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伊盯著那道光,忽然覺得自己的大腦失了靈。
他清楚地知道她聽見了他的對話,他一個字都不相信她的話……在踏進這扇門之前,他已經預設了一千種她可能有的反應,準備了一千種應對辦法。
但是,不過短短十分鐘不到。
他準備的一切說辭,就統統都在她的一句話之下,化成了泡影。
他甚至用了好幾秒才找回了自己的心跳和聲音,再用好幾秒才平複了自己的語調,使它們竭力和平時一樣。
“我的確曾是你最親近的人,甚至沒有之一,但我卻不確定在我向你表達愛意之後,它是否還能作數。”
他抬起眼眸:
“你在想我的什麼?”
“想你對我說過的話,想你對我做過事。”
薄暮的光線從白色亞麻窗簾裡透進來。
她坐在背光處,臉藏在光線的陰影裡,即便窗外天高海闊,她身上,仍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感:
“想起你和我說,你愛我。”
“我的確說過,不止一次。”
喬伊儘量平靜地說:
“但某位小姐顯然一次都沒有聽進去。”
……
濃重的夜色從山那頭彌漫開來,她坐在六月的繁花嫩葉間,抬頭凝視著喬伊灰綠色的眼眸,就那麼停頓在那裡,許久沒有說話。
但緊接著,她細長的眼眸,就像被星空和燈火點亮了一般,一點一點地彎了起來。
“那我現在聽進去了。”
白色的亞麻窗簾被風掀起,如波浪般翻滾。
而李文森坐在六月龐大的星空下,坐在繁花中間,與他隔著六七米的距離,明白地、清楚地說:
“所以喬伊,我們在一起吧。”
……
伽俐雷漂浮在半空中,沒有溫度,沒有形體。
它隻是站在那裡,用電子眼冷冰冰地俯視著這裡發生的一切,就像佛陀俯視著眾生,帶著某種……幻覺般的悲憫。
……
饒是喬伊再多預設一千種她可能有的反應,也絕對、絕對預料不到現在這一種。
他盯著李文森,慢慢地說:
“抱歉,我剛才好像幻聽了,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喬伊,我們在一起吧。”
“Again.”
“喬伊,我們在一起好嗎。”
“Again.”
喬伊灰綠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落在她的臉上,就像一眨眼她就會消失一般:
“Again,please.”
“喬伊,我想和你在一起。”
風把她的裙擺吹散,像垂枝吊蘭細長的花瓣一樣舒展開來。
她撐著下巴,眼眸彎成新月模樣。
她的笑意那樣宛然,就像真的一樣 :
“不是因為協議,也不是因為違約金。時間已經過了這麼久,如果你還願意,這一次我們就像劍橋圖書館裡每一對平凡的情侶那樣,真真正正地在一起,怎麼樣?”
作者有話要說: 我靠,今天終於趕上了。
對速度預計錯誤,這章比我想得長,我還沒開始甜,但用性彆發誓,下章一定甜……_
還有提bug的同學舉個手,有紅包哦
☆、第111章 hapter 111
喬伊坐在梨木的扶手椅上。
有那麼一分鐘,他的大腦是一片空茫茫的深海,浪潮從四麵八方湧來,沒過咽喉,湧入口鼻,遮蔽視線,停頓思維……無論他多麼想要把這台全世界轉速最快的大腦重啟,禮貌得體地應對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告白,神經元都像堵了一池塘的蛞蝓,一動不動。
三萬英尺深的深海裡,隻有回聲乘著水波從沉船裡浮起,每一滴水都在重複她的言語。
李文森說,喬伊,我們在一起吧。
於是每一滴水都在說,在一起吧,在一起吧,在一起吧。
……
晚風拂過,喬伊的食指無意識按住餐桌上一把精致的銀質手術刀,微微張開了雙?唇。
——在一起吧。
他等了這麼久,守了這麼久 ,他為什麼還不答應,他們為什麼不能在一起?
然而,就在那一個“好”字幾乎就要衝破他理智的限製,脫口而出時,窗戶忽然打開,窗台上一碗水晶玻璃花瓶受到衝擊,在台麵上搖晃了幾下,“啪”一聲落在了地上。
喬伊猛然驚醒。
指尖上傳來刺痛,他低下頭。
一滴殷紅的鮮血正順著他修長的手指滑下,在素白色的桌布上一點點泅染開來。
……
窗外沒有一絲風,伽俐雷站在窗邊,無聲無息地掩上窗戶。
書架右側有一個精巧的石盆水池,細細的小股水流二十四小時循環不休。隻因為他有用蘸水筆信封封口的習慣,那位從英國特地趕來的石匠就專門在客廳裡建了一個埃及石盆,細心栽上白色小朵蓮花,讓他隨時隨地有清水可用。
喬伊放下手裡的手術刀,動作極小地拂去指尖的鮮血,走到小水池邊。
“我記得就在十二個小時前,你還對普世的感情觀持懷疑態度。”
細碎的水聲響起,他把雙手浸在冰涼的池底,恢複了理智:
“什麼讓你改變了主意?”
