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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看著你 春韭 4456 字 6個月前

星河。

夜幕下的海岸線、燈火、星空。

喬伊看著她站在整個房間的中心,宛如站在世界的中央,頭頂星空低垂,一顆一顆的恒星明亮得要從山巔上墜落下來,她宛如站在龐大的玻璃倒影裡,那樣模糊、遙遠、不真切。

有那麼一秒,他幾乎以為她就要在這盛大的景象中消失。

喬伊下意識伸手拉住她手腕:

“安?”

李文森這才回過頭。

她仔仔細細地看著他。

就好像以後再也看不到他,要把他映著自己腦海裡一樣。

半晌。

“你不是問我,’窗子’在哪?”

在她確信已經把這個她人生中見到的第一個人、也可能是唯一一個人映入了腦海,永遠也不會忘記後,李文森才走到書櫃邊,拉開了紗簾。

一扇用夜光筆畫成歪歪扭扭的窗,慢慢出現在喬伊麵前。

“這就是我的’窗子’。”

……

喬伊望著那扇“窗”,熟悉的筆觸,熟悉的景物,還有窗子下她熟悉的眉眼……他腦子裡飛快劃過幾個被他忽略的景象,心臟忽然撕裂般地疼痛起來,灼燒一般,疼得他幾乎站立不住。

他想起來了。

這是李文森的“窗”。

飛馳往倫敦的紅色火車上,下著雨,她用手指在玻璃窗上畫了一扇窗。

有時冬天冷極了,他半夜去走廊儘頭的茶屋倒水,經過二樓樓梯時,就看見她一個人坐在一樓的沙發上,裹著毛毯,用手指沾著水漬,在桌上了一扇歪歪扭扭的窗。

還有,西路公寓5號閣樓邊那個沒有窗戶的小房間,牆上也有這麼一扇窗。

……這是她的“窗”。

他還自以為他愛她,如此愛她,可他從沒意識到這就是她表達疼痛的方式。他以為這是她的孩子氣,他腦子裡隻想著如何才能握住那隻纖細的手指,把它們一根根捉進懷裡,卻從沒想過,這或許是她蒼白童年裡,唯一的一扇窗。

這就是她人生最初的歲月。

這樣小的一個房間,一張床,一張桌,一個書架。

於是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都是這些書。

在日後漫長的歲月,還是這些書。

她孤獨時沒有人說話,冰冷時沒有人擁抱,摔倒了沒有人安慰,生病了沒有人照料。漫長的時間流淌過去,她唯一能交流的隻有一台冰冷的電腦。在同齡的小孩已經開始接觸花花世界的時候,她獨自一人生活在兩公裡深處的地下,吃冷冰冰的食物,看冷冰冰的牆壁……甚至從不曾見過光。

所以她才那樣厭倦。

因為她還沒來得及看這個世界,就已經學會了厭倦。

他自以為知曉她的痛苦,可直到今日,他才真正見到她的痛苦。

她展示痛苦的方式,不是崩潰,不是哭泣。

她的痛苦,隻是用指尖沾著水,在桌上慢慢畫了一扇窗。

……

“我從沒見過伽俐雷和Muller給我送食物,但食物總會在不特定的時候出現在書架邊的茶幾上。”

李文森背對著他,抬頭望著自己的窗子:

“我花了一整年的時間,終於找到它出入的辦法。”

“可這裡隻有一堵牆。”

喬伊握住她冰涼的小手,覺得自己的手指在發抖。

他要花費極大的力氣,才能按捺住此刻把她抱進懷裡的衝.動……可表麵上,他隻是看著她的背影,平靜地說:

“我該怎麼穿過牆出去?”

“它是一堵牆,又不是一堵牆。很奇怪,當我認為它是牆壁時,我就能碰到它,當我堅信它是一扇窗時,我的手就能伸出去……有時我甚至覺得,連這個房間都是不存在的,它隻存在於我腦海裡,當有一天,我忘記了它,它就會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

李文森抬起頭,漆黑的眼眸望著他:

“有沒有什麼理論能解釋這一點?”

“有。”

喬伊頓了頓:

“你有沒有聽過模擬理論?”

Simulation Theory,模擬理論。

整個三維世界不過是我們大腦的模擬,如果真的有什麼能跳出這個樊籠,就能從數據化這個世界——就像人們在畫圖工具中用橡皮擦擦去一根線條,這根線條就是這堵“牆”,你把的數據抹除了,它就不存在了,因為你已經站在了一個更高的層次,你原本隻是電腦裡的數據,但你現在成了電腦外的人。

但這怎麼可能呢?

四十億年的自然進化都沒有做到的事,區區二十年,怎麼可能做到呢?

……

“沒聽過,但既然有理論能解釋,你不妨相信我一次,閉上眼,往前走,就當你眼前的門不存在。等你出去以後,會看見一條純白的走廊,可我不知道它通往哪裡。”

因為她最遠就走到這裡了。

這條走廊,是不是就是世界?

但無論它是不是世界,世界上她唯一的朋友在欺騙她卻是事實——伽俐雷在騙她,外麵的世界,根本就沒有消失。

無人可信的感覺並不多麼讓人難過,或許這是因為她自出生起就生活在寂寞裡,也因此覺得人生皆是如此,活著除了饑餓和寂寞彆無他物,其實沒什麼意思。被人騙一騙比起餓上兩天肚子,她還是寧願選擇前者。

隻可惜了她的兔子。

她一天一天地等,一年一年地等,終於等來那隻會說話的兔子,兔子卻馬上要走了。

因為兔子愛著另外一個小姑娘,它眼睛裡藏著她的影子。

……

李文森說完了所有能說的話,就慢慢鬆開他的手。

她朝後退了一步,輕聲說:

“你走吧。”

“你不和我說再見嗎?”

