄耀庭得意洋洋,把經過說了一遍。

原來昨日他隨了張大在碼頭忙碌時,忽聽人議論,說有個波斯來的胡商,手裡有條傳說中用紫鮫珠串成的項鏈,聽說泉州巨富遍地,本想來此高價而沽,卻一直沒遇到合適的買家,今天就要走了。-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妹妹明日就要北上待嫁了,從西山寺剛回來的那幾天卻撞了邪,有些不吉,甄耀庭雖喜好廝混,但對這個妹妹卻很是愛憐,又想起昨日自己被母親訓話時教導,說妹妹嫁入裴家,雖說風光,但往後想必少不了各種辛苦,要他學好,給妹妹爭氣,當時他唯唯諾諾點頭答應,其實轉個身,也就忘了,此刻聽到紫鮫珠三字,那幾人又不停議論這寶貝的稀罕之處,心裡立刻就起了買下送給她的念頭,問了那波斯人的落腳之地,知他住在藩人聚居的藩坊裡,當即匆匆趕了過去,到了卻找不到人,打聽了下,才得知那波斯人見無買主,大失所望,今早已經動身走了。

甄耀庭一心想要買下項鏈,問了波斯人離開的方向,追了上去,昨晚才終於在驛站裡讓他追到了人,那波斯人起先還不肯賣了,他越不肯出,甄耀庭就越想買下,出了高價,磨了許久,到了最後,終於逼迫那波斯人出了手,他拿了寶貝連夜趕回,今早方才到的家,顧不得趕路疲勞,先跑來妹妹這裡獻寶。

嘉芙吃驚不已。沒想到哥哥昨晚竟是為了這事才夜不歸宿。看了眼項鏈,見是一串紫色珍珠,就知這是贗品了。

上輩子在皇宮裡,她曾見過番邦使者進獻給章皇後的紫鮫珠。

紫鮫珠名字帶了紫,其實顏色並非紫色,而是粉紅,隻是對著日光,轉為深紫,故而得了這名。因為稀罕,千金難求,皇後得了後,當時還特意召嘉芙去她那裡欣賞,說她要是喜歡,就轉賜給她。

嘉芙怎敢要,當時叩首婉拒,回來想到自己父親,還傷感了許久,故而印象深刻。

“我給你戴起來!妹妹你有了紫鮫珠,日後必定順順遂遂,平安富貴!”

甄耀庭拿出項鏈,高興地道。

這珠串子個個有小拇指大,難得的圓滾滾,瑩潤無暇,顏色也少見,自然是好東西,但卻不是紫鮫珠。

嘉芙心知哥哥入了那波斯人的套。看到他一臉疲倦,雙目卻興奮發光的樣子,心裡感動不已,原本不忍戳破他的興奮,但想到他是甄家家業的繼承者,要是總這麼渾渾噩噩容易輕信人,日後怕還要吃虧,遲疑了下,就道:“哥哥,你被騙了,這不是紫鮫珠。我聽見過的人說,紫鮫珠是因在日光下幻為紫色才得的名字,並非自帶紫色。”

甄耀庭一愣,睜大眼睛盯著項鏈,臉色大變,怒道:“好啊,龜孫子竟敢騙我!我這就叫人去追,要是抓到了,非打斷他骨頭不可!”匆匆出去吩咐了人,回來還是怒氣衝衝,一把抓起項鏈扔在地上,抬腳就要踩。

嘉芙急忙阻攔,撿起道:“哥哥,那人想必知道你的名聲。這珠子價高,他賣不出去,這才故意引你去買,此刻人必是追不到了。在我看來,這是哥哥你的心意,雖不是鮫珠,卻勝過鮫珠。買了回來也是緣分。隻是哥哥,往後你做事前,記得多想想,或者先和管事們商量,不要再這樣輕信彆人,免得又上當受騙。”

甄耀庭原本一肚子的氣,恨不得把這東西踩碎了才解氣,聽嘉芙這麼一說,火氣立刻就消了,摸了摸頭,嘿嘿笑道:“我知道了。祖母和祖母的教訓,我都記著呢。這回是急了些,怕趕不上你出嫁,一不留神被人騙了,往後我定會多留心眼的。”

嘉芙想起前世自己被太後下令釘入棺材前,她最後留下的那句話,知自己死後,哥哥的下場必定也是淒慘。這輩子,更是堅定了要改變命運的念頭。於是自己戴上項鏈,到了鏡子前,照了一照,回頭笑道:“謝謝哥哥,我很是喜歡。”

孟氏得知兒子昨夜一宿未歸,竟是為了妹妹去買項鏈,抱怨了幾句,也就作罷。因所有行裝,昨日都已經上了船,一早,領了一雙兒女去向老太太辭了行,一行人便出門到了碼頭,登上了船。

檀香臨走前,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