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彆墅沒有任何他想象中的毀壞——
很好,看來他的小姑娘已經發現了這座房子的小秘密,發現自己短暫地失去了自由,如果他猜測的不錯,她一定用椅子猛烈地砸過落地窗,否則震落不了這麼多的櫻花。
再溫順的小貓也難免會發發脾氣,何況這次是他惹到了她。
喬伊微微垂眸,嘴角勾起,用指紋打開房門。
她不在客廳。
難道在樓上?
喬伊把海鮮隨手放在玄關邊,剛想朝樓上走時,一抹墨綠色的流光,映著窗外粼粼的波濤,慢動作一般,映入他的眼簾。
那是一枚婚戒。
不知有誰把它摘下、拋棄,盛在餐桌白色骨瓷碟子裡,灰燼一般濃鬱的色調中,美得讓人屏吸。
……
風起了,風又停了。
客廳裡的亞麻窗簾在微醺的晚風中起起伏伏,客廳裡沒有開燈。
喬伊在李文森留下的婚戒前站了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隨即他轉身,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平靜地在沙發上坐下。
茶幾上放著一個削了一半的蘋果,他伸手拿過一邊的銀質小刀,慢慢沿著李文森留下的刀痕,削過去。
海麵上的泡沫翻騰、升起、翻騰,又升起。
晦暗的光影籠著他的側臉,他神情藏在夜色裡,隻有無名指上不知何時多出來的素金戒指,大海一陣一陣的潮音裡,如此清晰。
這枚戒指,和李文森手指上是同一顆寶石。
他不需要她為他戴上戒指,他每一次都是自己戴上。在與她冷戰的那幾天裡,他在夜裡戴上戒指,又在清晨脫下……日複一日,從不需要她。
因為這把鎖是他自願戴上的鐐銬,是他無法抵抗,心甘情願受套的枷鎖。
可她卻是個騙子。
這個小騙子,她又把他們的戒指扔掉了。
那些無法成眠的夜晚又來到他身邊,那些一遍遍折磨他的畫麵又多了一個,他又要每天每天晚上無法控製地回想起她離開他時的每一個瞬間……
她被捕、入獄、第一次扔掉他們的婚戒,也是這樣的暮色時分。
那時,陽光蜜糖一樣從她的指縫裡流淌出來,他十分想親%e5%90%bb她的手指,卻隻是輕輕握著,看她站在陽光下,轉身與他告彆。
“你又要走了嗎?”
他這樣問:
“要走多久?”
“不會很久。”
“什麼時候能回來?”
“該回來的時候就會回來。”
……
不,她是個騙子。
那個午後,她從他身邊離開。
此後,他們原諒、親%e5%90%bb、重歸於好……她卻沒有回來。
再也沒有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然而我是個如此令人捉摸不透的美男子。
☆、第170章
人理解不了命運, 因此,我裝扮成了命運。
我換上神的那副愚蠢又不可理解的麵孔。
——阿爾貝-加繆
五分零三十三秒之前。
李文森拿到喬伊的指紋後, 並沒有從喬伊家的大門走, 而是選擇了背靠懸崖的一扇窗戶。一路上怪石嶙峋,腳下就是星辰大海, 她在沒有絲毫防護措施的情況下爬到最近的一條小路隻花了兩分鐘。而那裡, 年近七十的米歇爾正眼戴黑色墨鏡、腳踩重型摩托地等著她。
這個老頭子不拿掃把的時候,簡直酷到沒朋友,開摩托的技巧也甩年輕人一條街, 平時四十分鐘的路硬生生被他開成了二十多分鐘,李文森覺得自己的腦漿都要被顛出來的時候, 一抬頭,發現自己已經停在了的大門口。
“我是個卑微的看門人,隻能送你到這裡。”
米歇爾摘下頭盔。
月光下, 他花白的頭發和皺紋一樣深刻,目光一如十年前她第一次見他時那樣蔚藍而清澈:
“接下來的路會非常艱難、非常艱難, 劉正文沒有走到終點, 沈城沒有走到終點, 你的父親沒有走到終點……沒有人走到終點。”
“我知道。”
李文森上前抱住他蒼老的軀體:
“那麼再見了, 米歇爾。”
“再見了,如果還能再見的話。”
老人溫和地摸了摸她的長發,像她小時候那樣:
“雖然我活的太久,已經無所謂再見不再見了。”
……
雙休日是工人階級的發明,貴族不用工作, 他們狩獵、飲酒、尋歡作樂,繼承領地,如果身上錢不夠用也沒關係,隻要再找一個富有的妻子,他又可以承包倫敦所有的妓.女。
裡的科學工作者們,顯然都是工人階級的。
李文森獨自一人走在空曠的山林間,四麵蟲聲寂寂,萬物具靜。偌大的研究院居然空無一人,安靜得有些反常。
她沒有去西路五號,也沒有去曹雲山的公寓。一直走了十來分鐘後,一扇普普通通的鐵門逐漸在枝葉後顯露出來,李文森抬起頭,伸手扣響了門環。
門環上已有紅色鐵鏽,斑斑駁駁。
她鍥而不舍地敲了許久,才聽吱呀一聲,老舊的大門微微打開一條縫,男人麵無表情地站在門口,手上還握著紙筆:
“禁止隨便——”
“——禁止隨便敲門。”
他話沒說完,李文森已經熟稔地走了進去:
“我放在你這兒的攀岩裝備呢?”