再見?

黑暗裡,她微微笑了一下,漆黑眼眸清醒得不像一個小孩:

“難道我們還會再見嗎?”

……是了,他們不會再見了。

她人生中第一次送彆,就是死彆。

喬伊忽然想到很久以前,她對他說的那句“因為在我眼裡,除非生離死彆,都算不上離彆”……現在想起來,她人生中大部分彆離,的確都是死彆。

——可她是假的。

他微微閉上眼,按下心底那絲漫長的、無法忽視的疼痛,再不看她,轉身朝牆壁上的“窗子”走去。

短短兩步的路程,他卻仿佛走了許久,伸手觸到冰冷牆壁時,指尖居然微微顫唞起來。

——她是假的。

她是假的,是假的,是假的。

他一遍一遍地對自己重複,好像隻有這樣才能讓他壓下心底翻湧而起的撕裂感,隻有這樣他才能說服自己,讓他狠心把她獨自扔在這個小小的房間裡,讓她繼續一年年孤獨地等待歲月過去。

他的手指居然真的慢慢融進牆壁,像融進白色的牛%e4%b9%b3。

可他卻在這一瞬,無可抑製地想起,他身後這個尺寸之地,居然就是她的故鄉。

他終於回過頭。

意識消散的最後一秒,他看見他的小姑娘獨自坐在黑暗裡,小小的身子蜷縮在沙發上,抱著自己的腿,一個人孤零零地看著空蕩蕩的牆壁。

……

她消失了。

……

那個藏在地下兩公裡深處的小房間,像清晨的霧氣一樣消散在明亮的光線下,那些被稚嫩筆觸畫出的城市、山川和河流,在他眼前光子一樣散開,宛若從未存在過。

……她消失了。

喬伊雙手撐著地麵。心臟如經曆了一次漫長的缺氧,好一會兒,他才從那翻滾不休的刺痛中緩過神來。

他已經許久沒有過這樣的心情,上一次同樣的症狀出現,還是李文森扔下他獨自一人坐上飛機的時候。那好像整顆心都被人泡在冰水裡的感覺,就好像整個%e8%83%b8腔都快要被撕裂,他靠在牆上,連指尖都要因這漫長的疼痛痙攣起來。

喬伊抬起頭,這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白色走廊的儘頭,他和李文森最後走散的地方。

隻是他麵前已經不是那堵會說“I’m fine”的牆壁,而是一扇真實存在的老舊木門。

這是……什麼時候出現的東西?

他手指在黑桐木門身上緩緩劃過,黃銅把手,金色銘牌,銘牌上還刻著四個他熟悉至極的數字

——3417。

是他剛進入地下基地用格式化威脅伽俐雷時它報出的數字,是李文森的生日,也是3416號和3417號實驗室中間缺失的那個房間號碼。

3樓,第417號實驗室。^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

而同一時刻。

李文森怔怔地站在懸崖邊,腳下是嶙峋的岩石,風翻卷著她的衣擺,空氣裡浮動著淡淡的血腥味,仿佛是從泥土裡滲出,又像是從遙遠的彼岸隨風而來。

……是的,彼岸。

她此刻,正麵對著一片大海。

作者有話要說:  驚喜不驚喜,意外不意外。

☆、第191章

“你在看什麼?”

“在看海。”

“海在哪裡?”

“窗外。”

“窗外隻有山。”

“不, 那是海。”

一隻灰色的鳥掠過天空, 在空中落下一抹鴿子灰。

似乎是許久許久之前的事了, 她第一次夢見喬伊%e5%90%bb她的那個晚上,他抱著她站在窗台邊,海浪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歲月一樣模糊。

“你聽到海浪的聲音了嗎?”

“沒有。”

“我聽見了。”

她說:

“我醒著的時候, 我睡著的時候, 水壺沸騰的時候,咖啡豆磨碎的時候, 海浪的聲音一直在我耳畔,它無處不在。”

“你喜歡海?”

“不大喜歡。”

“那你為什麼總要看著它?”

……

因為,我在尋找一片大海。

……

清晨緋薄的霧氣籠著岩石, 天還沒亮, 遠處是莽莽蒼蒼的山丘, 李文森站在懸崖旁,怔怔地望著眼前的大海。

她上一秒分明還在地下兩公裡處的走廊裡。

地下兩公裡處, 怎麼會有海?

曠野裡隻有風在吹, 光從四麵八方籠罩下來。她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李文森回過頭,就看見從不遠處的崖璧上露出半隻小手, 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正艱難地從石壁上爬上來。

懸崖邊怎麼會有小姑娘?

人高的茅草遮住她大半麵容,隻能看見手指上全是被尖利石片劃出來的血跡,李文森伸出手,下意識地想幫她一把, 手指卻直接從她掌心穿了過去。

下一秒,小姑娘微微仰起脖子,長發從她臉側滑落,露出一張幾乎與她一模一樣的麵容來。

“……”

她駭然朝後退了一步。

小女孩卻像沒看見她一樣,轉過頭,握住身後一隻骨瘦如柴的手。

那是一隻男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