“厭倦。”
李文森抬起那雙漆黑的眼眸:
“午後的陽光那樣好,風吹進窗紗,我望著手裡的冷冰冰的頭骨、藥水和無窮無儘的分析報告,忽然感到無比的厭倦,想要和風一起走,或者……你帶我走。”
輕柔的夜風裡,她朝他慢慢伸出手:
“所以這一次,喬伊,換我來邀請你。”
……
石盆裡的水慢慢淹沒他的手腕,簡單的鑲鑽古董腕表沉在粼粼的水底,一絲淡淡的紅色血液正蕩漾開來。
這是多麼美、多麼美的言辭。
喬伊站在水池邊,冷靜地想。
就算在他最隱秘的夢境裡,也從未出現過現在這樣美不勝收的景色……他的女孩居然先朝他伸出了手,邀他共度一生。
——但這不是夢。
這是她的謊言。
一個又一個,無窮無儘,無休無止的謊言。
……
“你不說話,難道是我誠意不夠?”
許久沒有得到他的回應,李文森笑了:
“喂,喬伊,你不會要我把閣樓上那把吉他抱下來給你唱一首歌吧?相信我,當我說我唱歌就不怎麼在行時,這絕不是一句客套話。”
“那倒不必,你知道我無法拒絕你。”
淡淡的水漬浸濕他一截衣袖,他恍若未覺:
“但在我違背理智答應你之前,我隻請求你如實回答我一個問題,讓我知道我用我畢生所有感情應承下來的究竟是一筆怎樣的交易……而作為交換,在此之後,我的財產,時間,自由和生命都歸你所有,你可以隨意支配。”
“如果我想取走你的性命呢?”
“我既然許下承諾,你就不必擔心法律問題。”
“真慷慨。”
素白色的牆壁上倒映著一株月季的影子。
細長的花枝她的側臉糾纏在一起,而她下巴擱在手肘,漆黑的長發從肩頭滑落,背後是一望無際的山巒與繁星。
“可是我不想回答。“
李文森背靠在窗框上,轉頭望向窗外空茫的夜色,指尖細長的女煙已經燒完了三分之一:
“我不想回答,喬伊,言語太過累贅,難以辨彆真假,與其互相說服,我們不如乾脆點,打個賭。”
“賭什麼?”
“時間。”
李文森伸出左手,寬大的白色蕾絲衣袖鬆鬆地滑至手肘。
她的皮膚薄到即使燈光昏暗,也能看到那白皙皮膚下青色的脈絡。而輕紗一般的月光自天幕籠下,她修長的一截手腕陳在黛青的山巒前,比月光更蒼白。
手腕是全身上下皮膚最薄的地方之一。◤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相對的,也是最容易疼的地方。
……
“我聽說無論是佛教還是基督教,都有用火灼燒皮膚的傳統,他們以痛和鮮血來證明虔誠和勇氣比語言乾脆利落得多。”
李文森舉起手裡細長的女士香煙,慢慢把那一小段明明滅滅的火光湊近手腕處。
“既然現代人的方式不能讓我們解決問題,我們就用古人的辦法。”
她細長的眼眸彎起,在漫天的星河下熠熠生輝:
“如果我能堅持到這支香煙燒完,不移動,不撤手,不喊疼……喬伊,你會不會有一點點相信,我說的是真話?”
……
喬伊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
“你會燒到血管。”
“我知道。”
“如果血管被燒斷,你會死。”
“我知道。”
“我不會阻止你。”
“我從不指望。”
“李文森。”
喬伊垂下眼簾。
他長長的睫毛遮住灰綠色的雙眼,也遮住他平靜的眼湖下,那仿佛雪水初融般洶湧而起的浪潮:
“我要的隻不過是你的信任,你明知道哪怕隻有一點點都足以使我妥協,卻寧願用這種傷害自己的方式也不願和我說真話?”
“因為我沒有撒謊。”
小小的火星接觸到皮膚,發出“嗤”的一聲輕響,她臉色那樣平靜,皮肉燒焦的氣味卻已經在滿屋鮮花和露水的氣息中彌漫開來。
璀璨的星光落在她的眸子裡。
而她仰起頭,沒有痛覺似的微微地笑了起來。
“嘿,喬伊。”
她輕聲說:
“你猜,我和時間,誰會贏?”
……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
有水珠從她的發梢上落下,在寂靜的空間裡,嘀嗒,嘀嗒。
喬伊抱著手臂,斜靠著書架,無動於衷地看著細細的血水從她手腕處滲出來,又迅速被煙頭上的火光燒至沸騰。
這是極其折磨人的灼燒方式,女士香煙的火光太小,按得太用力就會因為缺少空氣熄滅,離得太遠又沒有灼燒效果,需要非常強大的毅力和耐力,才能讓手指平衡在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
明明是短短的一瞬,他卻已經分辨不了過了多久。那隻細細的煙頭灼燒的仿佛不是她的手腕,而是他的心臟。她把他放在她的焰火上烤,直至他皮肉綻開,血水模糊。
或許一秒鐘過去,或許一分鐘過去,或許漫長的一生也已經過去。
喬伊忽然直起身。
他大步朝她走去,直接用手指掐滅那根香煙,而他另一隻手已經穿過她的手臂,將她整個人從窗台上拉起來,拉到自己麵前。
“你贏了。”
他心臟上有一個空洞,帶著她的印記,呼呼地灌進風。
喬伊灰綠色的眸子裡映著她的倒影,輕聲重複了一遍:
“你贏了,李文森。”
……
李文森背貼著冰涼的牆壁,腳尖踮在地麵上,白色的疊紗長裙堆雪一般疊在她的腳踝處,搖搖晃晃,無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