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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看著你 春韭 4501 字 6個月前

收回手時,她身後的男人,忽然把她朝前輕輕一推——

城市在她身下炸裂。

星空、車流、燈火,攪成一團。

她變成了一隻沒有翅膀的鳥,而世界變成小時候玩耍時用的萬花筒,在她眼前,飛快地掠過。

……

李文森伸出手,在脫離高台的最後一刻,死死地抓住欄杆邊一叢奶白色的薔薇。

尖銳的倒刺,帶著晚春最後一抹薔薇的香氣,深深地紮進她的掌心。

而鮮紅的血順著她蒼白的手臂,蜿蜒流下。

感覺到手裡的薔薇花鬆動了一下,李文森閉上眼睛,咬著牙,鬆開一隻手,飛快地抓住欄杆邊的木質陽台微微突出來的地板……卻隻摸到了一手的油。

地板邊緣被人抹了油。

這是謀殺。

有人,必定是熟人,蓄謀已久,要殺死她。

……

李文森想重新把手換回薔薇上,但是已經來不及。

薔薇的根%e8%8c%8e承受不住她一個人的重量,她隻能一手抓著薔薇,一手死死地摳著被人抹了油的木質地板,全身的重量承在幾根細細的指甲上。

而就在這時,她眼前,出現了一雙深咖啡色的布洛克鞋。

李文森睜大眼睛。

風聲、海浪聲、車流聲,在這雙鞋出現的這一刻,忽然都靜止了。

連手心裡的疼痛,都消失了,成了一種臆想中的痛感。

……

她認得這雙鞋。

熟悉的紋路,熟悉的花紋。

鞋幫上,還有她開玩笑用指甲油塗抹出的半張笑臉……多麼諷刺的畫麵。

……

海潮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她掛在十七層的高台上,夜幕下深藍色的無邊大海,在她身後微微起伏。薔薇花的香氣那樣馥鬱,滲進皮膚。

這是四月。

草木恣意,天高雲淨。

而曹雲山的鞋在她眼前微微抬起。

然後,對著她纖細的手指,一腳踩下。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論文一稿過了,二稿過了,三稿要定稿的時候,導師讓我大改。

我當場憋住了眼淚。

然後前兩天都去灰頭土臉地忙論文去了。

來,你們悄悄告訴我,悄悄哦。

這兩章寫得有點倉促,我就小小地問下,現在文裡的線索,會太亂嗎。

☆、第78章

你愛上一個人。

你說,這是一輩子。

但激素研究數據會告訴你,你在撒謊,因為愛情的生理基礎是苯基乙胺,而苯基乙胺的作用周期,是三個月。

三個月後,從生物本質上來說,你已經不愛他了。

而悲傷的生理調試周期更短。

你父親去世,去甲腎上腺素持續位於低位,這個生理調試的周期隻有兩個月。

也就是說,即便你的父親沉默不語地與你相處了一輩子,從你出生、說話、蹣跚學步,到你的孩子也長大,你的頭發也花白,為你付出他的全部……即便是這樣的深情,你在他永遠離開後,也隻會難過六十天。

再久,你的大腦不允許,會釋放出抵消悲傷的激素。

此後,塵歸塵,土歸土。

你的殯葬假期結束了,你要開始上班了,你的亞馬遜訂單又需要你簽收了,你的記憶中止了。

你的父親,消失了。

……

父親如此。

那麼鞋子呢?

如果一雙鞋一根根地碾磨你的手指,身體留下的記憶,是否會比大腦更長久?

……

李文森掛在十七樓的高台上,寬大的裙擺飛揚起來,像一隻被風撕裂的黑色蝴蝶。

伶仃、沉默、無聲無息。

她的血液混進泥土,她的骨頭與木頭融為一體,指甲深深地陷進地板裡,皮膚被一雙四十二碼的咖啡色布洛克羊皮鞋,一寸一寸地碾磨成灰燼。

……

人是主觀的,記憶是自以為是的。

但她記得這雙鞋。

四年前,曹雲山研究生畢業,她陪他逛遍了倫敦每一條大街小巷,一雙一雙試過去,這才買回這雙手工縫製的布洛克羊皮鞋。

這雙鞋經過她的手,經過她的眼睛,被她挑選,像一次審視。

一百雙鞋裡,隻有這雙鞋通過她的考驗。它曾是東非大草原上一隻被馴養的野羊,被捕獲、解剖、鞣製,幾經輾轉,皮質還是這樣結實,紋路還是這樣清晰,穿五年沒有問題。

然而,就在第四年。

或許是它的主人,或許是她的熟人。

穿著它,要把她從十七層樓的高台,踐踏進地獄。

……

這到底是不是曹雲山?

如果是曹雲山,他為什麼要穿著一雙他們一起買的鞋子出現?

如果不是,他腳上這雙鞋,又從哪裡來?

……

男人收回腳,蹲下來。

他很小心,站的地方都是她看不到臉的死角和逆光處。臉藏在帽簷的陰影裡,看不清。

李文森隻能感覺到,他冰涼的、戴著手套的手,慢慢覆上她的手,輕柔地撫摸過她每一根傷痕累累的手指。

那是一隻骨骼修長的手。

透過薄薄的%e4%b9%b3膠手套,還能感覺到他的體溫。手背冰涼,手心溫熱,像春末的風一樣輕柔。

他的手指從她手背覆上,緩慢地插.入她的指間,扣住她的手指。

姿態宛如情人,又如父親。

……

“你為什麼不鬆手呢?”