葉邱知朝他養的哈士奇方向偏了偏頭:“沒地方放,就讓葉邱道刨著玩了。”
李文森:“……”
葉邱知養的哈士奇叫葉邱道,這件事她不想吐槽。恰好葉邱道出去散步了,兩人一起把臭烘烘的狗窩挪開,李文森新買的登山包已經落滿了灰塵,他看著她從包裡翻出攀岩鞋、粉袋、鎖具、安全繩,甚至還有微型氧氣瓶、上升器和岩釘,一副要挑戰珠穆朗瑪峰的樣子,不禁微微皺起眉頭,卻沒有說什麼。
“我來的路上居然沒見到一個人,這太不正常了,的科學家們是集體出去洗頭了嗎?”
葉邱知走到客廳裡,放窗簾,沒回答,李文森也不在意,蹲下翻了翻抽屜:
“有沒有吃的?”
“十點鐘方向走五米後右拐三點二米的拖鞋底下有一份好利來抹茶味半熟芝士。”
他盤腿坐在沙發上,又開始刷刷刷寫起來:
“喂,你之前讓我反算的公式,還記得吧?”
公式。陳鬱自殺前留下的手稿。
李文森出獄時,那位老警察曾對她說了這樣一句話
——
“他死前一直在演算著一種看不懂的公式,我勸他休息,他卻說他來不及……直到有一天清晨,他用一塊磨薄的鐵片割開自己的動脈,我才知道,他是真的來不及。”
……
本科學過高等數學的人或許都明白,在做完一個數學證明題後,會在公式的最後一行打下一個“井”字,以表示這個證明已經推算完。
陳鬱留下的手稿字跡潦草得像鬼畫符,但在劉易斯把公式拿給她時,她還是一眼看到草稿中的這個“井”字——這意味著陳鬱算出了結果,甚至可以說,陳鬱讓自己在監獄裡苟延殘喘就是為了這個公式,他算出來了,他就自殺了。
可這個公式,她卻一個字都看不懂。
陳鬱做的項目研究突破空間下的微積分極限證明,三重二次數域的整基,還有重新定義費馬最終定理的普遍性證明,都是耳熟能詳的知名數學問題,她本科時都考過試。可偏偏陳鬱留下來的不是這些中的任何一條,她看著如同天書,在圖書管理破解了幾個小時未果後,就直接扔給了化學係的葉邱知。
……
“曹雲山在監獄裡我沒話說,但你為什麼不能把公式交給喬伊?你明知道這個公式就算你不給,也會自己跑到他手裡,不如讓喬伊直接幫我們破解,反正他二爸和警方關係匪淺,也不算證據外流,好過我們這樣一點頭緒都沒有。”
……少年,那不叫二爸,那叫教父。
李文森嘴裡塞著兩隻抹茶芝士,口齒不清地說:
“喬伊是文科生,數學不好。”
……不好個屁,你男朋友是當代達爾文,十項全能,一身的金手指。?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葉邱知咽下這句臟話,看著她從包裡翻出一個簡易水下呼吸器,終於忍不住道:
“你到底要乾什麼?”
“拯救世界。”
“……”
他無語地翻開手裡的草稿紙,看樣子已經不想理她了。
葉邱知是典型的理工男,家裡亂得像被迫擊炮轟炸過,李文森坐在一片混亂的中心,專心整理自己的行李,順便順一些零食小刀什麼的,葉邱知儲存的甜品慢慢被她轉移到自己的包裡。
漸漸地,那些悉悉索索的聲音消失了。
他抬起頭,就看見李文森把背包一甩,半背在身上,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走到灰塵撲撲的玻璃窗前,從口袋裡拿出一隻黑色細長的口紅來。
風吹來,又停下。
香樟樹在春天落葉。窗台上擺著一株枯萎的蘭草。她站在寬大客廳的另一頭,旁若無人地俯下`身,在一片狼藉裡,對著自己在模糊玻璃裡的倒影,平靜地、慢慢地,用手指在唇上抹上一點紅色。
如同第一次的初見。
又如同是,最後一次的……告彆。
……
她為什麼要告彆?
她又是在和誰告彆?
……
葉邱知望著她,嘴唇動了動,似乎喊了一句“李文森”,最終卻什麼聲音都沒有發出來,就這樣看著她轉身朝他微笑一下,推開鏽跡斑斑的鐵門,走進滿地枯黃的葉片裡,走進沉沉的夜色裡,不見了。
……
十分鐘後。
同一個姿勢,同一個位置,手裡的書仍翻在同一頁。
葉邱知怔怔地坐在沙發上,直到身邊的手機忽然嗡嗡地震動起來,他猛然驚醒,接通電話——
“是,長官。”
……
“沒錯,她剛剛離開。”
……
“半徑三公裡之內已強製疏散完畢,我也會在半小時之內撤離。”
……
“不,我不明白,餘翰。”
不知喬伊說了什麼,他語氣驀然激烈起來:
“從一開始我就在懷疑喬伊,他為什麼要監視李文森?他七年前為什麼會那麼巧合地與李文森合租?他不是已經把李文森鎖起來了嗎,為什麼她剛才會出現在這裡?如果一切如他預測,今晚的是世界上最危險的地方……他又為什麼不讓我攔住她?”
他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李文森去送死,去充當他們打開大門的鑰匙。
葉邱知坐在黑暗裡,聲音又忽然變得很輕。
“他不是愛她嗎。”
濃鬱的自厭和悲傷,幾乎要從他語氣裡滴落下來:
“可喬伊,他為什麼不讓我攔住李文森?”
……
從葉邱知家到新化學樓隻要十分鐘,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