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貼一個告示,禁止在吃飯的地方談論排泄物,李文森看了一眼自己手裡的印度咖喱,覺得一口都吃不下去。
她在韓靜薇身邊坐下,涼涼地說:
“葉邱知和安德森好像一直不對盤。”
“沒辦法,他們認識很多年,原本是忘年交,但自從安德森五年前搶了葉邱知儲備的最後一包方便麵,他們就絕交了。”
李文森:“……”
“這還隻是開始,化學組和物理組就一直在搶撥款——你知道的,這兩門學科說起來就是一門,不過一個微觀一個宏觀,以前人不懂事才分的這麼細。”
韓靜薇聳聳肩:
“但這次確實是安德森做的過分了,他新成立的項目組,直接切斷了葉邱知所有的資金鏈,還占用了化學組大樓,作為新項目的實驗基地。”
“什麼叫我過分?”
安德森威嚴地說:
“‘星際爭霸’項目我從五年前就開始準備了,那棟樓本來就是為了這個項目才建的,我和洛夫一人一半,要不是因為洛夫得了老年癡呆症,哪輪得到葉邱知這個小婊砸。”
李文森、韓靜薇:“……”
兩人被安德森那句“小婊砸”雷得半晌無語,許久才緩過神來。
李文森:“什麼是’星際爭霸’項目?”
安德森:“就是一個德高望重的老人帶著一群年輕有為的科學家,開發現有地球資源,探索空間和時間的奧妙,並最終帶領全人類走向宇宙,與我們的外星朋友爭奪現有的資源……這個項目太過崇高和偉大,說了你也不懂。”
李文森:“……”
韓靜薇:“空間和時間的奧妙?”
安德森:“我們能感知到的空間是三維的對吧?”
韓靜薇:“對啊。”
安德森:“那麼思維空間是什麼?”
韓靜薇:“三維空間加時間?”
“錯。”
李文森咬了一口麵包:
“植物是一維生物,螞蟻是二維生物,難道它們就沒有時間概念?無論在幾維空間裡,時間的概念都存在……但時間本身是不存在的,它隻是我們衡量原子運動的一個標尺,從現在的研究來看,宇宙裡根本不存在絕對化的時間。”
“而且從小學數學的角度,你的邏輯也不可理解。”
安德森在桌上擺了一根筷子:
“這張桌子是一個平麵,對吧?”
韓靜薇一副吃了屎的表情:“對。”
“一根線是一維空間,一個平麵是二維空間,無數根線組成平麵,也就是說,無數個一維空間疊加起來,就是二維空間……同理,無數個正方形疊加,就成了正方體,也即無數個二維空間疊加起來,就是三維空間。”
安德森收起筷子:
“所以維度和時間有半毛錢關係,你真是個棒槌。”
韓靜薇:“……”
安德森學習中國方言的能力真是登峰造極。
“時間和空間的本質,哲學上已經爭論了幾千年,基本上從人類有文明開始,就在追尋這個問題的答案。”
安德森張開雙臂,語氣澎湃:
“而我和洛夫主持的’星際爭霸’項目,目的就是解決這個問題。我們未必能找到答案,但至少先定一個肯定能實現的小目標,比方創造一個四維空間,或者讓時間倒流一次……再不濟,也要先帶領全人類走出銀河係。”
李文森、韓靜薇:“……”
時間倒流,這是……小目標?
人類現在連太陽係都沒出呢,還是先掙它一個億現實點。
這種項目前期至少就要幾千萬,感覺納稅人的錢又這麼打了水漂……但讓尋常人不能理解的是,每個國家都知道這種研究至少在兩個世紀裡無法帶來切實的利潤,可越是發達的國家,在這種虛無縹緲的問題上,投資越多。
李文森低調地端起咖啡。
她的思緒已經不在安德森的高談闊論,而是毫無邏輯地飄到下午劉易斯和她說的那些話上。
她想起曹雲山第三次拒絕見她,想起另外一個失蹤的人,想起在這幾樁謀殺案裡,到底有多少是人為,又有多少是那個叫Muller的黑手在操控……她又想起伽俐雷和她說,喬伊曾和它說過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他說他快來不及了,“因為劉正文,他回來了。”
劉正文已死,千真萬確。
他剩餘的骸骨沒有燒毀,就放在沈城的保險櫃裡,她親自潛入沈城辦公室檢測過他的DNA,絕對是本人無疑。
他沉進昆侖山的沼澤地,泥漿灌滿了他的呼吸道……一個死成一片一片的人,他怎麼還可能回來?
她目光落在坐在一邊、安靜得像個美男子的洛夫——
等等。
不對。
如果“星際爭霸”研究的是時間和空間,為什麼生物組的洛夫也參與了這個項目?
“文森特,文森特。”
韓靜薇的手在她麵前晃了晃,一下子把她從思緒裡驚醒過來:
“我叫你好久了你也沒個反應,我問你,曹雲山是不是被抓起來了?”
李文森:“……不是在說四維空間,怎麼又扯到曹雲山?”
“一天不談學術不會怎麼樣,但一天不談八卦我肯定會死。”
韓靜薇擺擺手,洛夫和安德森也湊近了耳朵:
“怎麼說,曹雲山真的殺了人?我這兩天都沒看見他了,真是劇情大反轉,我一直以為凶手是你,畢竟你長得就很像惡毒女配。”
李文森:“……”
“你和他比較熟,你最後一次見他是什麼時候?”
