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提取了他的DNA,結果不巧發現這是曹雲山的頭發,更不巧還順便發現他的基因庫裡有近百分之五與法國人匹配……我猜他或許是在我之前用了生物實驗室。”
……哦,百分之五
這已經是很高的比例。
這就意味著,曹雲山直係祖父母中,必定有一個,是法國人或法國混血。
然而李文森的關注點卻不在曹雲山的基因上——基因裡有多國血統很普遍,這並不是大問題。
“不小心?順便?”
她皺起眉,敏銳地在喬伊的話裡找到了關鍵詞。
“這是多順手才能從法老的棺材裡拿到曹雲山的頭發?他們連發色都不一樣好嗎?”
她一下從喬伊懷裡坐起來:
“你這個騙子,你膽敢私自調查曹雲山?”
喬伊:“……”
很好,小貓炸毛了。
就算他隻學過一年中文,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膽敢”這兩個字,在這裡的畫風有多清奇。
“……你先坐好。”
他試圖把她拉到一個安全一點的位置:
“談不上私自調查,這隻是意……”
“誰信這是意外?如果我記得不錯,幾天前你才剛剛告訴我你決不會私自調查曹雲山吧,因為你怕你會忍不住把他變成凶手,結果今天連他曾祖父的堿基對序列都出來了,真是玩得一手好牌。”
在她答應喬伊重新考慮他們關係的那個晚上,喬伊曾和她說——
“如果一次謀殺就能把這個你最親密的男性友人從你腦海裡完全剔除,那麼即便他不是凶手,我怕我也會忍不住把他變成凶手。”
而在之前,他也曾多次表明,他對曹雲山的事一無所知。
所以……
李文森冷冷地又重複了一遍:
“你這個騙子。”
喬伊:“……”
如果他們不是這個姿勢,李文森冷冰冰的臉其實是很有看點的,但偏偏她現在正坐在喬伊的手臂上,還拽著他的衣領,寬大的蕾絲裙擺讓她看上去更為嬌小,如果不看喬伊年輕的臉……父女的既視感不要太強。
“你先彆激動。”
喬伊抬起頭,把她因為亂動而亂糟糟的長發籠到一邊,絲毫沒管被她扯皺的昂貴襯衫:
“如果我真的刻意查過曹雲山的基因,相信我,你永遠不會知道這件事。我甚至可以以疾病監測為名,讓所有員工都去做一次基因測序……在明明有一千個更好借口的情況下,我為什麼要用這個拙劣的借口敷衍你?”
……這話說的很有道理,她竟無言以對。
把活人的頭發和木乃伊的頭發弄混……嘿,他可是喬伊,怎麼可能編出這麼蠢的理由?
然而——
就在她抬起頭的那一刹那,不過是一個電光火石的間隙,不過是千萬秒中極其偶然的一秒,她就那樣恰好在喬伊的眼神裡,發現了一絲幾乎看不見的回避。
……等等。
喬伊在撒謊?
不對,問題是……喬伊撒謊居然被她發現了?
……
“放我下來,喬伊。”
李文森視線難以置信地鎖在他臉上,震驚地、慢慢地拍拍了拍他的手:
“我要和你聊一聊人生。”
“不行,地上太涼了,你還光著腳。”
喬伊握住她亂動的手:
“這次真的是意外。”
“我不信。”
李文森眯起細長的眼眸:
“除非你證明給我看。”
“……怎麼證明?”
“很簡單。”
她掰過他的臉:
“看著我的眼睛,我們走個小小的測謊程序。”
喬伊:“……”
……
測謊師辨彆謊言最重要的三個標準。
邏輯、神情,和眼睛。
……
西路公寓五號的地下室,半個世紀未見天日,快要被灰塵掩埋,李文森的雙腳剛沾到冰涼的地麵,立刻沾上一層薄灰。
然而她毫不在意,站在陰暗的地下室,卻如同站在法庭的辯論場上一般冷靜、睿智、調理清晰。
“知道流程?”
“當然。”
“那我開始了。”
李文森向後退了一步,與他拉開距離,微微一笑:
“你在生物實驗室裡撿到了曹雲山的頭發?”
“是。”
“你對他做了基因測序?”
“是。”
“檢測版本?“
“中等詳細的祖源報告,涉及Y染色體和線粒體DNA近2000個位點。”
“你剛才說,曹雲山或許在你之前進過生物分子研究室?”
“是。”
“你沒看見他進研究室?”
“是。”
“你相信他有法國血統?”
“是。”
毫無預兆地,李文森話風忽然一轉:
“你什麼時候第一次解剖人體?”
“十八年前。”
“你第一次見到我是什麼時候?”
“二零零九年一月三十一日下午七點零一分。”
“你曾發表醫學論文?”
“額外興趣。”
“羅切斯特教授是你在丹麥的同事?”
“短暫接觸。”
“你喜歡白色?”
“沒有偏好。”
“你如何得知你撿到的是曹雲山的頭發?”
“我看到了他留下的論文,墨跡未乾。”
“就憑這一點?”
“當然不止。”
他抱起手臂:
“我查了那天的實驗室申請單,生物實驗室每天都要清理和消毒,而那天隻有我們兩個人的記錄。”
“所以你百分之一百確定?”