他握著她的手,慢慢地在她眼前蹲下來。

“我不是來謀殺你,而是來幫助你。生存隻是你的義務,不是你的願望,你早就想消失了,為什麼到此刻還不鬆手?”

“……”

男人戴了一頂鴨舌帽,他衣袖拂過她手時,能感覺到觸?感精細。手指上有一枚戒指。應當是穿著考究的男人。

這點和曹雲山背道而馳。

曹雲山是會穿天線寶寶拖鞋參加國際會議的人。

然而,他說話時微微上揚的尾音,又有點像是曹雲山。但這個可能是她的幻覺,因為她疼到一直在耳鳴,隻能模糊地聽見男人在說什麼,卻無法從回憶出這個聲音的來源。她竭力想從那片嘈雜的背景音裡辨彆出男人的聲音是誰,卻一無所獲。

“你活得不辛苦嗎?”

他繼續誘哄著她:

“隻要鬆開手,你的願望就實現了,你的靈魂就自由了,你就可以從頭再來了,為什麼還要固執地留在這個世界上?”

……哦,從頭再來。

十分鐘前,她年輕的學生英格拉姆剛和她提到這個詞,重頭再來。

這個詞多麼誘人,就像蜜糖。

即便知道它是假的,是個謊言,也偶爾忍不住會想一想。

如果一切都能夠重頭再來,有人想成為偉人,有人想平淡一生,有人想嘗試沒有嘗試過的事,走沒有走過的路,攀登沒有攀登過的山,愛不曾愛過的人。

但她隻想回到過去。回到她出生以前。

這樣,她就可以在她還沒有出生的時候,就殺死自己,抹去一切可能性。最好讓自己從這個世界上,徹徹底底地消失。

……

“消失才是你的願望,消失了你才能幸福。”

男人的話語如同催眠。

每一句話,都準確地在她最深的意識海洋裡炸響,把那些被她壓抑下的念頭,打撈沉船一樣打撈上來——

“承認這一點沒什麼可恥的,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每一個生命從出生開始,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消失。”

“……”

“在宇宙的時間表裡,生命如同螻蟻,早一點消失、晚一點消失,根本沒有任何區彆。你看你的手都流血了,你已經疼得意識都模糊了,你為什麼還要苦苦支撐呢?你可以選擇在這個世界上繼續疼下去,也可以選擇自己放手,體麵地、有尊嚴地死去。”

男人貼著她的耳朵,低低地說:◇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謀殺是有罪的,被謀殺是無罪的。乖,鬆開手,讓我成為你的借口。”

“……”

李文森吊在十七樓的高台上。

她從小爬樹,臂力是她唯一拿得出手的東西,但能支撐到現在,也全靠心力。

她一邊死死地抓著地板,一邊模模糊糊地想。

是啊,是啊。

這個男人說得多麼對。這個男人多麼了解她。

她想做的事情太難,她要還的債太大,她的生活太單薄。她腳下沒有土地,前方沒有道路,身邊曾有一個肩膀,但已經被她遠遠推開,即便還在一個屋簷下,也永遠不會再回來。

舉目四望,除了厭倦和等待,她一無所有。根本沒有這樣要苦苦支撐的理由。

那她為什麼,還不鬆手?

……

“實現自己的願望不是罪孽,而是救贖。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每一刻,每一秒都在死亡,它就像吃早餐一樣簡單,一眨眼就過去了。”

“……”

“死亡不過是一次墜落。.

男人望著她,開始一根一根地掰她的手指:

“想象你要墜落的地方不是水泥地麵,而是大海,是你起源的地方,你就會發現,它也不是那麼讓人難以接受。”

……

李文森頭抵著粗糙的牆麵,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來。

但她就是不鬆手。

男人掰開她手指的動作那樣強硬,劇烈的痛感就像火焰一樣灼燒著她身體的每一根神經。

……

“真是倔強啊,看來隻能由我來了。”

男人怎麼掰都掰不開她的手,隻好站起來,歎了一口氣。

他俯身從薔薇叢裡拿起李文森一直夠不到的那瓶紅酒,握著紅酒細長的瓶口,對準大理石的窗簷,“啪”得一聲把瓶底敲碎。

“抱歉,我本來不想讓你受太大的傷,你的手指是能保住的,但是你太固執了,我可能不得不把你的手指弄斷。”

他隔著一叢盛開的白色香檳玫瑰,伸手摸了摸她冰涼而狼狽的臉頰。

那樣憐惜的姿勢。

輕柔地,就像摘下清晨一朵靜悄悄開放的花。

……

“你不敢實現的願望,我來幫你實現。”

李文森看不見男人的臉,卻能看見他手裡的紅酒瓶尖銳的碎片,折射著細碎的光芒,像夜幕裡一點紅色的炭火。

“你會有一些疼,但代價是值得的,因為疼過以後,你的靈魂就自由了,你的願望就實現了。”

……

李文森微微張開嘴,想要發出聲音。

風卻灌進來,堵住她所有話語。

……

“死亡是生命最後的盛宴,但它的場麵總不是那麼好看。”

男人伸手遮住她的雙眼。

一片黑暗裡,他俯下`身,在她額頭上輕輕地%e5%90%bb了一下:

“你不要看,享受就好。”

……

李文森的臉貼在冰涼的牆壁上。

她像一尾魚,在剖魚人的手裡沉默地掙紮。堅硬的橡木被她殘損