“我很久沒見曹雲山了。”
”騙人。”
“真的。”
“英格拉姆真的是他殺的?”
“我怎麼知道。”
“可他為什麼要殺英格拉姆哦?”
“……都說了我怎麼知道。”
“有一種人天生是喜歡殺人的。”
說話間,洛夫短暫地清醒了一下,蒼老而清澈的眼眸落在李文森身上:
“這不是道德,這是嗜好,就像我喜歡喝炭燒咖啡,你喜歡晨跑一樣,他走在路上,覺得今天天氣不錯,就順手殺了一個人——說到底,都是基因,都是係統設定。”
李文森渾身一冷。
“係統設定”幾個字如一陣冷風,一下子散去了她身上的暖意,竟然一時分不清洛夫說的是“他”,還是“它”。
機器人是不能殺人的。
但是Muller可以。
說到底,都是係統設定……可到底是誰會創造出一台能殺人的電腦?洛夫這個時而裝清醒時而裝糊塗的瘋子,到底對真相知道多少?
畢竟他和安德森,是十年前那一場大洗牌中唯二活下來的老科學骨乾,洛夫的沉默必有緣由,而安德森內裡藏著的東西,也一定和他現在表現出的大不相同。
……
“不過仔細研究起來,曹雲山是凶手倒真是有跡可循。”
韓靜薇沉思道:
“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三天前,雨天,你們知道洛夫的高危生物養殖基地嗎?那天他一個人站在雨裡,也沒打傘,我想嚇他,就悄悄從他背後過去——你猜猜後麵的事有多可怕,我居然發現他在和一個人爭吵,而他爭吵的對象我們都認識。”
安德森皺起眉:“誰?”
“你還沒聽懂嗎?”
他壓低聲音,頗有點讓人毛骨悚然:
“曹雲山一個人站在雨裡,自己和自己,吵架。”
……
餐廳距離西路公寓五號有點遠,此刻也正是晚飯時間。伽俐雷像一隻穿上了圍裙的蜈蚣,三十六隻腳在吧台裡忙活,堅果牛奶燕麥粥,蔬菜水果雜糧飯,剝蝦線的剝蝦線,剃尾巴的剃尾巴。
“嗯。”
客廳另一頭,喬伊倒在沙發上,一副李文森時常形容”癱瘓祖父“的樣子,他一手拿手機,一手遮住眼睛,難得對李文森以外的人顯露出了一種頭疼的姿態。
公寓裡隻有喬伊在時,伽俐雷從來不敢造次,切菜都是輕輕的。
一時,客廳裡隻有他回複電話的聲音:
“我知道了……好的……我會和她商量……是的,我們相處的非常好……好的,我會向她表達你對她的愛。”
電話那邊不知說了什麼,喬伊重複了一遍:↑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好的,我會向她表達我們全家對她的愛,以及對她使我起死回生的感激之情……等等,為什麼還有起死回生?”
……
“不,媽媽,我隻是愛上了一個女人,這並不代表我愛上她之前是個死人。”
……
“不,我不會這麼做的。”
喬伊按了按太陽%e7%a9%b4:
“這是我的未婚妻,媽媽,我知道她喜歡什麼,相信我,她絕不會想去迪士尼,也不會想看我捧著一大捧玫瑰花站在樓底下彈吉他,這簡直是一場噩夢……是的,我們之前有點小問題,但現在相處的非常好。”
他瞥了一眼吧台上的伽俐雷:
“她正在親手為我做晚餐。”
“……”
伽俐雷手一抖,差點把鍋鏟掉進湯裡。
“她讓我向你問好。”
喬伊麵不改色:
“是的,她很有禮貌……是的,我想很快就能把她帶回倫敦舉行婚禮……好的……替我問候grandpa……好的,再見。”
伽俐雷:“……”
該用什麼形容它的男主人?
明明是很正常的母子對話,放在男主人身上,就有一種說不出的違和感,好像喬伊天生隻適合高高在上的語調。
喬伊把手機扔到一邊:
“幾點了?”
“七點。”
“她現在在哪兒?”
“二十分鐘前伽俐雷和夫人通了電話,夫人說她已經從餐廳出來了。”
伽俐雷手忙腳亂地捉住一隻撲騰的蝦:
“按夫人的腳程,再過十分鐘應該就會到家了。”
“不對。”
喬伊從口袋裡拿出一隻黑色的iPhone7……他用手機並不多,也沒有隨浪潮更換手機的習慣,所以現在用的還是5s。
iPhone7是李文森的手機型號。
他伸手停在沙發上方,一鬆,手機就從他指尖滑落進沙發的縫隙裡,隨即抬起眼眸,看向大門——
“她已經到了。”
……
仿佛為了配合他的台詞,他話音剛落,伽俐雷就聽到門鎖”磕嚓“一聲輕響,李文森站在玄關門口,不知所措地看著它和喬伊:
“怎麼了?你們為什麼都這樣盯著我?”
……
如果用智商來分,這個世界上大約有四種人。
一是不聰明的人,二是一般聰明的人,三是十分聰明的人……
四是喬伊。
……
李文森看上去活像霜打過的白菜,一進門就開始翻箱倒櫃地找零食,看見伽俐雷把鍋鏟放在鍋邊,就習慣性地拿起來,把鍋鏟藏進冰箱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