“是。”
“那麼問題來了,喬伊。”
她向後退了一步,恰好站在地道頂端的白熾燈下,冷冷的燈光落在她的皮膚、睫毛和眼睛裡,反而帶來一種近似於溫暖的錯覺。
“你剛才說,曹雲山在你之前‘或許’進入過生物分子實驗室,既然你百分百確定,為什麼要用這個詞?”
“用詞習慣。”
喬伊平靜地說:
“我喜歡這個詞。”
“撒謊。”
李文森笑了:
“一般人在撒謊的時候會刻意避開概念模糊的詞語,用肯定語氣來加強對方的信任感,但你太聰明了,所以你反其道而行之,故意用了一個‘或許’來混淆我的判斷力。”
她盯著他的眼睛,慢慢地、清楚地說
“我再問你一次,你有沒有刻意調查過曹雲山?”
……
地下室裡太安靜了。
半個世紀以來不見天日,時間仿佛和空氣一起停滯,一扇一扇的房門,船艙一般無窮無儘,連走廊儘頭的微光也靜止。
……
許久。
“沒錯,文森特。”
喬伊抬起頭,望著她燈光下蒼白的麵容:
“你說的沒錯,我調查過他。”
李文森:“!”
她居然真的看出了喬伊在撒謊!這絕壁不是真的!她要發微博!她要應聘FBI!
“但我沒有撒謊,我隻是企圖隱瞞。”
然而喬伊緊接著說:
“我調查他的時間遠在我們協議之前,不算會越,而至於基因檢測……我確實把他的頭發和法老的頭發弄混了,這是我的疏忽。”
“你覺得我會相信?”
“你會。”
喬伊笑了:
“因為你沒有理由,也沒有證據不信。”⑨思⑨兔⑨在⑨線⑨閱⑨讀⑨
……
李文森站在冰涼的地麵上,仔仔細細地看著他,直到他臉上每一絲肌肉的動向都被她分析殆儘,直到他眼睛了每一次光芒的躍動都被她收進眼底,直到她確信
——他這次真的沒有撒謊。
至少在她的專業範圍內,她沒有看出他撒謊。
成功看破喬伊一次的李文森信心大漲,基本肯定自己的判斷無誤。
但她很快收拾好情緒,冷靜地問道:
“你說你很久以前就調查過他,具體是什麼時候?”
“七年前。”
……臥槽。
這還真是“很久以前”。
李文森頓了頓,好一會兒才接著問;拍:
“為什麼?”
“因為他做過的一些事,他說過的一些話,和他編造的一些故事。”
喬伊朝前走了一步。
他的手指那樣精細,他的五官毫無瑕疵,他的身形那樣修長。
昏黃的光線均勻地在他的白襯衫上鋪染開來,他站在光與影的分界線上,身後是狹長而幽深的甬道,斑駁的牆壁,和生長青苔的門廊。
……
“從哈佛到劍橋,我總是會在各種各樣的角落裡,聽到一個有關‘劍橋的克裡奧佩特拉’的流言。”
頭頂上的白熾燈,終於承受不住起起伏伏的電壓,“啪嗒”一聲,熄滅了。
李文森腳邊的老式銅燈盞靜靜地立在地上,而喬伊微微俯著身,平靜的語氣裡帶著一絲微不可見的愉悅。
就像……他一直在等著這揭發真相的一刻。
然而李文森並沒有看出這一點。
她此刻所能見到的一切,不過是他想讓她看到的畫麵——就像她方才發現的一切謊言,都隻不過,是他縱容她發現的謊言。
他就這樣站在她麵前,以一種遷就而無奈的姿態,輕聲說:
“但我猜,克裡奧佩特拉小姐本人並不知道,這個流言的始作俑者,正是她最好的朋友,曹雲山。”
作者有話要說:
三個月前真是胡亂埋下了好多蘿卜坑,什麼西布莉的詩,什麼曹雲山的鞋,什麼神奇的“muller”,還有鬼曉得是出來乾嘛的顧遠聲……
三個月前想的是:線索這種東西,胡扯就對了。
……然後三個月以後,我瘋掉了。
……
以前說梳理劇情,梳著梳著就會跑去看劇,然而這次是真的!正氣臉。
☆、第117章 hapter 117
“我忘了。”
……
已經記不清是一個月前,兩個月前,還是半輩子前。
那時,她剛剛結束西布莉案件的測謊工作,和喬伊走在春末的山穀小徑上,兩人就她“克裡奧佩特拉”的流言,發生了一段毫無營養的對話——
“我恰好撞見了流言的散播者,又恰好在附近一家咖啡廳裡有現成的電腦,更恰好的是警察局就在我對麵……”
“於是?”
“於是我就順手調出了始作俑者的個人檔案並立了個案,提醒他收斂一點。”
“‘他’是誰?”
“我忘了。”
“喬伊,你從不忘記事情。”
“這要分情況,無聊的小事向來不會在我的腦海裡停留太久,重要的人另當彆論,而你隻是一個連禮物都不願為我買的室友。”
“所以?”
“所以,如果你海馬體還好的話,我三秒鐘前剛告訴你——”
喬伊抬起頭:
“我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